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仙沒想到她真的會開口說出這句話。

  ??何其不要臉！

  ??說她不配接受傳承的也是薑許，最後開口要她習幻術的還是薑許。

  ??“不要把我當作反複之人，”仿佛知道許仙仙心裏的不忿，薑許道，“我所言皆是發自肺腑。”

  ??這不是反複，是霸道。

  ??但就算是許家先祖又如何，最終還是小命要緊，許仙仙有自己的判斷。

  ??哪些話該聽，哪些話不該聽。那些話好聽但不能聽，哪些話不好聽但又必須聽。她也是認定了薑許剛直，說些婉轉之詞反而會惹她不快，倒不如一開始就說清楚。

  ??但顯然薑許沒有聽進去。

  ??許仙仙誠懇道：“現在的許家不是以前的那個許家，晚輩如今隻想著活命，學一些防身之法，難以專注幻術之學。而且……前輩也看見了，我縱然有心去學，也是天資愚鈍，在易形境駐足不前。”

  ??薑許沒有打斷她，而是聽著她繼續往下說。

  ??許仙仙覺得有戲：“再者，如果我哥以後能找個嫂子，我就有侄兒了。您要是從小教導他，他定不會辜負您。”

  ??比起一個長歪了的，自然是從小帶在身邊，知根知底又聽話的最好。

  ??種種好處，不勝枚舉。

  ??有一個成語叫作望梅止渴。許旭州難得正經時曾經對她說過，這世界上最不能信的有兩種人，一是官，二是商。

  ??因為他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說話，尤其許諾。

  ??凡是個人，總會有期許和幻想。對眼下的事情不肯定，反而對未來充滿希望。

  ??即使是薑許也不會例外。

  ??如果不是別無選擇，她為什麽會轉過話風。如果如辟邪所說，薑許秉性直且正，她又怎麽會反複。

  ??那就給她另外的選擇。

  ??“你當真想好了？”薑許仿佛被她說動，緩緩開口道，“你當真不願再精進幻術一學？”

  ??許仙仙看出她眼底的慮色，更加“大義凜然”道：“晚輩知道自己遠不能入前輩之眼，再者能力有限，既然無法突破，那就是我受不起這份恩澤。晚輩甘願放棄此傳承，還望前輩莫怪。”

  ??許仙仙偷偷打量著她臉上的神色，身體像一根緊繃著的弦。

  ??本以為薑許會再說些什麽，沒想到她隻是微微點頭：“既然你已經想清楚，那我也不強求，在下一個適合的人出現之前，這本書暫時由你保管。”

  ??許仙仙點頭如搗蒜，最後還不忘多問一句：“前輩可知道，為何我易形自身容貌會被看破？”

  ??薑許毫不留情：“拙劣。”

  ??許仙仙還想再問，身體卻突然快速地向後退去。四周的景物迅速變化，耳邊留下一句薑許的話：“既然你不想學，又何必再問。”

  ??意識回籠，她睜開眼時已經天亮了。顧引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捧著書卷的手和原來想比不高不矮，就連左手食指和拇指按著書頁的位置也未變動，如一尊雕像般。

  ??但被他左手捏住翻壓過去的書頁的確是增厚了幾分，盡管很薄。

  ??說來很奇怪，從小的時候，她就喜歡走神。不管是誰在和她說話，她都不會打斷自己的思緒，永遠沉浸在自己思考的事情裏。

  ??而一旦她專注於一件事情，任何人都無法打斷她。

  ??其實很多小孩子都這樣，因為他們的好奇心往往很重，輕易就能被什麽東西給吸引注意力，所以他們看起來往往是注意力不集中的樣子。

  ??但也往往，他們能注意到更多大人們不在意或者遺漏的細節。

  ??他們會去數螞蟻，會去看母雞下蛋，會做很多在大人看來無意義的事情。

  ??這樣的現象往往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減弱。但對許仙仙來說，而這樣的習慣一直伴隨著她。

  ??她喜歡數數，也喜歡東張西望。

  ??“洛宅”在平康坊北裏南曲靠近北街的位置，向西三十步是北街，再向北八十四步是北門。宅子裏，從大門走到前堂是十步，從前堂走到後房要九步，沿著牆從南走到北是二十五步，從西走到東是十步。

  ??想來是同樣的動作保持了一宿，許仙仙覺得肩背有些酸痛，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沒想到腿腳已經麻了，差點栽一跟鬥。

  ??沒想到自己竟然在識海中待了這麽久，她不過內視將自己的靈脈徹底觀察一番而已。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觀察之細微，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

  ??正如花錢上的差別。腰纏萬貫的富商巨賈不會閑到去把自己的每一文錢都數一遍，以往他們知道自己還有很多錢。而生活拮據者或許每天都要數一遍自己還有多少文錢，以此計劃自己如何生活。

  ??然而無論數與不數，得出的結論都是一致的——富裕者依然富裕，貧窮者依然貧窮。

  ??許仙仙依然是個修為低微的凝氣二層，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打開鼻竅，空氣中那股刺鼻的味道不輕反重，那種氣味一湧入鼻腔，許仙仙差點暈厥過去。

  ??“狐狸的嗅覺那般靈敏，他怎麽還沒被弄醒？”再度屏息的許仙仙問道。

  ??顧引看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了句“正好”。

  ??“再過半刻便成丹，”顧引把手中那卷書合上放到一邊，“你醒得正是時候。”

  ??“平旦將盡，煉丹竟然要這麽久，還隻是低階的凝氣丹。”許仙仙看了看日頭，感慨道。

  ??她揉了揉自己的腿，兩手撐在大腿上，彎腰盯著冒煙的丹爐。

  ??一縷縷白眼從蓋上的小洞中向上升起，如果忽略青爐底部被燒黑的痕跡和空氣中令人窒息的衝鼻藥味，憑顧引那副淡定自若的表情，全然是一卷好好的仙人煉丹圖。

  ??許仙仙突然覺得不對：“地上那些蒙麵人呢？”

  ??顧引對她的問題一向愛理不理，這次果不其然又沒理。

  ??許仙仙的腦中頓時回響起顧引昨日的那句話——“還能用”。

  ??許仙仙：“還能用……”

  ??許仙仙：“還能用？”

  ??許仙仙：“還能用！”

  ??他該不會是用到了……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許仙仙看向丹爐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驚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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