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會麵
作者: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5783
  他的雙眼像鷹隼一樣銳利,敏銳的嗅覺讓他察覺到了異樣。

  ??這裏,大概躲藏著一隻慌忙逃竄的小獵物。

  ??不,也或許是兩個,或者更多。

  ??許仙仙的背緊貼著凹凸不平的石壁,潮濕的泥巴黏上她微潤的頭發,給她帶來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她的手上緊緊握著一塊石頭,像是握著最後的籌碼。

  ??她等著那個人走過來,然後發現她。

  ??“那是什麽地方?”她聽見那個人問。

  ??“害,有些發狂了逃竄時在路上暴斃的,模樣難看,又不能扔進滿月池裏,隻好埋在地裏等著腐爛,就這一片紅泥,土薄又太疏,長不好莊稼,所以就用來……”趙六解釋道。

  ??王虎聽盧大人的意思,忙恭敬道:“近日忙了些,不少意外,大概味道重了。若是冒犯了盧大人,那真是我們這些愚人的錯。”

  ??盧瓦達皺了皺眉,紅色眼眸中閃過一絲戾色,又很快恢複平常:“帝國的龍想要蘇醒,吾王重歸之人也不會太久。”

  ??“酒釀得這麽好,倒是可惜了。”

  ??看著紅發人消失的背影,王虎和趙六怎麽也琢磨不出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盧大人好酒他們是知道的,聽說每次來都會帶兩壺邱家莊最好的米釀。

  ??但“可惜了”又是什麽意思,可惜什麽?

  ??大人物的話果然不好琢磨,趙六鄭重地看了一眼手上的木箱,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走吧,聖女大人還在等著我們。”

  ??王虎的眼神同樣虔誠無比,仿佛這個看似樸素的手提木箱中裝著什麽尊貴無比的寶物,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你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有榮幸能夠看一眼聖物嗎?”

  ??趙六搖了搖頭,滿麵紅光:“還得看聖女大人的意思。”

  ??“走吧,不要耽誤了時間。”

  ??兩人離去後,許仙仙內心的那根弦徹底鬆弛下來,她感受著腹部因為被肮髒血水浸泡後而開始發炎的痛苦,緊緊地閉了下眼,這次時間很長,大概一盞茶時間才睜開。

  ??她要趕緊療傷。

  ??這時候許仙仙忽然很想念神火的力量,能夠像傳說中白澤毛製成的筆一樣將世間痕跡抹去。她的皮肉會快速地生長起來,再猙獰的傷口也會在眨眼間恢複如初。

  ??許仙仙忽然笑了,她曾經受過的那些殘忍傷痛在記憶中好像很近,但卻沒有在身體上留下任何傷痕。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那一切可能都是她的臆想,是她在那場充滿血腥味的大火中,絕望而瘋狂的臆想。

  ??但誰會為她編織謊言呢,發生過的事情不可能沒有任何痕跡。

  ??她怕極了疼,所以想把傷痛刻在流沙上,讓痛苦的記憶隨風而逝。但偏偏那個承載記憶的宮殿輝煌而寬敞,堅固得像是一座石城。

  ??每一筆有關記憶的鑿刻,都在石壁上留下恒遠的印記。

  ??“我要去找我的儲物袋,那裏麵有我的一道神念,我能感覺到它的方向。”調整好狀態的許仙仙扶著往下不斷落灰的石壁,慢慢地站立起來,盡管身體的動作明顯有一絲僵硬,看起來卻自然了很多。

  ??兩麵當然不許她這樣,擔憂地阻攔,但顯然無濟於事。

  ??許仙仙咬了咬唇:“來了。”

  ??誰來了?還不待兩麵反應過來,她就已經閃到了石壁後,身體呈現出進攻的姿態。

  ??第三撥人?

  ??不對,腳步聲是兩個人的,毫無隱藏的姿態,說明他們對自己沒有威脅。

  ??和她剛才感覺到的不一樣,難道是那十好幾個人去了另外的地方,不打算來找她了?

  ??許仙仙不知道,但本能讓她警惕。

  ??她的手看起來遠不像這個年紀孩子所該擁有的,不是常幹農活的那種粗糙,相反,她的手是細膩白皙的,不過掌心和虎口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繭。

  ??隻有接觸到的時候才能感覺到,那雙手並非看上去的光滑柔嫩。

  ??就是這樣一雙手,許仙仙把自己藏在右邊的石壁後麵,左手緊緊握著一塊遍地可見的石頭,正是劃傷她眼角的那一塊尖銳石頭。

  ??如果不是那意外地一劃,許仙仙大概都沒注意到它。

  ??此刻,它作為一件原始而缺少打磨的武器,被少女緊緊握在手中。

  ??“仙仙,樣子,樣子變了。”當腳步聲離自己還有兩三步時,兩麵在識海中提醒道。

  ??許仙仙猛然反應過來,臉廓在月光下緩緩發生改變,身體的形態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呼吸聲在靠近,許仙仙卻突然動作一頓,從藏身的地方出來,不可思議道:“是你們?”

  ??“青羨!可算找到你了。”徐若水和徐若穀心中一鬆,同時也注意到她手上的那塊銳利石塊,感歎道“感謝不殺之恩”。

  ??女子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中輕笑了笑,態度自然地拍了一下他們的肩:“謝謝你們來找我。”

  ??徐若水和徐若穀同時愣了一下,像是不相信剛才看見的那個笑容是從這樣一個冷血女魔頭發出的,徐若水恍神地看了眼她放在自己左肩上的手:“要不你——再笑一個?”

  ??“什麽?”許仙仙的表情瞬間收斂,仿佛剛才的笑容隻是對他們的一個恩賜,時間一到便又收了回去。

  ??徐若穀最不忌言,撫了撫胸口喃喃道:“還是這樣比較習慣。”

  ??徐若水站在原地將許仙仙上下打量許久,那架勢像是要把每根頭發絲都看清楚,許仙仙由他看著,隻是表情有些奇怪。

  ??“是她沒錯。”緊繃的肌肉鬆懈下來,徐若水做出最後的判斷,然後長長吐了一口氣,“嚇死我了。”

  ??許仙仙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你們有藥嗎?”

  ??徐若水問:“傷到哪裏了?”

  ??許仙仙把另外隱藏在陰影中的半張臉湊過去,無視兩人的眼神變化,接著解開外衫。

  ??徐若穀把雙手舉起來:“能看見能看見,三寸長的那條口子是吧,你別動了。”

  ??許仙仙這才作罷。

  ??徐若穀的表情活像是看了什麽大型屠殺現場,他咬了咬牙,不忍道:“疼嗎?”

  ??許仙仙想也不想:“尚可。”

  ??徐若水則是定定地看著她眼角劃下的那一道已經不再流血的、帶著一絲血痕的透明傷口,皺眉道:“這傷口可能會留疤,前麵那一點太深了。”

  ??許仙仙看不見自己的傷疤,隻是點了點頭,好像不甚在意。

  ??“藥,對了,藥。”徐若穀想起這茬來,猶豫道,“金銀花算藥嗎,晴娘今早上才給的,我還沒來得及泡水喝,哥你的呢?”

  ??徐若穀一愣:“喝了。”

  ??“金銀花是什麽?”許仙仙問。

  ??徐若穀從懷中抽出一個小包,驚喜道:“裏麵居然沒打濕!還能用!”

  ??許仙仙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徐若水和徐若穀都頂著一頭濕發,連衣服也是黏在身上的。

  ??而伴隨著他們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看來和自己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她的心中突然湧出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下意識道:“你們是特意來找我的?為什麽?”

  ??“因為正義,這樣說行了吧。”徐若水隨口回了一句,接過徐若穀遞給他的裝著金銀花的小包。

  ??“掰碎,然後敷上去。”徐若水回憶道,“忍冬性寒,是清熱解毒的,敷在傷口上應該可以消腫,這裏的量雖然不多,但應該能讓你好受一點。”

  ??許仙仙愣愣地說了聲謝謝,然後朝徐若穀伸了伸手:“我可以看看嗎?”

  ??徐若穀不疑有他,把青綠色的幹花放到她手中。

  ??許仙仙沒看大清楚,碰了下他的指尖,接過幹金銀花湊近看,沒注意到徐若穀的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清楚所謂的“金銀花”是個什麽東西後,許仙仙把外衫脫掉,不顧粘連在一起的血肉和衣物,猛地一下揭開衣服。

  ??聽見那一聲“呲”,徐若水和徐若穀都情不自禁地倒吸一口涼氣,好像已經痛在他們身上了。

  ??世上還真有這麽不怕疼的人?女俠實在彪悍。瞥見女子臉上那一貫冷若冰霜的神情,徐若水在心裏暗自想著。

  ??那聲音那動靜,說是撕了一層皮下來他都信。

  ??徐若穀把“我有剪子”這句話吞回去,認真地掰著手裏的幹金銀花。好在用來裝金銀花的那個小布包是棉質的,因為層層包裹而幸免於難,最後一層除了有點濕痕都還好。

  ??再說也沒有挑剔的條件。

  ??好在剛才她已經衝洗過一遍,所以即使傷口還在潰爛,也沒有一開始看起來那樣可怖。

  ??裸露出的一小片皮膚是那種不見天日的白,徐若穀把手伸過去的時候,險些以為自己什麽時候變了個色,成了黝黑的異邦人。

  ??紅腫外翻的皮肉和蒼白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從來隻在屍體上看過這樣猙獰的傷口,徐若水和徐若穀第一次受到了視覺上的衝擊:“這樣的傷口還沾了水,真的不會痛暈過去嗎!”

  ??“我有繃帶,”話音剛落,許仙仙想起自己的處境,冷靜地收回自己剛才的話,“我沒有繃帶。”

  ??“啊?”

  ??“哦。”

  ??“沒事,仙仙用這個吧。”突然一個人影從青羨身後出來,是個須發盡白的憔悴老頭,手上是一根不知道從哪裏撕下來的長布條。

  ??“他是誰啊?”

  ??“你剛才叫她什麽?”

  ??兩道相似的聲音同時響起。

  ??兩麵心中一跳,就聽見許仙仙冷靜揭過:“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叫我羨羨,有什麽問題嗎?”

  ??徐若水的表情依然奇怪,搖了搖頭接過那根長布條,還有點潤:“沒什麽,先包紮傷口吧。”

  ??徐若水本來以為那根布條至多能繞個一圈多點,還怕纏不緊。沒想到真正繞上去的時候兩圈還有餘。

  ??敷藥、包紮,動作一氣嗬成的徐若水才想起來要看看病人的臉色,卻發現對方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徐若水的內心上升起一絲心虛,也不知道自己剛才的手重不重,有沒有把青羨弄疼。

  ??除非天生沒有知覺或者痛覺遲緩,這傷口落誰身上不痛,他篤定了這位冷血女魔頭是在硬撐。

  ??不過殺手嘛,刀裏來劍裏去,估計是見慣了大場麵,所以不像他和徐若穀這樣緊張而已。

  ??想到此處,徐若水的內心又上升起一絲絲對冷血女魔頭的敬佩。

  ??雖然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徐若水和徐若穀的思維卻常常不在一條線上。

  ??從那個陌生人出現開始,徐若穀就不動聲色地將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徐若穀沒別的愛好,從小就喜歡觀察,除了女澡堂沒去觀察過,大到一條街的房屋、商鋪、旅店,小到某條欄杆上的一個油漆點,任何事物都可以成為他觀察的對象。

  ??徐若水說他是閑得慌,但這是徐若穀的樂趣。

  ??或者說他很享受觀察這件事情本身。

  ??長此以往,要麽成為一個眼睛亂提溜的死變態,要麽就成了徐若穀這樣觀察力超乎常人的。

  ??他善於發現細節。

  ??而從看到那個人第一眼開始,懷疑就在內心深處發芽。

  ??青羨是沒有問題的,她的姿態和語氣都很自然,那麽坑你的確如她口中所說,這位老者是她的故人。

  ??親戚?同行?同鄉?還是那個寬泛到幾乎可以概括一切關係的身份——朋友?

  ??徐若穀注意到他和青羨之間的距離,心中更加生疑。

  ??相處了好歹有半天,他能感覺到青羨是個距離感極強、對待陌生人十分冷漠、戒備的人,換句話說,她對所有人都保持戒備。

  ??哪怕是她當時和她的同伴在一起,也沒有把自己的後背留出來。

  ??她可能有點自負,或者是什麽其他的。總之她隻相信自己。

  ??這種距離感直接體現在肉眼可見的距離上,青羨很排斥別人的接近,或者說,來自別人的主動接近。

  ??坐馬車的時候她會靠著邊,甚至把一柄刀放在座位上,這是很明顯的分界。

  ??她的領地意識太強了,除非自己主動,否則會警惕任何人、任何事物的靠近。

  ??然而那個人和她的距離……

  ??盡管沒有碰在一起,從兩個人肩膀之間的距離來看,可以稱之為“親密”了。

  ??但這並不是奇怪的地方。

  ??徐若穀故意走慢了些,落在眾人後麵半步,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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