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仙對自己的臉不會陌生，尋常易容之術是對人麵部的五官加以調整、修改，而幻術隻對被施術者有效，幻術師本人並不會受到影響。

  ??既然自稱這是她的傳承，自然就是許家的先祖薑許。

  ??恐怕是皮囊太年輕，在跪下雙膝之前，不記打的許仙仙並沒有被她嚴厲的說辭給震懾到，反而被激起反骨。

  ??然而實力的差距總是能讓人輕易折服，至少表麵上是。

  ??薑許的瞳孔是火一般的赤紅，眼瞼下方刺著小小的黑色符咒。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第十四個跪在她麵前的孩子，從來沒有這樣失望過：“一代不如一代。”

  ??“看來我的傳承者，一代不如一代。天資雖佳卻不能加以利用，既無禮且無知。神尊和辟邪承認了你，可我不會承認你。你隻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

  ??“我要見這一代的家主。”薑許絲毫不留情麵，這傳承應該由更適合的人來接受。

  ??誰知眼前的少女突然一笑，然後搖起頭來：“我許氏宗族，如今隻餘兩人。若您要尋旁支，我可設法去找。如今的家主雖然姓許，卻不是許氏血脈。”

  ??薑許似乎是愣了一愣，然後冷漠地反駁道：“不可能，你乃神選之子，福澤深厚，注定生在鍾鳴鼎食之家。許氏受神尊庇護，氣運綿長，世代香火不絕。”

  ??“如果在幾年前有人和我這樣說，我也不信。”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提到流丹閣之事時，她有種近乎冷漠的平靜。

  ??流丹閣七年，流丹閣之外六年。

  ??好像也不是差太多。

  ??聽到自己的後代幾近覆滅，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太古時期，薑許隨潮汐神尊四方征戰，神尊將隕滅時，薑許和北門許諾世世代代侍奉神尊，並以此得到神尊庇佑。

  ??每一代的神侍都為複活神尊而努力，但至今為止也沒有成功過。

  ??“當光明的另一麵睜開雙眼，惡魔的種子播撒地界。大陸一分為三，風暴降臨海洋。寒冷席卷大地，孤月代替太陽。不知疲憊的軍隊從地下走出，永不停歇的歌聲誘使人投向大海。”薑許認真地看著自己眼前這個少女，仿佛在觀察她會有什麽樣的反應，“這是神尊隕落之前做出的預言，隻是前一半。如今大陸已經徹底一分為三，正是印證預言。”

  ??許仙仙的臉上全是迷茫，仿佛沒有任何觸動。

  ??這是自然的。

  ??薑許告訴她道：“從你繼承非常鑒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你。直到你進入小通天塔，直到你打開玉簡，我一直在觀察你。雖然我在的時間很少，很少很少，但我的這縷神識一直都在玉簡中。每次你修行時，我都在。”

  ??“您既然在，為何不現身？”許仙仙疑惑道。

  ??“因為我不確定，你究竟適不適合。”薑許沒有多作解釋，她本意是再等等，可沒想到這孩子對於幻術修行的態度如此散漫，實在不是她心中良選。

  ??薑許不打算再等，直接問她道：“另一個孩子在哪裏？”

  ??哥哥在哪裏，她也想知道。

  ??許仙仙的嘴角勾勒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北上，蹤跡全無，不知何往。”

  ??“末世將臨，孩子。你必將為神尊而獻出自己的力量，還有你的……家人，他們都是神的侍者。”薑許的麵色很嚴肅，然而她的話語卻沒有帶給許仙仙太多感同身受。

  ??她說的東西都太遙遠，也太不實際，玄虛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

  ??而許仙仙從來沒有想過太遠的東西。

  ??她要做的事情很多，但她隻是一隻拖著尾巴向前爬的小烏龜，而不是被高高供奉在神廟裏的神龜。

  ??她的確有野心，從來都要爭。她想做最厲害的，所以許義丹說他隻能做天下第二。雖然是孩子的玩笑話。

  ??但然後呢，沒有然後。她想做最厲害的劍客，然後找個好地方自己待著。

  ??這樣的想法，或許很沒出息吧。

  ??“我是第幾個？”許仙仙問她，“您已經對幾個我的先輩說過這樣的話？”

  ??“第六個，”薑許道，“自從某些預兆開始出現，我和辟邪時刻期盼著神尊的蘇醒。能得到神火認可而成為神侍的，你是第六個。”

  ??薑許略微皺眉，再補上一句：“上一個，我想……是你的爺爺，算起來如今自他隕落已過近兩百年。”

  ??“為了一個模糊的預言？”許仙仙問道。

  ??“為了未來，”薑許很不滿她的態度，“你最好活得比第五代長。”

  ??“放心，我會好好活著的。不過，是為了自己。”許仙仙感受著頭頂傳來的威壓，硬著頭皮道，“我可以站起來嗎？”

  ??“恐怕不可以，”薑許道，“孩子，你並不恭敬。”

  ??這莫非是要說教？許仙仙生來反骨，吃軟不吃硬。對方態度越是強硬，她越是不服氣。

  ??許仙仙等了很久，終於聽到薑許問她：“你為何不習幻術？”

  ??不是不試，而是不習。

  ??“我要活著。”

  ??“那為何又重拾？”

  ??一模一樣的回答，許仙仙道：“我要活著。”

  ??兩句話是一樣的，可意思卻不一樣。

  ??她專注於練刀和符陣之術，是為了安身立命，讓自己好好活著。

  ??而當她選擇的路變得越來越狹窄艱險時，她就去嚐試另一條可能的路，為了活著而嚐試其他可能。

  ??薑許沒有再像剛才一樣用嚴厲的語氣斥責她，而是把語氣稍稍放緩：“你是十四代中，最適合修行幻術的一個。”

  ??莫不是眼看隻有她一個繼承者，所以和辟邪一樣來誆騙她？

  ??許仙仙以小人之心大膽揣度。

  ??畢竟在知道“噩耗”之前她可是一副嫌棄自己嫌棄得要命的樣子。

  ??薑許語出驚人：“在之前任何一代，最次也是雙靈脈，從來沒有人會有你這樣差的資質，居然是雜靈脈。”

  ??許仙仙：“？？？”

  ??薑許的眉頭始終未放鬆，她沉思片刻，點頭道：“你很有勇氣。”

  ??許仙仙：“？？？”

  ??許仙仙不確定地看向這個麵容和自己完全相同，氣勢上卻相差甚遠的先祖：“您究竟想向我傳達什麽？”

  ??薑許猛然抬頭，眉毛和眼角都舒展開，仿佛終於做好什麽決定似的。她下頜微揚，赤瞳如火焰燃燒般煥發光亮：“仙仙，和我習幻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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