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苦修煉，不斷精進修為，最終成為能夠以意動山河的大符師，這是許仙仙從小被灌輸的想法。

  流丹閣最擅陣符之道，那些獨有的構造和精巧的構思皆是許氏自古傳承而獨有。在學會之前，那些東西早就以意念的形式被灌入腦海之中，盡管那時剛啟靈的許仙仙隻暈乎乎覺得是小蚯蚓在往腦子裏鑽。

  符師，仿佛本來就該絕然於世俗之外。

  本就該淩然超脫於眾人之上。

  而符咒，哪裏是凡人該接觸的東西。

  可現在，有人對她說：“你的符籙是為凡人而製。”

  許仙仙覺得自己的腦子像是被什麽東西猛敲了一下，正處在醍醐灌頂前腦袋冒煙，努力要去想透什麽的狀態。

  北門戎見她不明白，耐心解釋道：“你留意到了其他符師很少留意的地方。”

  少女看向他，露出困惑的神色。

  “符咒不是為修士而製，”北門戎將桌上的好幾遝符紙分類。

  首先被點名的就是她提筆半個時辰才能製出一筆，一旬方能勉強作出一張的護心符。

  “護心符算是高級符咒中較為常見的一種，須製符者靈力充沛，以精神力牽引靈力灌注其中，形成守護之意。”

  這樣的符咒十分消耗符師精力，耗材也不尋常，市價高昂，多是富貴之家才偶有采購。

  “而附靈符和迷魂符，略低一等，結丹者也有可以功法或神通達此功用者，因此多是金丹或者以下的修士采買。”

  “而燃火符、寒冰符、生靈符、淨衣咒這些中低級符咒，反而是最流行的，你可知道為何？”

  靈修者往往以身體五行中最天賦卓越的靈脈為基而修練，但也因此能力在其他四行上就有欠缺，如火修無法控水，而土修不可能催動植物生長。

  但符咒，恰好可以彌補他們的一些短處，為其帶來便利。

  你仔細想想，既然符咒能為修士帶來便利，又為何不能為凡人帶來便利？

  修士和凡人最大的差別是什麽？

  沒錯，是修為。

  而中低級符咒最大的特點則是內蘊靈力，對使用者的修為並無要求，因為造成的影響和能量小，在萬仙盟的規矩下，任何人都能夠使用。

  “而我所製的這些符咒……對靈修者而言似為雞肋，助力極小，卻對凡人有意想不到的功用？”

  “耗費少，成本低，使用難度也小。”中肯地評價道，“若能再加完善，或許十分值得推廣。”

  許仙仙聽愣了：“我還從來沒想到過這些。”

  “漠鼎國北境有一位從商鼎而來的煉器師，名為塔山，平日最喜歡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器，殺傷力不大，倒是有些日常妙用，造價耗費比尋常法器低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北門戎誇起人來像罵人似的，“我先前倒是沒看出你有這樣的本事。”

  “殊途同歸。”他點點頭。

  許仙仙難掩內心的激動：“明天我就試試，將禦物符細化為體積重量小、追求精度和體積重量大、注重力量把控的兩種符咒。”

  北門戎見她一臉雀躍，忽然覺得自己話有些多，有想法是好的，但要把一個想法真真實實完全做出來，又要費多少功夫。

  煉器師三年、十年，乃至二十年磨一劍的不在少數，遑論符咒這樣精細之物。

  他到底是許久沒有安閑，到這平安帝都中，一時有些鬆懈了。

  少年的目光漸漸沉下來，將許仙仙手臂下壓著的那張草紙抽走：“無論如何，提高修為是要緊事，你也不要將精力全耗費這些事物上。”

  許仙仙感受到了他情緒上的微妙變化，“哦”了一聲將草紙收走，一刻鍾內少年又試驗了好幾種見所未見的新符咒，壓製著心中的驚喜，淡淡稱讚道：“你想法很多。”

  “是嗎？”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許仙仙內心微沉：“我會更勤奮的。”

  北門戎“嗯”了一聲，揚了揚手中挑選出的一遝符紙，啟聲道：“還有，這些我就拿走了。”

  許仙仙一眼掃過去，大約抽走了三分之一，雖有些心痛但也能舍得，痛快道：“好。”

  但接下來她便眼珠子瞪大地看著這廝將手上那疊符紙推到她麵前。

  這意思是！他要拿走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了不知多久才存下的近兩百張符籙！

  許仙仙的眼中燃起兩簇小火苗，眼看那些自己數來又數去疊得整整齊齊豆腐塊似的漂亮符籙被輕輕一掃，收進對方的納戒中，滿眼都是心痛。

  但她向來想得開闊，在心頭安慰自己無數遍，難道自己的命就不值那兩百張符籙？符籙總會再有，但麻煩隻會累積。

  她在心裏默想了一遍清心引的旋律，蔓延到脖頸的熱氣終於逐漸消退下去，整個人看起來平和極了。

  但那不是別的，是她自己製的符籙啊……

  許仙仙糾結半天，心想著要不拿些別的東西換，譬如丹藥或者妖獸骨什麽的。

  結果就在她猶豫到是黃金還是靈石更合適的時候，少年將一件小玉器拋到她手中。

  許仙仙下意識一個格擋，小玉器從左邊滾下桌子，她趕緊用腳尖一勾，原來是一枚濃淡相間的白玉，敲上去有點脆，入手也不如羊脂玉柔潤，但要說是京白石……玉質也不均勻。

  許仙仙打娘胎裏算起，將自己前十三年有關玉石的記憶都回溯了一遍，也沒認出這是什麽玉石，十分沒見識道：“這是什麽玉？”

  “紫綃原修煉千年的赤心雪魅……”

  妖丹？不對，雪魅似乎不算妖物？硬要說的話更像是屬於鬼怪一族。

  仿佛是為了滿足許仙仙的好奇心，少年不疾不徐道：“取它心髒時一時不察被暗傷，血液大量滴落到雪魅的耳瓣中。魅族的耳瓣平日藏於顱內，本是用於召喚和感應同類的器官，捕獵時會探出體外，通過擢取獵物的血液等以標記獵物。此物，質如骨如石，狀似飛羽，外觀上並不引人注目。憑這個，你能找到我。”

  “這上麵，沾血了？”見少女的臉上露出明顯的嫌棄之色，北門戎不明道：“千年雪魅本不易得，何況乃是最罕見的赤心。”

  少年一時覺得自己像是把細糠喂了山豬，其實他也想過用符籙來替代，但符籙一物依舊需要由人開啟，而能想到用魅族的耳瓣來替代傳訊，卻是絕無僅有。

  許仙仙滿腹狐疑，以為自己將表情藏得很好，其實許多情緒都寫在臉上：“就像你說的，隻要成功築基，築成新的靈台，神火的力量便會被進一步喚醒。到時候我便將它還給你。”

  “築基？以你如今不到從前十一的資質？”少年語氣平淡地述說著事實，卻沒有打碎這個說出來不知會被多少人譏笑的不切實際的想法，他隻是多看了這個女孩一眼，“等你有那個本事的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