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千麵魔女
作者:
緣君九月 更新:2021-07-21 08:12 字數:5928
“我才不要和他們用一樣的。”白柳兒將匕首扔回托盤裏,一個眼神就把那侍女看得後背一寒。
??她連忙把托盤收下去,弱聲解釋道:“二小姐放心,這都是幹淨的,沒人用過的。”
??“就是一樣的嘛,”她撅了噘嘴,“不要。”
??“給她臉了這是,真把自己當個寶。”白筠低聲罵道,傳入不少人耳朵裏。
??此刻白弈的臉上也露出些擔心來,但他知道,白柳兒從來不會在這樣的場合鬧脾氣。
??果然,下一刻白柳兒便歡天喜地地從李洵之手上接過一隻芙蓉石作刀柄的匕首,笑道:“真好看,你什麽時候做好的。”
??李洵之頂著四周不懷好意的眼神,無可奈何地回答道:“昨日。”
??血珠從少女半握的拳頭中淌落到石井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邊上的人看不見,但站得近的李洵之能感覺到,石井上的光芒比方才亮了許多。
??也正是在這時,他感覺腿上一重,有什麽東西靠了過來。
??白柳兒緊閉著眼,手中還握著那把花哨的匕首,無力地靠在了他腿上。
??人群中發出明顯不屑的聲音,這個白柳兒,簡直太膽大妄為了。竟敢在如此神聖的地方,做出這樣不知羞恥的舉動。
??李洵之頓時手足無措,半蹲下去晃動著白柳兒的身體:“二小姐,你怎麽樣了。”
??白柳兒半睜著眼,卻好像沒什麽力氣,虛弱道:“說好要叫我‘柳兒’的,你怎麽還是不聽話。”
??可這——盡管他很久都這樣稱呼著對方,可畢竟是在白家人麵前,這叫他如何開口。
??李洵之忙問:“你、你感覺怎麽樣。”
??白柳兒看見他身後的人:“小叔,我頭好暈,好困。”說著便掙紮著想從李洵之懷裏爬起來,但顯然毫無用處。她的身體就像軟綿綿的麵條一樣,剛動了兩下便立刻沒了力氣。
??白弈製止了她,命令李洵之道:“你先把二小姐帶回去,披件衣服,別讓她冷著。”
??李洵之道了聲“好”,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白柳兒打橫抱起,朝門外走去。
??如此膽大,眾人竟說不出話來了,個個都像是受驚了的公雞,伸長著脖子憋紅了臉,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看,要是不帶上你,我暈倒了誰來扛。”白柳兒縮在少年的懷裏,鼻子紅通通的,含含糊糊道,“他們不多踩兩腳都是好的。隻有你……隻有你不會害我。”
??……
??“這是什麽鬼東西。”等那匹“馬”走近些,徐若水將它身上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和黑黝黝的蟲子看得更加清楚,胃裏的東西不住翻湧。
??徐若穀則要鎮定些,捏著鼻子甕聲甕氣地疑問:“被啃成這樣了……還活著?”
??徐若水舉了舉劍,忍住惡心,誠懇道:“別讓它在這世上遭罪了,讓它去了吧。”
??許仙仙搖頭:“不行。”
??她牽著那匹形容可怕至極的馬,又往前走了幾步。
??徐若穀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那馬的一條腿骨折了不說,還有一條明顯已經見了白骨。再就它腹上那一道和馬腿一樣長的猙獰傷口,再大的毅力,也絕不可能如此正常地行走。
??“它已經死了?怎麽回事!”徐若水先他一步說出來。
??“可以行走,”許仙仙沒理會他們,嚐試著往比鬼還嚇人的馬身上套繩字,“等到有人的時候再換匹正常的。”
??“你是符師?”徐若穀吃驚地在馬腦袋上發現一張書寫極其嚴整複雜的符咒,“可這、這是什麽符能辦到的。”
??符師本來稀少,能為普通人所知的自然少之又少。更別提那些玄妙高級的符咒,有的人縱是一生也未見過。
??徐若水和徐若穀有幸見過點世麵,在金絲絨鋪底的透明櫥窗中見過據說是搬山符和神行符,價格令人咂舌。
??許仙仙並不打算掩飾:“不然我剛剛的火是怎麽點起來的。”
??“火?”徐若穀這才回想起那火是突然而起,他喃喃道,“我還以為你是火修,原來是用的符咒。”
??下一刻他便推翻自己:“不對呀這、這點個火還用符咒?哪有這麽——這麽誇張,殺雞焉用牛刀?”
??要是有燃火符,那豈不是也有劈柴符、燒水符、做飯符?
??一想到一位高高在上的符師可能麵色肅然地畫出一張擇菜符,隨後一念催動靈力使符咒飛入菜地,接著滿載而歸。
??徐若穀差點被自己逗樂:“怎麽會有人寫怎麽無聊的符,要知道符紙一張就是……”
??他立刻反應過來,解釋道:“那個……青姑娘,我不是在嘲笑你,我隻是——”
??“你就是在嘲笑我,”許仙仙的眉毛都皺起來了,“我很肯定你在嘲笑我。”
??“這個……”徐若水怕她一個生氣就把他倆留在這兒,趕忙打圓場道,“是我們兄弟倆沒見識、沒見識,姑娘千萬不要生氣。”說著扯了扯徐若穀,讓他道歉。
??“就是——”一個聲音從旁邊傳過來,“真沒見識,連燃火符這種小法術都沒見過。”
??“是是是,”徐若水趕緊附和,“燃火符多正常呀,那肯定還有什麽劈柴符、燒水符,做飯符……都挺正常的。”
??徐若穀用一種驚詫的眼神看向他,似乎不能明白為什麽對方和他想得一模一樣。
??“什麽亂七八糟的,劈柴符?劈柴不就一把刀嗎?燒水符?虧你想得出來,那有燃火符不就行了嗎。”
??徐若水一愣:“也對。”
??徐若穀卻突然沉默。
??徐若水也沉默了。
??兩人對視:“誰在說話?”
??許仙仙繼續把馬車往馬頭上套,隻見那匹被啃掉了一隻耳朵、挖掉兩個眼珠子的“寶馬”十分溫順地將頭往前一套,還想把血肉模糊的頭往女子的手心蹭兩下,看得徐若水和徐若穀後脖子一涼。
??幸得被對方躲開了,兩人於是鬆一口氣。
??“她叫兩麵,”許仙仙圍著馬車轉了一圈,聲音由遠及近,“是我養的妖獸。放心,她的神智與常人無異,不會攻擊你們的。”
??“那、那方便出來一敘嗎?”徐若穀謹慎地朝周圍看了幾眼,卻沒有看見什麽東西出來,除了他們,四周好像都空蕩蕩的。
??“她就在你麵前。”許仙仙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徐若水蹙的眉更深,心裏毛毛的,伸出手去觸摸空氣,動作十分滑稽。
??許仙仙歎了口氣:“兩麵,轉過來給他們看看。”
??兩個空蕩蕩的眼眶直對著徐若穀和徐若水,一個甜美而無奈的嗓音道:“都是些傻孩子,這都能被嚇到。那豈不是連打架都不敢。”
??徐若穀在僵持了三秒之後,終於接受事實,向兩麵打了個招呼:“你好。”
??馬蹄刨了刨地上的泥巴:“不好,現在離卯時隻有兩三個時辰了。仙——她要是再不敢過去,就沒有賞金拿了。沒有賞金就會不高興,不高興就會一直不高興。”
??“那——”徐若水指了指另一架馬車,“這輛又怎麽辦?”
??許仙仙沒有回頭,坐上車板後“馬”立刻撒蹄子開奔。她的聲音漸漸遠了:“不重。”
??徐若穀和徐若水麵麵相覷,發現前麵的馬車停下來等著他們。
??徐若水深情道:“弟弟!”
??徐若穀咬牙道:“哥哥!”
??徐若水抓住徐若穀的胳膊:“好弟弟!”
??徐若穀一拍徐若水的肩膀:“好哥哥!”
??兩人撒腿就跑,沒跑兩步又開始相互妨礙,隻聽見不遠處的馬車上傳來遙遙一聲“哎”,像是很不耐煩。
??徐若水用小腿絆著徐若穀,徐若穀用手反折徐若水的胳膊,像是為了證明他們會武功似的,拚命阻撓著對方。
??過了一會兒,青羨跳下馬車走到他們麵前來,神情莫測:“你們在幹什麽。”
??徐若穀老老實實道:“打架。”
??青羨的目光停頓了一下,轉身就走。
??愣是身後人嚎了多少聲也沒理。
??兩人最終還是妥協了,表情猶如赴死,死拽著對方,生怕誰先跑了。誰知道抬起車駕的那一刻,兩人俱是一驚。
??輕得跟一鬥小米似的,簡直沒有重量。
??兩人隨即一喜,躍躍欲試地扛起馬車,向前跑起來。
??好在許仙仙並不是十分沒良心,在壓榨勞動力的同時還不忘了在馬車四周插上火把,為後麵的徐若水和徐若穀引路。
??沒跑兩步,他們行到客棧的時候順手把那具屍體也撈起放在木箱裏,“趕”著馬車向前瘋跑。
??許仙仙估算不了兩人的體力,隻能跑一會兒再停下來等等,等後麵人追上了再接著跑,免得把他們甩遠了。兩麵倒是因為有具新“身體”而興奮得不得了,剛開始差點沒把“尾巴”給弄丟。
??兩架馬車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在黑夜中忐忑前行。
??……
??邱家莊雖然偏僻,其實有些小名聲在外,一是勝這裏山水不錯,二是聽說這遠山觀的道長是個金丹散修,在這樣的小地方自然十分受優待。何況其人心善,常常帶著四五個小徒弟去幫鄰裏做些農活,村人也十分喜歡他們。
??後來慢慢便有村裏的年輕人跟著他修習道法,住在觀裏,也漸漸有了些修為。
??雖然沒修成什麽大修士,卻常常憑借一些小法術和陣法來驅除妖邪,維護著邱家莊的和平。
??前不久不就在邱員外家的高粱地裏逮著條作孽傷人的蛇妖,那蛇妖生得青麵獠牙,腦袋加上身子可足有一丈來長,當真駭人得緊。
??要不說這黃道長有些真功夫,要是換作常人,就是往那怪物身上看一眼也嚇得腿軟。
??此事一出,再加上邱員外幾分渲染,八分的事情傳了八十分出去。把這位道長說得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更有甚者說他是土地公轉世,有求必應靈驗得很,還有什麽說求姻緣求子的,一股腦地全往邱家莊跑。
??惹得黃道長是又歡喜又苦惱,解釋了多少次也沒人聽,非要來拜他這位“活神仙”。不過也有好事,那就是原來落腳遮雨的小破觀被好心人修繕了一番,變得倒也像模像樣的。
??因此中元前好幾日,他就帶著手下調皮搗蛋的小徒弟們,開始準備建醮祈福時的用具。
??但他沒想到的時,真正到了中元這一天的時候,白日裏給他送了不少新米和蔬菜的鄉親們,夜裏一個都沒出現。
??黃道長是個外來人,還沒在邱家莊落滿一年的腳,也不知道這個村子的習俗如何,心裏雖然嘀咕,倒也沒多想,隻是按照他的記憶開始設壇燃香,拜月祈福。
??一個不及他腰杆高的小短腿噔噔噔跑到他麵前,給他遞了一把粗糙的木劍:“師父,桃木劍來啦!”
??黃道長一愣:“小湯包,建醮祈福還需要桃木劍嗎?”
??小湯包摳著腦袋反問:“道士除妖的時候不就拿著桃木劍嗎?”
??黃道長迷茫道:“可我除妖的時候也沒有拿著桃木劍啊?”
??“而且這也不是桃木,隻是普通的杉木。”另一個比他大些的、看起來十一二歲的孩子從屋子裏鑽出來,抄著手道。
??黃道長擺擺手:“算了算了,反正我從前是個道士,現在忘了而已,從頭做起就是了。等我們攢夠了錢,就去帝都裏看看,看看那些道士是怎麽做道士的,不久清楚了嗎。”
??“那師父,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小湯包一邊吸鼻涕一邊眼巴巴地望著他,指著那個紅布蓋著的“供桌”,“師父現在好晚了,我有點餓了,上麵的花生可以吃嗎?”
??“不能吃,”那孩子冷冰冰道,“那是獻給神的祭品,隻有神才能享用。”
??“啊?”小湯包嚇得抖了抖,小聲問道,“那等神吃完了,我可以吃他們剩下的嗎?”
??“真笨,當然可以啦。神吃過的貢品是帶著福氣的,你要是吃了,就不會天天感冒流鼻涕啦。“
??“是,小酥餅說得對。”黃道長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故意把手放到耳邊,神神秘秘道,“我現在幫你問問啊,看神明享用完沒有。”
??小湯包猛地點點頭。
??“神啊,神啊,您已經用完了嗎?”
??“哦,哦,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小湯包緊張地看向黃道長:“師父,怎麽樣?”
??“那當然是——”黃道長故意蹙起眉頭,吊足了小湯包的口味。
??正當他打算開口,忽然一道勁風從門口吹來,沒剝殼的花生被一掌揚起,天女散花般把他和小湯包砸了個滿頭滿臉,隻有離得稍遠些的小酥餅沒有慘遭毒手。
??他鼓著腮幫子,凶巴巴地朝那個從門口直接衝上祭壇的人影吼道:“誰——”
??“哦,是小孩子啊。”來自女人的聲音。
??來人揭下寬大的兜帽,露出一張柔慈寬和的臉。她的聲音柔軟而讓人感到安寧,讓人完全無法將她與剛才那衝撞粗魯的行徑聯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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