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晉升(四)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2-02-19 12:57      字數:2183
  許仙仙十分確定自己聽到了“青羨”兩個字,讀音很標準,和小洛哥刻意放慢語速時飽滿中正的發音相同,清晰幹淨。

  青——羨——

  那兩個字在她腦子裏跑了一圈,一圈之後繞回原地,許仙仙與那個正用目光上下打量著她的宮女對視。

  怎麽辦?

  偷聽被抓個現行,許仙仙倒是不慌張,她沒有從這個女子身上感受到太多靈力波動,估計隻是凡人。

  隻是……她應該認識這個人嗎?

  而從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和嫌惡中,許仙仙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妥。

  衣著。

  許仙仙的目光掃過宮女裸露的脖頸,以及又一個掀開簾布後用手背捂住嘴小小驚呼的宮女,麵色微動。

  但不知道從那本書上的犄角旮旯看來的道理告訴她,敵不動我不動。

  盡管許仙仙已經在腦子裏預設了好幾種不同的手段來打暈這兩個女子,但她仍未動手,而是靜靜等待著兩人的下一步動作。

  作為殿下的隨身女官……她應該,地位挺高的吧。

  果然,對方隻靜默了一會兒,便冷言冷語道:“……不見,……忘了自己的職責……”

  她說話比小洛哥快太多,配合上她的表情,許仙仙隻聽明白了大概意思。

  是因為她太久沒有出現在滄海使團中,常常消失不見,所以引來了懷疑。

  而顧前輩說過,青羨是別人安插的暗樁,專門用來監視和對付他。

  但真正的青羨究竟為何而死,顧前輩卻未曾透露過細節,隻說她做了不恰當的事情。

  總不該是——刺殺顧前輩吧。

  許仙仙立刻否定這個想法,如果真是刺殺,“青羨”刺殺失敗卻還能大搖大擺地在應王麵前活動,背後的人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

  對方依然不停歇地數落著,又提到了什麽“不回應”“變節”之類的詞,表情中隱藏著憤怒。

  許仙仙深吸口氣,努力模仿起齊煬不說話時那種傲氣中隱有一絲不耐煩的勁:“我已經取得了他的信任。”

  二人同時一愣。

  許仙仙加重了那種不耐煩,用食指輕戳那女子的肩膀,挑釁般輕笑道:“你們呢?”

  空氣驟地靜默。

  年輕女子的嘴角微揚,麵露諷刺,眼裏噙著的笑意就像初春的風一樣乍暖還寒,讓人琢磨不清意圖。

  但通俗來講,這是一張被許仙仙自己看見會想揍的臉。

  “好好做事。”與她對視不過十秒,那女子便敗下陣來,將身後另一宮女手中的銀托盤重重砸在她手邊的紅木桌案上。

  “……要知道他的所有事。”那被拿走托盤的宮女同樣沒有示弱,挺直脖頸向她快速說出一個人名。

  其他的許仙仙沒聽清,卻敏感地從他們的話中捕捉到一個“毒”字。

  慢的。

  毒藥。

  每日的。

  送給。

  他。

  ……

  “慢性毒素,無色無味,不易察覺,本身作為藥用並無特殊之處,但如果配合上另一味藥材使用,二者藥性相衝,會逐漸侵蝕修士的神經。”青年的聲音平靜悅耳,如同被溫養過的一塊青玉。

  顧引用這樣漫不經心的語氣評價著那金杯中盛的清酒,食指繞過鋸齒狀的圓形金杯環,嘴唇輕輕擦過杯沿。

  少女緊張地看了他一眼,眼珠子就差點落在那金杯上。

  豈料青年拿起桌邊的折扇,輕輕一點金杯外壁上姿態各異的樂伎浮雕,笑道:“藥在這兒呢。”

  許仙仙立刻攤開手看了一眼,露出求助的眼神。

  顧引接道:“另一味藥,在玉明每日沐浴用的熏香裏。”

  “獨一味藥,倒也不算什麽。”

  許仙仙“哦”了一聲放下心來,並沒有看到青年眼底的一絲落寞。

  許仙仙發了會兒愣,情不自禁感歎道:“這金杯真好看,卻是用來裝毒藥的。”

  就像許旭洲,那麽一個大美人,對身邊人卻那麽苛刻,心眼多得像蓮蓬,常常讓人捉摸不透。

  但她倒是挺感激這位對她的嚴格要求,說到底許旭洲到現在不願意告訴她許多事情,還是因為自己的實力不夠。

  他做得太好了。

  在蜀王府的日子裏,恍惚間醒來聽到有人稱呼她為“郡主”,那種習以為常的安定感常常像和風一樣麻醉她的大腦。

  他是一位……合格的父親。

  大概是的。

  許仙仙不知道父親應該是什麽樣的,她和許白雁相處的時間太少,而那種想要得到肯定與讚賞的渴望早就被一次次的失望打到穀底。

  她從小就是個聰明又敏感的小孩,她聽到很多人誇獎她,言說她天賦如何,一出生就能窺見未來的成就。

  但這些評價對她來說都是空洞的、讓她感到茫然無措的。

  她沒有做任何事情,就得到這樣的評價。

  而再努力修練、咬牙去背那些連大人都覺得枯燥晦澀的古書,即使是這樣,也換不來許白雁一個讚賞的目光。

  有時候,許仙仙甚至覺得,他看她的眼神還不如看他的那些弟子更親近。

  許旭洲又是什麽樣的人呢?

  她本應該將善惡是非分得很清楚的。

  但無論楚懷沙還是許旭洲,他們都太奇怪了,是讓人看不懂的人。

  她不懂他們為什麽要覆滅流丹閣,更不懂他們為何默許自己以另外的身份活下去。

  她痛恨那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被血跡染得像紅布一樣的三百台階,痛恨自己被奪走的姓名、身份和家人。

  但活著,令人心懷感激。

  五年的時間裏,許旭洲填補了她自有記憶起在父親這個位置上的空白。

  他是年輕的、不嚴肅的、體弱的,每一樣都不是許白雁的樣子,卻滿足了許仙仙任何的關於父親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以滿頭汗水地強健體魄、可以拚命修練感悟道法,她能在這個年紀做出遠遠超出常人的成績。

  而同樣的,她也可以像個想法不著邊際的小孩。可以坐在太陽底下發呆,可以騎在白羆背上跑遍整個後山,可以費好大力氣去研究一些看起來不太著道的小法術。

  她被允許著做那些“沒用”的事情。

  不喜歡彈琴可以不學,但一定要學會欣賞雅樂。

  不喜歡舞蹈可以不學,但同樣要懂得欣賞舞姿。

  學武護身,符陣立身。

  她喜歡的,她想做的,她的意見和想法,從來沒有在許旭洲這裏被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