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樂盈(二)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2-02-19 12:57      字數:2323
  平心而論,許仙仙在文試上實在沒有基礎,正因為不知道她學習到了什麽程度,所以什麽都得學。

  她沒有那樣耐心的性子,在這幾十日內,除了舍不得的精本善本,她將要背要記的東西全都順手撕下,用漿糊貼成魚鱗冊,也不顧邊角粗糙毛躁,但的確是最便宜翻看的。

  對愛書人來說,大概看來極其痛心。

  能夠提前計劃這麽多完成文試的準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顧前輩恰好找她有事,她也就當給自己放個小假。

  隻是沒想到,本來就隔了許多時日未見的兩麵,才相逢就又有變故。

  身邊的少女微低著頭,從這個角度恰好能看見她頭頂那個小小的漩渦,新生的細發向上翹著,被太陽染成淺淺的金色,像蒲公英種子上的絨毛。

  軟軟的,讓人很想上手摸一把。

  這樣想著,少女忽然轉過頭來看他,一張白皙的小臉從樹蔭下露出。

  “也就是說,你要去荊州?”許仙仙看著眼前陌生的青年,眼神卻是親近的。

  兩麵頂著樂盈的殼子給她點了個頭,聲音都放軟了:“仙仙你可別生氣呀~”

  許仙仙此時著急,腦中正做著衡量打算,沒注意到顧前輩的眼神中出現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去給人家當兒子?”這句話聽起來很符合她平時和許旭洲鬥嘴時的那種陰陽怪氣,但此事她隻是單純發問。

  “道別罷了,奴一定速去速回。”兩麵抓著少女的胳膊搖了搖,就連說話的尾音都是往上翹的,兩隻屬於少年的清澈眼眸像是噙著淚,委委屈屈道,“要是仙仙不讓奴去,奴也隻願意聽仙仙的。什麽修為,什麽軀體,哪有給仙仙梳發式重要哪~”

  許仙仙沒有甩開他的手,而是在原地思忖半晌,就連麵前何時放了一隻鎏金蔓草花鳥紋的八棱銀杯也沒發現。

  等看見的時候就如見鬼了一般震驚,然後迅速冷靜下來,不確定道:“顧前輩,有時候你和我父親品味真像。”

  她不動聲色地將那八棱銀杯在手上微微轉動,水汽氤氳中瞥見了杯沿上一朵極小的金花。

  那是後來增添的。

  一個遠隔海洋的國度,能和深居商鼎腹地的蜀王有什麽交往,能夠有這樣的信任,難道不擔心她的身份暴露,又或者是他別的什麽計謀?

  再難道……就連遇見顧前輩也在他意料之中。

  許仙仙隻感覺自己的頭頂仿佛張著一隻巨眼長耳的妖精,無聲地觀察和探聽這個由無數的人,無數網絡和空間構成的天地。

  少女的心提了又放,指頭無意識地纏了纏衣角。

  “你屢屢涉險,讓他憂心了。”顧引瞥了眼明顯緊張起來的少女,望進她深如墨翡的雙眸,輕啟唇道,“仙仙?”

  少女微皺著眉,上升的水汽將她分神的雙眸籠住,讓平時那股聰明勁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未涉世事的迷茫和天真。

  她仿佛沒有聽清青年的話語,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然後露出少女臉上特有的那種笑容,朝氣、活潑,像晨間方才綻開、未經風雨的鮮花。

  小郡主微微歪著頭,嘴角噙著笑,眸子裏亮亮的好像有光,一派天真地問道:“父親來看我了嗎?”

  顧引被她忽然的變臉微微一怔,不免笑道:“你和你父親可真像。”

  一樣的聰明,一樣的勇氣,一樣的愛變臉,一樣的有恃無恐……

  “你知道他是三思而後行的人,未經皇帝允諾不會輕易離開蜀地。”顧引知道這孩子伶俐,方才有意試探她下,也是因為他心中始終存有對真龍的疑惑,倒也不想太為難她。

  “抱歉顧前輩,我就是太高興了。”少女微低著頭,眼裏是掩不住的失落。

  而在打開那個鎏金雙獅紋銀方盒,看見信函封麵上書寫的幾個大字時,少女又瞬間雀躍起來,像是啄到了蜜。

  “還有一件事,你父親送了兩個……枕頭來,”顧引的臉上難得出現困惑,雖然僅僅是一閃而過。

  他原本不知是何意,卻發現少女的雙眼忽然點亮,眼角微垂,露出百般感激千種欣慰,像是終於掙脫了身上的什麽重壓,整個人身上都洋溢著一種他難以理解的快樂,什麽儀態禮節統統拋在腦後,竟是高興的一口氣就飲盡了銀杯中的竹葉青,露出一排編貝似的潔白牙齒。

  “這麽高興?”顧引難得看見她這樣鮮活的表情,也有些驚訝,“什麽樣的枕頭帝都沒有?”

  “從小枕到大的枕頭。”少女咧嘴一笑,她已經許多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主人認枕頭的,”兩麵替許仙仙委屈道,“本來好端端帶了三個,這才半年,扔一個燒一個髒一個,這小半個月主人都睡得淺,像是魂被勾了。”

  “哪有那麽誇張,”許仙仙壓下激動,向顧前輩解釋道,“靈修者精神充沛於常人,我沒有精神不濟,功課這些都沒有落下。”

  什麽人都好,即使是顧前輩,她下意識地不想暴露自己的弱點。

  “碧雲天的試煉你不必憂心,雖裝作不識,但若是必要,你我仍可通過符咒聯絡,我必助你。”顧引平平淡淡一句話,卻藏著驚濤駭浪。

  他這句話無異於送出了一顆定心丸,隻要許仙仙願意,她就能借助顧前輩的力量輕鬆通過試煉。

  但這句話落在許仙仙耳中,卻並沒有激起什麽波濤。

  不知是未經挫折的自信,還是單純而自然的一份疏離,她隱約間明白人情複雜的道理。

  顧引問她:“他的事情你如何打算?因果主要在他,但也與我有關。他腕間那道青痕來自地下,唯有至荊州完成原身遺願可解。否則靈魂未息,恐遭反噬,於修行有虧。”

  若不是兩麵能不費太大周章地得到一副恰好與他契合的人類軀殼實在是件天大的好事,許仙仙真要以為是有人設著法子的要讓兩麵遠離她。

  畢竟是在試煉的當口,也不知何日能返,要說完全不憂心,那還是假的。

  不知為何許仙仙又忽然想到涉川的離去,內心莫名浮躁起來。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把她身邊的東西都疏遠,然後推著她往前跑起來。

  這種感覺讓她不安,卻又無可奈何。

  顧前輩為兩麵尋了一副軀殼這事雖然有些突然,許仙仙倒也沒覺得太冒犯,即使心裏有三分不踏實,也在和顧前輩商量後打消了疑慮。

  但讓許仙仙委實沒想到的,是顧前輩打算讓小洛哥也同去荊州,而他則繼續留在帝都。

  “畢竟……是前赴商鼎求學麽,”青年的目光意味深長,悠悠地搖了搖扇子,“說不定能學到很多有意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