瓊山瑤池的幕後主人愛玉石如癡，不僅展出的玉石琳琅滿目，就連各處廂房廳室、甚至是人員，也皆以玉為姓名。

  人太多的場合，許仙仙不敢輕易放出自己的精神力進行探查。但至少她用琉璃望鏡望遍了展廳也沒尋見顧前輩的身影。

  可顧前輩不應當會食言。

  許仙仙此時心裏矛盾極了，按說還有不到一刻鍾就要開始唱衣，展廳也開始封鎖，隻留下瓊山瑤池的人在整理即將唱賣的物品。

  賓客基本都往樓上移動，高大的十二株紅珊瑚被一字展開，中央的地板上升起一方紫水晶打造的平台，一位姿態嫻雅的女子手持桃花箋，從容地向四周一福。

  許仙仙好奇地想往外看，又擔心別人看見自己，靈機一動地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把玉卿卿不知多久前贈與她的團扇，小心拉開深色的帷幕，隔著一道玉簾，用團扇擋住臉往外看，像極了一位從家中偷跑出來、不諳世事的大小姐。

  挑高三丈有餘，建造這座大樓的工匠將三層樓以環繞在邊緣的玉石階梯連通，唱衣一旦開始，一樓空間廣闊的展廳，便立刻布置好十餘坐席。

  二樓與三樓則有內外之分，大致呈圓環狀分布房間。向外的那一側房間以天幹地支與數字為號，為存放貨品的庫房和會客室，而朝向中央的一側則類似露台的設計，將房間半開放。

  及腰高的欄杆顏色如紅棗，觸手光滑卻十分堅固，竟然也是由玉石而製。

  向內延伸的一方方露台並非同樣格式整齊排列，而是各有別致，兩方露台之間並不緊靠，而是隔著一個三角形的空間。

  如果踩在整座大樓最上方透明的琉璃穹頂上，便能將這些由欄杆、露台、簷角等錯落的粗細線條重疊組合起來，化作朵朵綻放的暗紅薔薇。

  整座樓內十分安靜，不知道是不是使了隔音的法術，許仙仙竟然聽不見隔壁房間傳來的任何聲音。

  而隨著樓內所有燈光慢慢變得柔和起來，一束白光照亮了剔透晶瑩的紫水晶台，拉開了本次唱衣的序幕。

  許仙仙用團扇遮了半臉，左手端著她新得的琉璃望鏡，目光鎖定在那紫水晶台上姿態端莊的女子身上。

  玉玪說不上漂亮，通過望鏡能看見她眼角和鼻翼兩側的細紋，年齡應該在四十左右。但她姿態落落大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從雪山表麵融化成溪的冰水般平緩地淌入賓客耳中，極為舒適。

  忽然有弦音入耳，與玉玪的聲音語調相和，每停頓懸念處必有弦音婉轉，拍打一聲再留白，更有趣味。

  那弦音與常聽到的琴和箏音色不同，更加活潑，像是琵琶。雖隻有一種樂器，倒也不顯單調。

  唱衣的頭一幕，金銀玉器等共十二件珍寶。即使在繪製有彩圖的羊皮紙上已經見過，許仙仙還是為其中一些珍藏屏住呼吸。

  唱衣的流程比她想象的要快，玉玪先是介紹了物品的類型、大小、品質、工藝和流轉來曆，又將其特色價值述說一番，若有缺陷也會明言。

  “第一件乃是產自夫餘的雞血石，由王澍大師親手設計打製為印章，色澤鮮紅，章壁六麵滿地皆紅，乃是罕見的‘大紅袍’。其上更有五年前碧落峰黃峰主所刻驅邪符，可保家中平安吉祥。底價二千兩通銀，每輪加價一萬金。”

  “雞血石？”就在許仙仙轉動著琉璃望鏡左側的樞紐，試圖看得再近些的時候。水晶台的上方浮上一枚玉牌，玉牌微微一亮，淡藍色的線條在空氣中如樹枝般生長，將雞血石的形狀輪廓完美複刻，體積放大近百倍。

  許仙仙頗感新奇，將望鏡落下，沒有被團扇遮蓋的兩隻眼睛目光炯炯地盯向空中那虛幻的影像。

  “這個……我也能。”許仙仙喃喃道。

  自薑許不再出現後，她在幻術上便落下功夫，幾乎沒什麽進展。但如果隻是單純的擬形化相，對此時的她來說不過是勾勾手指那樣簡單。

  忽然想到什麽，許仙仙將手貼在茶杯上，靈力集中到掌心，茶杯的杯壁緩緩振動，桌案也發出極輕的響聲。

  北門戎不明所以，將目光轉移到少女身上。隻見那未被團扇遮蓋的一雙深色眼眸中寫滿專注，左眼的瞳孔中形成一道漩渦，就好像深潭中猛地潑進烈酒，勾出琥珀色的弧形。

  窗外的唱衣依舊，琵琶弦音搭配著玉玪聲音文字皆美的說辭，又間各侍者不斷的報價聲，最終一錘定音加上客氣的賀喜。

  恍如一連串完美流暢的表演。

  許仙仙的思緒卻不在那裏。

  淺竹色的茶水中央浮起一顆圓潤的水珠，水珠上升不過毫厘又落回杯中，泛起大大的水花。而就在呼吸間，跳動的水珠如同被空氣凍結般停在空中。

  少女的鼻翼微微扇動，閉目刹那後睜開，仿佛終於下定決心，半握住茶杯將空中一潑。

  以水為媒，無數晶瑩的淺竹色水滴在空中停滯，而後快速地融匯連接，隻能輕搖的團扇被少女用力揮動，勁風陣陣，如和麵般將茶水打散又重聚，乍看去毫無章法可循。

  團扇以絲綢為麵，周邊被結實的三色絲線緊緊固定在圓框上，扇動起來十分費力，且毫無優雅可言。

  此刻的許仙仙早已將儀態禮節拋到九霄雲外。

  少年則對著空氣中不斷變化的形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若非目力足夠好，根本捕捉不到其中變化。

  真有這般速度？

  少年將靈氣凝聚於雙目，再睜眼時那瞬息即有百般變化的景象慢慢降速，常人眼中的淩亂水珠，在他眼中成了有軌跡可循的一幀幀動畫，慢慢定格。

  凝聚成身法翕忽往來，腳步輕盈變化，靈變敏捷如迅雷活虎，左右突忽。手中短刀仿佛與主人化為一體，動如流星飛矢，左右突忽，轉動自如。

  這刀法……倒是有些意思。

  輕、圓、飄、倏，變化莫測。與尋常大開大合的剛猛刀法迥異，既靈且勇。

  不過要練出如此的身法，對身體靈活性和柔韌度的要求極高，至少大部分男子絕不能夠。

  很適合她。

  力量上的先天弱勢，在速度上彌補。

  意念隨刀法而動，恍惚間少年仿佛回到某段塵封的灰白記憶，記憶中有個比他小三歲的孩童正在他麵前叫苦連天地揮著劍，他說了些什麽，那男孩便睜大眼睛，淚光盈盈地喚了聲“師哥”。

  師哥——

  一個低沉的男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絲無奈，又仿佛在訴苦。而後的一句話卻如冷箭般刺入腦海，語氣令人發麻。

  ——我會找到你的。

  少年目光一凝，神情依舊，眼眸中卻上升起不加掩飾的厭惡與怒意，就好像看見一盤倒胃口的烤蝸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