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布林拉克(一)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2-02-19 12:57      字數:2333
  許仙仙沒有再往深了想,或者說她知道自己想得再多也對眼前的現狀沒有任何改變。

  要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除非得到許旭洲的認可。

  要做到這一步,還差得遠。

  大多人下台階的時候都是正視前方,與平路無異。而許仙仙有時喜歡看著腳下,那種不自信恰巧來源於她的各種不安,源於各種她想象出的、可能會發生的災難。

  她會在下一次落腳之前將自己可能摔跤或被暗器所傷的場麵預演一次又一次,行為像隻緊張的小刺蝟,姿態卻是習慣而從容的。

  如果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就先做好眼下的事。

  許旭洲常常這樣告誡她。

  又是許旭洲。

  一隻成人拳頭大的機械隼停在花幾上,顧引按動機關,取出一張紙條,細細察看。

  空氣一靜默,許仙仙的嘴便空閑下來,想起剛剛聽到的重要事情。

  布林拉克——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小洛哥教過的,滄海帝國最普遍通用的帝國人官話中的那個詞。

  “什麽都能買到的地方……”許仙仙仔細回憶了下當時那宮女口中蹦出的詞——“布林拉克”,市場。

  那麽什麽都能買賣的布林拉克,又是個什麽地方?如果她能夠找到那個布林拉克,是不是也就能……把手中的符籙賣出去?

  許仙仙從前沒有和人打商量的習慣,一般想到什麽就會立即去做,活脫脫一個橫行霸道的小霸王。

  許義丹年紀小什麽也不懂,隻知道像條小尾巴一樣跟在後麵,二姐說什麽他就做什麽,知道許仙仙怕熱,夏天時還往往從他娘梳妝台上順把圓扇給二姐扇風,狗腿得不得了。

  仰望強者是很自然的舉動,許仙仙也沒能免俗。與顧前輩和小洛哥結識後,遇事,她便逐漸有了商量的習慣。

  顧引自然不同意他獨自前往,少女和她據理力爭,語氣倒是和和緩緩,理由卻淨是些莫名其妙的。乍一聽還有些邏輯,仔細一分辨則毫無道理。

  顧引從不在意口舌之爭,倒也不嫌聒噪,比常人十二分優雅地端立在一旁,輕搖折扇,儼然一副翩然貴公子的修養。

  編著編著終於差不多了,許仙仙依然沒從青年的表情上看出半點鬆動,一下子氣也沒剛才那麽壯了。

  顧引不動如山。

  許仙仙無可奈何搬出最後一招:“您之前說過三葉寒桑草是修補因陽雷而受損金丹最重要的藥引,而近日坊中有傳言說,那位曾煉製出過極品六冥還丹的下泉聖手曾在、在布……布林拉克!用、用商鼎話說是,廣、多……不夜海!。”

  顧引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這消息,許仙仙有此舉不過是猜測顧前輩會有行動,而如果能順便捎上自己,自然更好。

  “顧前輩您就同意吧,顧前輩~”少女的聲音比平時要軟得多,宛如清冽的山泉水中,澆了一勺蜂蜜,透著草木獨有的淡淡清甜。

  顧引優雅地將手中紙條揉成一團,麵不改色道:“近日?怕不是今日。”

  許仙仙毫不臉紅,揚起一張正正好好的笑臉,眼巴巴仰頭朝著青年望。

  顧前輩淡淡掃她一眼,語氣中能聽出些戲謔之意,同時也是叮囑:“市上魚龍混雜,萬事當心,跟緊。”

  “好嘞!”少女的臉上頓時笑容滿麵,湖水般靜謐的墨色眼眸中宿上兩尾銀色小魚,日光下如水波般輕輕蕩漾。

  顧引瞥見她因為日曬而微紅的臉頰,忽然理解了涼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句話——“孩子是陽光,更是良藥。”

  那時他第一次進入滄海皇宮,涼在櫻花樹下搖著一個小小的搖籃,麵容很恬靜,不像他過去所熟悉的她的任何樣子。

  她被宮人環繞,目光中卻隻有自己的第一個孩子。

  那時他還是原來的名字——洇。

  涼趁夜色將那具軟軟的、同時流淌著人類和龍族血脈的幼小身軀送到他手中,目光中是懇求和不舍,低語道:“他要是個女孩多好,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

  洇看了看懷抱中安睡的男孩,平靜道:“為了生下他你幾乎喪命,而他身體如此孱弱,未來在族中的日子必定不好過。”

  涼的眼中盈著淚水,目光留戀在男孩蘋果般可愛的臉頰上,語氣克製得不能再冷靜:“那裏有親人,而這裏永遠不可能是他的家,我不會讓龍在牢籠中長大。”

  洇幫這位據說獨享帝王盛寵的後宮妃子拭去眼淚,語氣中透出隱隱的怒意:“難道你以為我會容許自己的妹妹被囚禁在這裏?”

  “我愛著他。”沉默很久之後,涼才輕輕開口。

  “盡管他是個懦夫。”

  “盡管他有很多妻子。”

  “盡管他並不能時常陪伴你?”

  涼又沉默了,美麗的臉龐上露出半刻的失神:“既然要等到新的天使出現我才能離開,那麽在這之前,我為什麽不能試著去做一個人呢。”

  “生下他,你會後悔的。”

  “哥哥,你說得沒錯,生下他讓我痛苦又懊悔。”

  涼停頓了一下,輕輕閉目後做出最終的決定,不再去看那個熟睡的孩子,語氣溫柔而堅定:“但孩子是陽光,更是良藥,是孤寂、浮躁、不安的各種日子裏,天真到讓人發笑的慰藉。”

  顧引對那個夜晚的印象很深,不僅因為那句他無法理解的話,更因為那天驚動的宮人和士兵衛隊,領頭的那個老宮人汙言穢語,他沒有想太多,兩指扼住她的脖頸,老宮人滿臉驚恐地想要發聲,卻隻能瞪大眼在五息後慢慢斷氣。

  涼不會害怕自己的哥哥,但她需要在宮中生活下去,以一個普通妃子的身份。

  後來發生的事情就像荒誕好笑的鬧劇,而這樣的鬧劇永遠會上演,是他在那之後的兩年後開始明白的。

  涼是他的妹妹,二重天的驕傲,三重天的傻瓜。

  但那個傻瓜當了母親之後說過的、讓他一直不能理解的話,仿佛忽然就在今日忽然化為一陣妙音,使他心中豁然開朗。

  從無所謂到習慣,他竟然已經不自覺地當了這麽久的“前輩”。

  而到今日他恍然間才發覺,自己是真正地對這個孩子充滿期待和欣賞,無論修行還是生活上,他都願意主動去為這個孩子提供指導或者說建議。

  說不摻有私心當然是假話,但像這樣真誠且盡心地去對待一個人,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涼說過的,孩子是陽光,是良藥。

  在許清瓏身上大概是對的。

  她太執著於修行,又不願意過多去琢磨人和事,以至於把很多東西都看得太簡單純粹。

  有一往無前的傻氣,也有堅韌不拔的勇氣。

  這樣的孩子,即使頭頂上沒有亭亭華蓋,也總會有人想要為她撐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