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可疑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5705
  因為地域、環境、飲食和習俗等多方麵的因素,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即使是徐若穀和徐若水這樣麵容七分相似的雙生子,除非刻意培養,也很輕易能從言行舉止上判斷出是兩個人。

  ??這個人實在是太可疑了。

  ??如果說他是一位老者,那麽無論是走路的速度,還是姿態,都不應該是這樣——輕快甚至可以說是孩子般歡脫的模樣。

  ??最明顯的特點不是快,而是不穩。

  ??但這種不穩並不來自情緒,因為他並不慌張。

  ??而是來自一種——徐若穀不知道如何用語言來表達,一定要形容的話,他覺得這樣的姿態通常隻會出現在剛學會走路的孩童身上,而不是一個垂垂老矣的人。

  ??而更進一步的,他的姿態太別扭了。

  ??雙臂內收,駝背,低頭,若說他是個自卑的人還說得過去。

  ??但這明顯不是這具身體該有的體態。

  ??微潤的道袍下,勁瘦有力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而肩膀明顯也沒有傾斜。

  ??這具身體長期的體態絕不是這樣畏縮,而是板正挺拔的。

  ??徐若穀越看越奇怪,直到那位老者扯了扯青羨的衣袖,而後者又安撫性地拍了拍他另一側的肩膀。

  ??看著那條繞過老者後頸、姿態極為自然親昵的胳膊,徐若穀終於發現一個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不對勁的地方。

  ??徐若穀滿臉難以言喻的神情,內心再一次受到衝擊。

  ??他不是像徐若水那樣能在臉上藏住事情的人,更不能把要說的話憋到第二天,哪怕是找口井也得把想說的話說利索了,晚上才睡得著覺。

  ??許仙仙看見他的臉就知道他有話要說,但她沒有說出來,而是等著徐若穀自己憋不住主動說。

  ??徐若穀也看出來青羨在等著自己說,但他其實很希望有人問一句自己想說什麽。

  ??徐若水一副看熱鬧的表情,嘴邊掛著了然的微笑。

  ??他這個弟弟啊,平常就跟個悶葫蘆似的,不怎麽說話也不怎麽引人注意,卻常常在某個所有人都沉寂的時候語出驚人。

  ??徐若水等著他語出驚人。

  ??徐若穀不負所望。

  ??他走到不明所以的兩麵麵前,看似語氣平緩,實則內心已經是驚濤駭浪,他平靜道:“你是女人嗎?”

  ??如果是個普通男人聽見這句話,再結合上徐若穀波瀾不驚的語氣和比棺材板還硬的一張臉,衝動些的大概一拳頭已經過去了。

  ??但兩麵的反應不是憤怒,也不是茫然,而是一種被揭破了什麽的尷尬,以及欲蓋彌彰。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放沉自己的聲音,然後用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我、我哪裏像個女人了。”

  ??當然,如果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微噘著嘴,沒有像個嬌憨少女一樣用閃爍的目光向上瞪了瞪眼,那這番掩飾還是可以稱得上掩飾的。

  ??徐若水的表情像是見了鬼。

  ??許仙仙別開臉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兩麵跟著自家主人混久了,慢慢也有個脾性。那就是在外人麵前,可以格外的不近人情,格外的凶。

  ??而對自己人卻溫柔包容得可怕。

  ??於是那個表情詭異的老者怒吼一聲,揪起麵前少年的衣領:“你想幹什麽,你難道懷疑我是什麽歹人嗎。”

  ??然後又瞪了表情複雜的徐若水一眼:“還有你,看什麽看,一看就沒安好心!”

  ??最後可憐巴巴地搖了搖女子的手:“羨羨對不起,我聲音是不是太大了,會不會招來壞人啊。”

  ??徐若水:“……”

  ??徐若穀:“……”

  ??這位簡直就是用行為親自給徐若穀的猜想蓋了個章,配合得過分了。

  ??原本還不大確信,這下好了,徐若穀直接朝青羨問:“她是誰?”

  ??許仙仙本來不打算解釋太多,奈何兩麵太過別扭,她於是多提了兩句:“是故友沒錯,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可以信任。”

  ??見兩兄弟的表情再度變得詭異,又想到等會兒兩麵可能還會動用妖力,許仙仙歎了口氣,再度補充:“她原本是頭狐妖,也是我契約的靈獸。但機緣巧合之下,就在剛剛,進到了這具老殺——老者的身體裏麵。”

  ??徐若水和徐若穀接受了這個解釋,許仙仙怕他們還不放心,再加兩個字:“奴契,不可違誓的那種。”

  ??徐若水和徐若穀瞬間完全接受。

  ??兩麵的表情落寞了一霎,但情緒也沒有太大起落。她低著頭走到許仙仙身邊,像個離不開大人的小孩。

  ??徐若穀與徐若水耳語道:“我以為靈獸都是青麵獠牙,一爪子能把我拍到牆上摳不下來的那種。”

  ??徐若水口型不動,聲音從牙縫裏緩緩擠出來:“誰說不是呢,我還以為靈獸通人性,脾氣溫順聰穎靈巧呢。”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誰知道是個糟老頭子。”

  ??走了一會兒,許仙仙還是不放心,再次向他們確認道:“你們真的要去?”

  ??“當然,”徐若穀搶先道,“我們是官府的人,黎民百姓皆信賴依靠我們。為了捉拿徐林,我們已經準備了許久。今日雖然出了些意外,但計劃是不會改變的。”

  ??徐若水道:“你現在受了傷,自己行動也不方便,不妨相信我們,好歹也多兩個人幫忙不是。”

  ??許仙仙看了他們一會兒,不帶感情地說道:“我不說誇大的話,但今天如果不是我剛好出現在那裏,你們敢保證,自己的腦袋現在還在嗎。”

  ??徐若水和徐若穀突然沉默了。

  ??許仙仙繼續道:“計劃再縝密,也趕不上變化快。凡事都可能發生意外,像今天這樣的事情,不是隻會發生一次。你們會的那點武頂多算個強身健體,不說再遇上那樣的怪物,但凡遇上個學武的,能撐多久?若是個修士還好,可你們也就剛摸見門路……太晚了。”

  ??“一定不拖累。”許仙仙有些意外,這次竟然是徐若穀搶在他哥哥麵前開口。

  ??徐若穀仿佛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他回答道:“每個人總有自己所堅持的事情,如果得不到答案,我不會心甘的。就像你,不是也有自己的理由嗎,這恐怕和羅阡門無關吧。”

  ??“是你自己的決定。”

  ??“是。”許仙仙在少年的眼中看到了與自己相仿的堅持,但這樣的堅持並不令她感動,而是另有思索。

  ??有時候許仙仙覺得自己總是想太多,而事實上她的感覺總是沒錯。

  ??一瞬間她的腦中已經閃過好多想法,她想問他們到底是什麽人,想問問到底有什麽可堅持的,想說你們能自保就不錯了、剛撿條小命還敢瞎蹦躂,還想說謝謝,她真的沒有想到這兩個萍水相逢的少年會來找她,分明沒有任何必然的理由。

  ??但想到最後,許仙仙隻是在內心默默歎了口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該說的話好像都已經被對方說完了,而自己本來打算說的話又好像沒什麽好說的。

  ??許仙仙第一次體會到了那句總是掛在流丹閣各位長老師父轉述中的那句“無可奈何”,她拿這兩個人沒有辦法。

  ??“不管遇到什麽……”許仙仙的語氣比剛才還要冷漠,仿佛是刻意要與對方拉開距離,她冷冷道,“如果隻能顧著自己逃命,我是不會管你們的。”

  ??女子的嘴角微微勾起,蒼白而疲憊的臉上出現一絲嘲諷:“你們的年紀這麽小,根本不可能在官府編製當中。你們所追隨的人是誰,又是什麽值得你們為他賣命呢?他已經拋棄了你們吧,還會來嗎?”

  ??少年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仿佛一頭不服輸的小獅子,表情並不凶狠,卻透著一股不容忍讓的執拗:“殿下是很好的人,但他要顧全的是大局。也不能怪趙將軍,我們的意外是因為準備不充分。”

  ??“不為了誰,是為了自己。如果你覺得好笑的話,那就笑話我們好了。但對於我而言,這是很認真的事情,是值得冒險的事情。”

  ??徐若水怎麽可能讓自己的弟弟一個人陳白,他很明白這樣做有些蠢,自己應該做的是阻止和周旋,維持太平和保持無聊的神秘,但他抗拒了。

  ??在外人麵前,他頭一次這樣直白地表達自己的心意,或許是一時氣性吧,他按下徐若穀,直呼了青羨的名字:“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是怎麽想的。我們沒有追隨錯的人,也沒有做錯的事情。你很驚訝我們來找你是嗎?因為你對人沒有信任。”

  ??“你救了我們,這說明你是個善良的人,但你不信任別人。對,沒錯,獨自前往邱家莊是我和徐若水都沒有想到的事情,這的確在計劃之外。但如果我告訴你,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呢。”

  ??少年微皺著眉,看向她的眼神是急切的,仿佛拚命想要證明什麽。這一刻,許仙仙忽然才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兩個人是親兄弟,就連神態也是相似的。

  ??或許是發現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徐若水的眸光一暗:“這樣能增加你的一點信任嗎。”

  ??許仙仙看向他們,微垂了垂眸,開口卻是他們完全沒想到的。

  ??隻聽女子一字一句道:“你方才……稱了殿下,是我想的那個殿下嗎?”

  ??徐若水一愣,他其實可以毫無破綻地小小扭曲一下事實,說成是什麽親王或者不起眼的郡王,再或者是什麽地方的世子。

  ??但他沒有否認。

  ??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自己不能這樣做。

  ??可能是因為女子的語氣中潛藏著的那一絲危險,讓他感覺到壓迫。又或者他不願意對這個人撒謊,希望用任何事情來獲取她的信任。

  ??他不知道這樣做會怎樣。

  ??可他就是這麽做了。

  ??徐若穀和他的哥哥一樣,企圖從女子的神態和動作上揣測出她的想法。

  ??青羨的手在抖。

  ??很微小的弧度,她在努力壓製。

  ??再聽到和那個姓有關的人,許仙仙以為自己可能是憤怒的,或者仇恨。

  ??但奇怪的是,她對那個人本身,事實上沒有任何的偏見和仇怨。

  ??但要說沒有遷怒,那又怎麽可能。

  ??她還記得那兩個淺淺的梨渦,少年的笑容溫和得像一塊潤澤的玉,整個人都籠罩著一層淺淺的光,像是來自天國的使者,木槿花般端莊溫雅的姿態。

  ??讓從來都張牙舞爪的小魔女沒了聲響,隻敢呆呆地抱著大西瓜,靜靜觀賞他的睡顏。

  ??記憶好像很遙遠,又好像就近在昨日,許仙仙的內心一陣酸澀,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那個充滿硝煙氣味的、天空赤紅的雪夜。

  ??骨頭一寸寸碎裂的痛苦和血液幹涸的恐懼在瞬間覆蓋上來,讓她打了個寒顫。

  ??那種嫌惡的感覺不來自任何人,而是她內心最深處的、對於自己的厭棄和埋怨。

  ??如果再強一點就好了。

  ??她幼稚而執拗地抱著那虛妄的希望,如果自己再強一點,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沒有人知道答案。

  ??記憶隻是放遠了一瞬間,她很快將意識回籠。

  ??許仙仙沒有忘記自己現在的處境,也沒有忘記自己該做些什麽。

  ??她強迫自己從那些沒有意義的問題中走出來,模糊而淩亂的記憶卻克製不住地上湧。

  ??她感到一陣煩亂,按了按太陽穴道:“他會來,是嗎?”

  ??徐若穀聽不出她的語氣,更吃不準她對太子的態度,隻點了點頭:“看樣子已經到了。”

  ??“看樣子?”許仙仙輕笑一聲,徐若穀感覺自己被人狠拽了下,手腕一鬆,一枚紅繩掙脫他的手腕,徑直飛到女子手中。

  ??在看到青羨表情的那一刻,徐若穀感覺到一絲恐懼。那個冷血的女殺手,在這一刻又回來了。

  ??“你怎麽看出來的?”紅繩並沒有任何標誌,看起來一點也不打眼,很難有人將它和什麽靈修相關的事物聯係起來。

  ??“娘們兮兮的。”許仙仙輕嗤一聲,眼中的紅繩模糊得看不出編織的痕跡,白色琉璃珠上的符咒也同樣出現重影。

  ??她忍不住又呲了一聲,將靈識附著其上,腦中放空,感受著另一道相似的氣息。

  ??……

  ??白衣青年的眼神驟然淩厲,一個人影在他腳邊倒下。

  ??阿仰舒“哇”地叫了一聲,把倒在地上的人踩了兩腳,氣呼呼道:“壞人,壞人。”

  ??趙興向他走近:“郎君,怎麽了?”

  ??江祺輕輕搖了搖頭,望向某個方向:“我們最好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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