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樂盈(三)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2-02-19 12:57      字數:2304
  “荊州南境……”許仙仙憶起近日默過的州縣圖,眼前漸漸顯現出地方輪廓來,她開口好半天,才接道,“是屬江南道。”

  江南道。

  杭州。

  餘杭郡。

  長寧街。

  二十七號。

  她無意識地從一個商鼎尋到了江南道,又從江南道尋到了杭州,再尋到餘杭郡。

  再往下沒有更精細的地圖,她莫名提筆在標誌著餘杭郡的小房子旁寫了“長寧街二十七號”幾個字,然後整齊將它從地圖冊上撕下,折得四四方方地收進儲物袋裏。

  等到所有動作完成之後,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許仙仙望著銀杯中那張熟悉而陌生的少女臉龐,印象深處浮現出一個嬌滴滴的聲音:“仙仙~我家在江南道長寧街二十七號,你一定要記得來找我呀~”

  是杭州餘杭郡的長寧街,許仙仙無聲補充道。

  那張圓乎乎看起來像蜜桃一樣的稚嫩臉龐,年糕一樣黏乎乎的嗓音,那雙像是盛著光、一派天真不諳世事的深棕色的眼眸。

  許仙仙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這些,連她自己都好笑。

  一日,不到十二個時辰的一日。

  她竟然就把這個人記進了心裏。

  隨便是誰,隻怕也會以為她是個傻子。

  岑永樂。

  岑——永——樂

  早不記得了吧。

  心底落下一聲極輕的歎息,不知愁從何起。

  直到顧前輩提醒,許仙仙才將思緒拉回來。

  隻見青年兩指一錯將手中折扇展開,赫然一幅清雅淡墨的水仙山茶圖,扇麵摩擦的聲響將許仙仙帶回原來話題。

  顧前輩用那剔透溫潤的玉竹扇柄敲了敲手心,心中仿佛有所盤算,半晌後將目光投向麵前的少女,但對方臉上似乎並沒有他想象中的為難。

  “凡事盡力即可,無須爭那有名無實之物。就像這八棱的鎏金銀杯,無論何等貴重奢侈,終究是飲器。若隻是為了飲水,又與河畔隨手摘下的荷葉有何不同。”

  許仙仙意識到顧前輩是在同她說道理,上了年紀的人大抵如此,隻是顧前輩的相貌氣質過於出眾,以這副老生常談的口氣說教,總讓她感覺有些違和。

  顧引觀察著眼前少女的神情,也不知她聽懂了沒有,於是將話挑得再明白些:“想清楚你的目的是什麽,碧雲天的試煉終究是途徑之一罷了,若不能及,切勿勉強。”

  許仙仙點了點頭:“屆時還請顧前輩小洛哥叮囑一聲,讓他把這枚鎖魂珠帶上。主人若不在身邊,即使有了軀體附靈,妖獸的靈魂也會受到削弱的。若有萬一,他直接舍卻肉身,鑽入鎖魂珠內,還可保其靈魂不滅。”

  她又掏出幾張附魂符給兩麵,認真叮囑著什麽,依然沒有半點的危機感。

  顧引想到之前刺客來襲時她那狠勁,難得動了幾分憐憫和惜才之心,往少女身上加了一道法術。

  輕搖折扇時目光微斂,小姑娘家家的,生於富貴權勢,卻偏偏天賦縱橫,要去做靈修。

  但凡她是個不能修練的凡人,盡管平安康樂一生。

  哪至於……

  罷了,人皆有命數,他連自己的命都掌握不住,又何來資格去指點他人。

  想到此處,顧引將折扇合上,輕抿了一口溫熱的碧茶。

  聽許仙仙說了一大堆,兩麵倒是出其意料地平靜,隻幽幽地用手撥了下她的頭發,不複從前的鬧騰,在她耳邊小聲嘟囔道:“我不在的時候,仙仙是不是又不梳頭,隨便找根發繩糊弄兩下,像個蠻子似的。”

  許仙仙反而笑了:“我本來就是個南蠻子呀。”

  她順著那隻帶著傷痕的纖細手臂向上看,與印象中那隻柔荑般的玉手相重疊,忽然想到什麽,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手……還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兩麵的麵色一僵,而後語氣歡快道:“多虧之前吸收了那黑蛟的魔……靈氣,現在能——”他在肩膀的位置比劃了下,“能恢複這麽多呢。”

  “等從荊州回來……”以人類軀體輔助修行,大概不出一年就能化出人相。

  隻是……

  迎上少女有些熱切又帶著安慰的目光,他倏地預料到了少女接下來話中的內容。

  果不其然,許仙仙向臉色蒼白的羸弱青年小聲許諾道:“之前答應過你的,天衣閣的紫紅羅地蹙金繡半臂,玲瓏軒的鑲金白玉臂環、鎏金雀鳥紋銀香囊……”

  許仙仙向來記性好他是知道,但沒想到隻是隨口一提的東西她竟然全放在了心上記著,那架勢活像是親迎新娘時的喜婆在唱禮單。

  青年的臉更白了,一張小臉上寫滿憔悴。

  偏生許仙仙沒覺出什麽不對,認真道:“等我再多賺一點錢,這些一件一件都給你買下來,到時候你每天都可以穿得漂漂亮亮的。”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亮閃閃的充滿了光,讓人不忍心打斷。

  兩麵完全沒想到自己為了討主人親近時化的女相有朝一日會打了他自己的臉,一臉木訥地聽著,除了點頭還是點頭。

  他腦中始終糾結,在想如何向許仙仙解釋他其實更習慣男相的事。

  以至於後來顧引和許仙仙商量了些什麽,討論了些什麽,與他有關或者無關都沒怎麽聽進去。

  離開時他慢了一步,聽見那尊貴的龍族輕聲道:“原來在她麵前你還有女相。”

  兩麵倉皇逃竄。

  許仙仙不明真相,隻當他是急著去收拾行李,難免落寞。

  顧引怎麽看不出她的心思,但未點破。

  那青年身形羸弱,走在風中活像是一根飄蕩的蘆葦,走到廊下忽然一陣大風掃過,衣袂驀然翻飛,兩條細瘦的腿勉強杵著,一動不動如稻草人。

  等風過了,青年才移開擋臉的袖子,兩條空空蕩蕩的衣袖一前一後擺動,大步向前。

  直到兩麵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許仙仙腦中依然想著,這樣麵條似的體格要怎麽才養得回來形狀。

  避開了兩麵,許仙仙才好從儲物袋內取出一卷小小的卷軸,卷軸上別著一枚棕色木簽,標著番號乙,許仙仙雙手遞過,小聲道:“先前您讓我打聽的那個僧人有消息了,這件事需要告訴小洛哥嗎?”

  顧引搖頭,其實有些許懊悔。他不該讓這孩子牽扯進他二人的陳年糾葛中。

  人族修道之人往往注重清淨,隻因人族注重倫理綱常、家國族類之聯絡,因果牽涉甚多。

  他先前隻為避人耳目,再者許清瓏身份方便,沒想到在此處有了疏忽。

  但回想三人首次相遇之偶然,至今不過兩月,便已有如此交集,這要是放在往前二十年,簡直難以想象。

  或許……冥冥之中注定他和玉明與這人族小輩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