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要成為一個生死被掌握在別人手中的可憐鬼嗎？

  不。

  不是的。

  她討厭被掌控，那種仿佛被束縛在蛛網中無法動彈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這也是為什麽明明很多時候她沒有犯下太大的錯，卻能因為“目無尊長”和“毫無悔改之意”累一身的重罰。

  她的母親，還有那些尊長們，試圖通過這些方式教她什麽是規矩，她卻像頭不知變通的蠢羊，胡亂頂撞反抗身邊的一切，連同規矩在內。

  那時她桀驁不馴得過分，荒唐好笑的事情做得多了，惹來不好麻煩，同齡人或者礙於身份，或者不喜她脾性，都逐漸疏遠她，卻說了不少閑話。好些事情又被添油加醋得過分，她又不喜爭辯，傳到尊長們的耳中時，早已變味。有心人給她安了個“小魔女”的名號，小孩子懂事或者不懂事的，也真真假假地嚷嚷起來。

  此後這聽上去不大好聽的名號便成了一種評價——生性乖僻，頑固惡劣，好鬥喜勝，桀驁不恭。

  她才不是可憐蟲。

  他看起來很厲害，也很危險，現在的許仙仙還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直覺，讓她想要遠離這個人。

  但後來她就會明白，那是對同類的警惕和疏遠。

  她會變強的，她會超過這個人，在他殺死自己之前先殺掉他。

  而在此之前，他們暫時同行。

  想明白這點，倒也沒那麽可怕了。

  就把他當成，暫時的夥伴。

  “因為結契，所以能互相感應是嗎？”她語氣格外的平靜。

  “如果把這種聯係比作母子蠱，你應該就能理解了。當然，也是有所限製的。”北門戎若有所思道，“不過既然你沒有察覺到我的蹤跡，說明或許會受到修為的影響。”

  “連我留下的符咒……也能感應到？”

  “它離我更近。”

  北門戎察覺到了少女前後態度的不同，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正欲說明自己的來意，許仙仙又隻給他留下個背影。

  “走這麽急？”

  “有人在等我。”許仙仙實話實說

  北門戎不再發問，悠哉悠哉跟在她身後。

  兩條小短腿走得還挺快。

  不夜海的入口在西市北麵的一片湖水中，岸邊有人擺渡，但擺渡的地方人多眼雜，顧前輩在岸的對麵等她。

  不知是有人故布迷陣，還是夜間水上易生霧，總之除了岸上那家小小的湯圓鋪子，其他什麽也看不見。

  她於是率先轉過去對少年說：“別踩我腳。”

  然後迅速地朝那三盞湯圓般圓滾滾的紅燈籠走去。

  老板是個和善的中年人，皮膚白得像是敷了粉，隻有兩頰透著淡淡的紅暈，臉比照著車輪畫出來的還要圓，大肚腩外係著一條辨不清顏色的圍裙，先是打量了拿出一段布絹的許仙仙一眼，又端詳了她身後的少年良久，慈善地笑道：“公子這雙眼睛生得可真是風流。”

  許仙仙本以為他會嬉皮笑臉地回句什麽，沒想到北門戎表現得十分冷淡。

  中年人也不甚在意，從抽屜中摸出一個綠色的小圓球，上麵一個燙金的數字“伍”。

  許仙仙知曉這是坐船的憑據，小心地握在手中，質地很硬，不知道是什麽材質。

  “你還有……這樣的東西嗎？”北門戎一路沉默，此時卻忽然開口，他補充道，“能遮住麵容的。”

  許仙仙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改變主意，但還是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備用的。

  戴好之後，許仙仙卻忽然不動了。

  北門戎隔著兩重白紗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扶住她的小臂，往右邊挪步。

  感受到對方的抗拒，北門戎的提醒點到為止：“這地方不對勁，聰明的話就知道這種時候別逞強。”

  許仙仙不說話，但手上的力氣鬆了，順著少年牽引的方向走。

  這地方的確不對勁，剛入口的地方明明還能看見不少人，一走入霧氣之中，卻什麽動靜都聽不見了。

  這樣濃厚的霧氣中，就連常人也難以視物，遑論她一個本來目力欠佳的人。但最要命的是，向外探出靈力的時候，竟然沒有絲毫回應。

  這讓她寸步難行。

  “你能找到路？”她不禁疑惑，腳步也是遲疑的。

  “往前走就是了。”北門戎對這種故弄玄虛的地方見得太多。

  果不其然，隻不過走上十幾步，許仙仙就依稀看見一行燈籠。

  那裏約摸就是渡船了。

  奇怪的是，除了陸續從濃霧中走出的各色行人，竟然沒有一個船夫。

  小臂處的觸感微涼，少年直到將她扶上船才鬆手。

  周遭總算有了聲響，許仙仙一顆懸著的心隨著那些與她毫無關係的說話談笑聲而慢慢放下。

  船頭處有一圓形凹槽，許仙仙當然看不見，北門戎將她手中的圓形小球塞到凹槽中，小球與凹槽契合的一瞬間，船體驟然上升，如浪湧般前後晃了晃。

  許仙仙一個不穩，趕緊抓住左舷的側板，墊了塊粗布後坐進船裏。而北門戎則好整以暇地站在靠後的位置，身形很穩，望向旁邊一艘乘了四五人的木舟。

  許仙仙並看不清湖麵，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隻聽見湖底傳來嘩嘩的水聲，不時還有東西拍打著船底。

  北門戎能看清那是什麽

  一個個沒有頭發的、圓滾滾的腦袋，已經被水泡得蒼白浮腫，而眼眶的位置空空蕩蕩，隻有兩處凹陷。

  那些腦袋就如同車輪般緊貼著船底朝同一個方向快速轉動，運氣好又眼快的，還能一瞥那脖頸處碗口大的疤。

  深藍近墨色的湖水中亮起盞盞燈籠，共同駛向燈光璀璨的湖心——不夜海。

  果不其然，一靠近岸邊許仙仙就看見，那由顏色奇幻的燈帶組成的“不夜海”三個字的牌匾下，站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快速地跳下船，木舟一蕩，讓後麵的北門戎險些沒站穩。

  許仙仙腦中早已拋下北門戎，正欲跑過去，忽然發現顧前輩麵前多出兩個黑衣人，隔得太遠，許仙仙隻聽見三人說的都是滄海官話，提到了交易。

  幾句話之後顧前輩恰好側過身，許仙仙忙跟螃蟹似的把兩個鉗子晃了晃，希望對方能看見自己。

  “等你的人……是你兄長？”少年已走到她的身邊，聲音壓低。心中卻猜疑，許祁敬不是早已離開商鼎，難道又回來了？

  許仙仙不想和他說太多，隻道：“是一位前輩。”

  “那你這前輩，不會是遇上麻煩了吧。”少年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腦中卻忽然冒出一句話——

  別跟過來，瓊山瑤池見。

  而這既不是密語傳音，也不像他所知道的什麽幻術，卻是真真切切傳入腦中的——想法？

  而這句話，明顯是那位被小丫頭稱作前輩的人物所叮囑，也明顯不是叮囑與他。

  有意思。

  少年的臉上浮現出讓人難以捉摸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