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炎熱更甚。帝都這樣幹燥的地方，比蜀州少了一半的雨，沒有被瓢潑大雨籠住那樣悶熱，但對於許仙仙來說，卻極為不適。

  昌隆茶館的某個包廂裏，許仙仙被三道熾熱的目光注視著，一動不動如僵硬的大理石雕像，就這樣任他們打量著。

  “這……”小婭的眼裏躥起一簇小火苗，原本平放在胸前的雙手驟地伸長，看向許仙仙的眼神充滿期待，“我能捏一下你的手嗎？”

  許仙仙想也不想，兩手抓住椅子扶手向後一拉，與她隔開距離，冷漠道：“不能。”

  鹿閔剛開頭了個“我”字，旋即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立刻故作平靜地抿了一口茶，沒理會小婭向他的暗示。

  “要想長期保持這樣的幻術，需要很強的精神控製力，消耗應該不小。如果能夠將幻術修行精湛，或許難以兼顧法術修行。”齊煬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你不要太分心。”

  許仙仙沒有回答，讚不讚成是其次，封印火靈脈之後她修行法術本就艱難無比，若欲自保，符陣之外，修行幻術和武術幾乎是最好的選擇。

  隻不過，她所修行的幻術，似乎和傳統意義上的不太一樣罷了。

  她需要一位指導的老師，或許是薑許那樣的。

  但自從和朱雀定下不知道什麽盟約之後，薑許就再也沒出現在她的識海過。許仙仙嚐試過與她溝通，對方卻如同人間蒸發了般沒有動靜。

  許仙仙既擔憂，又無法避免地生出解脫般的輕鬆。

  那種不被任何人監視的和關注的……自由。

  “當你不知道要做什麽的時候，先做好眼前的事情。”齊煬仿佛看出她眼中的迷茫，難得寬慰道。

  “你們不會再對應王殿下動手了對嗎？他是安全的。”許仙仙忽然仰頭望著她，黑漆漆的眸子平靜如水，卻讓人心裏倏地一涼。

  齊煬忽然覺得她其實也簡單，好就是好惡就是惡，有恩報恩有怨報怨。至於為誰賣命與誰交往，都沒有那麽強的目的性，如果順著來，其實是個挺好相處的人。

  如果是比他經驗更老道更懂人情的其他門主，大概會慷慨陳詞一番，最好再喝酒立誓，拉拉交情，然後將未來描繪得大可期待，安撫屬下甘心做事。

  可齊煬不是這樣的人，虛與委蛇的都是外人，無論是從前出生入死的兄弟還是現當前還未成長起來的小孩們，即使少有言表，他向來把十七門當作家人。

  這也是為什麽他之前如此猶豫。

  如果青羨真的要加入十七門，那十七門中的人就必然會與她有交往，無論結善還是交惡，她勢必會影響到十七門。

  尤其是那些半大少年們。

  齊煬的眼底泛起一絲不明顯的猶豫，又很快沉下去，不冷不淡道：“十七門不會，羅阡門大概也不會。但盯著應王的人，絕不會少。”

  “你們會保護他嗎？”那雙比濃墨還要深的眼珠盯著他，幹淨得像一個嬰童，卻如利劍般直剖開他的內心。

  “大概輪不到，”齊煬觀察著她的神色，想象著她下一秒的反應。

  會是暴起大鬧一場？又或者十分平靜地宣告退出？再或者……威脅？

  “但我的回答是，”齊煬道，“十七門會保護家人。”

  偏淺的眉毛下是一雙眼尾略垂的杏眼，眼裏沒有情緒時，幹淨得仿佛深山古潭中的清水。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盯著，齊煬說不出假話。

  莫非又是她的法術？齊煬的腦中閃過一瞬猜想，卻又很快放下。

  “好，”許仙仙看了他一會兒，仿佛是為了確定什麽，十分真誠道，“我相信你，殿下的事情拜托了。無論如何，任務我會好好完成的。”

  齊煬並沒有對此抱太大希望，瞥她一眼道：“先說好了，若不能成也不要沮喪，帝都中也有很多事務。”

  許仙仙還沒應聲，小婭就熱絡地靠近她，大概是想抱住她的手臂，又即使收回去：“青羨很厲害的，你們可不要小瞧她。”

  “關於這個，”少女眼神一斂，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我想請你們幫忙。”

  鹿閔沒聽清，皺眉道：“什麽？”

  “……幫忙。”兩個字含糊得幾乎快成一個字音。

  “哦~要求人幫忙啊。”鹿閔幾乎是瞬間得意忘形，臉上的表情可謂精彩。

  從前小婭是十七門唯一的女孩，齊煬對她雖然嚴厲，生活語言上卻頗為照顧，一方麵是知道女孩子臉皮薄，二來身體柔弱心思細膩，不像那幫皮猴子扛打罵。

  但在青羨麵前，他仿佛從未有過如此顧慮。

  一開口便道：“原來這動不動對人拔刀相向，從來冷著一張臉不說話，我們無所不能的青羨大人，也有求人的時候。”

  鹿閔一聽就笑了，青羨與他們認識的契機本來就不是什麽好時候，門主雖然不是敗在她手裏，但受了一番折辱，雖然後來得她相救，要說心無怨懟是不可能的。

  此刻借機發揮將心裏話說出來，挑明了才好呢。

  就是不知道她作何反應。

  “我沒有無所不能，”許仙仙小聲反駁道，“也不是求人。”

  “殿下近日事多繁忙，在京中也沒有根基，我不想再麻煩他。”

  “所以？”齊煬挑了挑眉，臉上的表情難得鮮活。鹿閔和小婭也看向她，期待著她接下來的話。

  隻是那眼神過於灼熱，就仿佛父母瞧著自己牙牙學語的幼兒，期待著她來到這人世間即將開口的第一個字。

  許仙仙覺得這場麵頗有些怪異，但還是接著道：“算術、詩詞、文章、經史、天文地理、粗淺藥理，這些……或許都需要指點指點。”

  眼看三人看她的眼神越發奇怪，許仙仙補充道：“我會付錢的，主要是京中沒有太信得過的人，所以才要麻煩……”

  “你這是要考狀元啊，”齊煬輕笑一聲，“真清楚試煉中有什麽？你究竟要去哪座峰？”

  小婭點點頭：“青羨，你既然修陣符，那應該是……碧落峰吧。”

  許仙仙搖搖頭：“據我所知，碧落峰至少已經五年沒有招收過學生。”

  “那你要去的是？”

  少女微微一笑，說出一句讓大家都吃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