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養成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

  七月的白晝很長，日出便天光大亮。空曠的演武場裏，遠遠能看見一個纖長的身影正在圍欄下奔跑。

  顧前輩知道她要去試煉，勉勵幾句之後將小洛哥留給她，大意是由洛亦澤全權接手。

  當她問起邱家莊的事情時，顧前輩卻微微蹙眉，似是不願多談，隻讓她暫時不要再操心此事。

  小婭一到帝都便與她作別，說是要先與門主他們匯合。許仙仙問起後來的打算，小婭則如實轉達了齊煬的意思。

  去歲羅阡門在碧雲天意外失去一個暗哨，今年的試煉中勢必會想方設法再安插。青羨若能通過試煉，便是代表十七門為羅阡門增勢，也是為門主多留一個心眼，盯著羅阡門其他人的動靜，不到萬一不必自曝身份。

  但其實齊煬也好，鹿閔也罷，即使知曉青羨身法不錯，也並未對她給予太多希望。一來她身份成疑，並不可能全心托付。

  二來碧雲天無論從任何角度說，都是商鼎國的頂級學府。即使最近幾年每年都在招收新生，數量也不過寥寥，何況其中大多是世家子弟。

  留給散修的機會本來不多，青羨……或許可以一試，但佼佼者大有人在。

  許仙仙不這麽想。

  或者說，她從來沒想過。

  從來沒考慮過失敗的可能性。

  這倒不是說她是個多麽驕傲自負、眼高手低的人，而是她確確實實沒想過。

  一切太過理所當然了，盡管自離開萬葉山後諸事不順。於修煉一途，她卻幾乎沒有遇到過任何“被拒絕”的困境。所有困難和挫折，都在她一陣橫衝直撞中化為坦途。

  她幾乎不需要去思考自己應該做什麽，或者怎麽做。

  隻要去做不就好了嗎。

  然而一切恰到好處的安排和自身持續的努力並沒有讓她的信心一直堅定維持，在許許多多空白的思考裏，許仙仙很容易陷入一種極為孤獨的茫然之中。

  而她對此的解決辦法一貫不怎麽聰明。

  青羨的麵孔不能帶入碧雲天，這是和顧前輩承諾過的。

  但如何和羅阡門那邊解釋，讓許仙仙有些頭大。

  離開靈泉村之後，她意外地將身份從“卞霞”轉為“青羨”，而現在又戲劇性地要將那個身份轉換回去。

  秦縱認識的那個卞霞一路風塵仆仆連滾帶爬地來了帝都，卻成了遠渡重洋而來的異國郡王身邊的女官。

  那個女官青羨莫名其妙地做了羅阡門的白羽，卻打算再度用卞霞的身份進入碧雲天。

  不同的臉和身形，迥異的身份，輾轉在不同人的麵前。

  許仙仙沒有思考太久，就向小婭傳信，將鹿閔他們約在一家茶館的包廂見麵。

  齊煬不知道是太閑還是不放心，也隨他二人一同到了包廂。仿佛擔心她做出什麽事似的，包廂外儼然兩個身材結實壯闊的大漢，看上去一拳能捶死一頭牛。

  於是當許仙仙戴著純白的淺露，平常地走進那個她早定好的包廂時，首先迎接的就是伴隨著一陣勁風而至的冰冷箭刃。

  幾乎是身體的下意識反應，許仙仙一把握住箭杆，嚐試用力卻沒能掙開，麵對貼緊脖頸的箭鏃，她想也不想腳下移動，身形翕忽忽，脫離威脅後立刻抽刀向左邊那人手臂砍去。

  “看來身體恢複得不錯。”對方沒有什麽惜香憐玉，一腳重踹在許仙仙的手腕上，即使力度有所保留，也險些將風花刀震脫手。

  即使隔著薄薄的淺露，許仙仙也能看見青年臉上那副極為欠扁的表情。她將刀收回腰間，還沒想好說辭，就聽見小婭疑惑地問：“誰？”

  “是我。”許仙仙壓住心裏那點不適，掏出手巾擦了擦手腕，聲音低低的，明顯不悅地摘下了頭上的淺露，又將刀收回儲物袋。

  “傷的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謝謝你們。”

  幾日不見，小婭看起來還是和原先一樣充滿活力和精神，隻是此刻處於一種既迷茫又疑惑的狀態之中，不知所措地望了一眼和她同樣疑惑的鹿閔之後，又把目光投向了看上去頗為鎮定的門主。

  齊煬看上去倒是沒有小輩那樣悠閑，大概是忙於什麽事情，眼裏的血絲好像比之前更多了，但精神倒是比之前恢複了不少，回到了當初那副一切遊刃有餘的狀態中。

  他沒有貿然開口，目光如聚光燈般在許仙仙的身上細細打量了一遍，又盯著她的眼睛看了許久，最終輕輕啟唇吐出四個字：“不可思議。”

  “這才是你的樣子嗎？看上去年紀不大。”齊煬思考著之前她的所作所為，仿佛突然相通了什麽似的，意味深長地道了聲“難怪”。

  許仙仙皺眉道：“難怪什麽？”

  那張三分像她，七分隨意仿岑永樂的白淨小臉，因為生氣而透著一層淡淡的水紅，即使皺著眉毛瞪著眼睛，也隻是給人一種在撒嬌的感覺。

  “這樣發火，看著都不凶了，”齊煬輕笑一聲，目光促狹，就連那拉了許久的嘴角也上揚起來，仿佛遇見了什麽極為開心的事，笑得有些刻意，“真有意思。”

  “你是不是有什麽毛病？”對於不太尊重的人，許仙仙向來不去尊敬。

  即使齊煬能透過她的外表感受到內心的憤怒，甚至隱約看見那道屬於“青羨”的令人生寒的震懾的目光。

  但隻消把眼前這個身量比小婭還小又氣鼓鼓的少女視作顆剛從樹上跳下來的桃兒，好像先前做的那些也就沒那麽可氣了。

  許仙仙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仰著腦袋瞪他。

  這樣的，這種仿佛把人看透了之後一片了然，用眼神說著“不和你一般見識”，看似包容大度實則充滿高人一等和輕微挑釁的眼神。

  來自“大人”的表情。

  許仙仙再熟悉不過了。

  鹿閔和小婭麵麵相覷，片刻後忽然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對小婭耳語了兩句。

  在齊煬麵前，他顯然活潑了不少。

  許仙仙猶豫了下，想到小婭對她的信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先對她解釋兩句。

  隻是還沒等她想好，就看見小婭的表情立刻由疑惑轉為震驚，忙上前握住許仙仙的一雙手，眼裏除了熱忱外分明還湧處某種激動。

  隻聽她道：“原來齊門主的千金都這麽大了，怎麽從來沒聽您說起過。”

  許仙仙瞬間呆住。

  小婭和鹿閔兩張激動的小臉望向他們的門主，仿佛在等待一個答複。

  齊煬剛揚起的笑容瞬間僵硬在臉上，安靜半晌後，包廂中傳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