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引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隻是轉過頭來看著他，仿佛在等她開口。

  ??平旦將盡，不知哪家的公雞開始打鳴，響亮地穿破寂靜的街坊，細細碎碎的聲響從各家各院中發出，城市開始蘇醒。

  ??啞仆在廚房中燒水，嫋嫋炊煙從房頂的煙囪中飄出來，很慢很慢地上升著，變得越來越細，最後消失不見。

  ??這該是她練刀的時辰，但今天不一樣。

  ??低階丹藥沒有天地異象，也不會有太大動靜。

  ??所以對於很多人來說，這隻是和以前一樣的、無數個普普通通的清晨中的一個。

  ??生於靈修世家，她自然見過、吃過不少丹藥，但第一次看人煉丹，心境又是不同的。

  ??來了！

  ??青爐下的赤焰突然增大火勢，紅色的火舌將整個爐膛都吞沒，爐壁上發出呲呲的聲響，被火光映得紅通通的。

  ??許仙仙實在好奇，決心犧牲一下自己的嗅覺，向丹爐內部探出靈識。

  ??果不其然，在探出靈識的一瞬間，她就被撲麵而來的熱浪和衝鼻味道給壓倒。

  ??熾熱的空氣像是放在鐵板上炙烤，沉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如果是什麽普通的草藥，估計早在這樣的高溫下化為灰燼，甚至是把丹爐給燒穿。

  ??被燒得滾燙的爐膛內閃爍著點點碧光，難以想象，碎玉珍珠依然粒粒圓潤，隻是光芒大大暗淡。

  ??那是一種辨不出顏色的混合體，如果一定要讓許仙仙形容的話，像是把稀飯燒糊之後，和用水攪和之後的刷鍋水。當然，更濃稠些。

  ??所有的材料中，火晶果微甜、天玄草清香，隻有紫蓮葉略帶辛辣，沒想到混合之後會是這樣奇怪的味道。

  ??許仙仙在心裏同情了阮煙羅一把。難怪他脾氣不好，蛇的嗅覺那樣敏銳，他天天遭罪，恐怕積怨已久。

  ??灰黑暗沉的液體在這極高的溫度中漸漸凝聚到一起，附著在爐壁上的小片液體開始顫動，就像懸浮在空氣中的灰色塵埃，慢慢地浮動到中央。

  ??一團團灰黑液體彼此靠近，體積逐漸變大，也更加密集。最終變成一個拳頭大的灰黑團子。

  ??刺鼻的氣味並沒有減弱，而是愈演愈烈，強烈地刺激著許仙仙的感官。

  ??這東西真的能吃嗎？許仙仙隻覺得頭昏腦漲，有種要暈厥過去的缺氧感，於是趕緊退出，好好在一旁耐心等待。

  ??在解脫的那一刻，她的額頭上已經布滿細細的汗珠。許仙仙從未覺得新鮮的空氣是如此重要。

  ??在她看不見的丹爐內，被燒得發紅的爐膛中央，拳頭大小的藥液像一隻怪物，凝合成一團後，不斷冒著透明的泡泡，還伴隨著咕嚕咕嚕的聲響。

  ??在它凝固的過程當中，不斷有黑色的液體從它的表麵析出。而每析出一次，它的顏色便會淺一分。而那些被舍棄的藥液，在碰到爐壁的一瞬間就燃為黑灰留在底部。

  ??許仙仙是計了時的，她在心裏掐著時間，終於看向顧引。

  ??“成了。”顧引的聲音裏並沒有太多情緒，甚至無法讓人察覺到一絲絲的高興，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顧引用了能煉二三十粒的材料，煉了一粒。

  ??沒想到出爐的時候，丹藥竟是白色的。

  ??許仙仙從來沒見過白色的丹藥，一臉稀奇。

  ??沒想到這煉了差不多八九個時辰的凝氣丹，越煉越小，煉著煉著都快沒了，居然隻有豌豆大小。

  ??許仙仙先是用手帕將她小心包住，然後用一個半指長的小藥瓶將它裝起來，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顯得無比虔誠。

  ??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當年她把價值百兩的蛇涎果囫圇吃得脹肚皮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有今天。

  ??許仙仙二指拈住小藥瓶，收入儲物袋中，然後自然地抽出兩把尖刀。

  ??顧引不知何時站到了她的麵前，正摸著懷裏小狐狸的腦袋。

  ??許仙仙眼尖地發現，小狐狸頭上出現了幾縷金色的毛，混在一片雪白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的緣故，許仙仙想再細看，卻被那隻修長漂亮的手給擋住了。

  ??“你的刀，缺幾分殺意。”顧引突然開口。

  ??“你懂刀？”許仙仙問。

  ??顧引搖了搖頭：“沒用過。”

  ??也是，像他這樣舉止動作樣樣得體、連煉個丹都怕把藥濺在自己身上的人，怎麽會用刀。

  ??“我用刀殺過人，殺過妖，很多。”許仙仙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它是我保命的武器，為什麽會缺殺意？”

  ??“因為你沒有決心。”顧引撂下這一句之後，無論許仙仙怎麽追問都不再回答，而是向著後麵長得鬱鬱蔥蔥的花圃走過去。

  ??盡管他自稱那是藥圃。

  ??這塊地方不是很大，大約一丈長寬，被整整齊齊分成三部分。

  ??這倒也難怪讓許仙仙覺得是花圃，三部分是從內而外的三環，三環之間是供人行走的小徑。最外麵是一片粉紫粉紫的小花，香味撲鼻，卻不知為何沒有招來半隻蝴蝶。

  ??第二圈則是一片兩尺來高的深紫色不知名花朵，葉片長而細，卷成煙卷的形狀。

  ??而最中間四方形的一片紅花還未開放，花苞緊緊攏在一起，上麵還掛著清晨的露珠。

  ??這三種花她沒有一種能叫出名字。

  ??安置住宅的第一天，這三種花就被安置在土地裏。許仙仙不知道他是那裏尋來的花，隻是隱約覺得古怪。

  ??她每天看花，都總覺得花的顏色比前一天更深了些。

  ??不僅如此，那花就像是知道顧引的心意般，總是齊刷刷地就開了。

  ??不是說百花爭奇鬥豔、次第而開麽，顧引養的花很有脾氣。頭一天種下的時候還都是羞澀的花苞。第二天清晨，最外麵那圈小花就如列隊般整齊開放，沒有一朵掉隊。而第三天，中間那圈紫花也驕傲地開了，同樣是整齊劃一。

  ??最後隻剩下中間的紅花，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也不知道開了會是什麽樣子。

  ??顧引這幾天雖然一直神出鬼沒，每日清晨卻必定出現在此。

  ??許仙仙不知道他什麽講究，隻是好奇心越來越重。

  ??在離藥圃不遠的地方紮著馬步，許仙仙先抬右手，幹淨利落地向空中揮下一刀。

  ??忽然大地一片震動，一隻帶著泥土的大手將她的腳踝緊緊拽住向下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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