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昏暗的地下室，房間擁擠而雜亂。一張寬大厚重的長方形木桌和僅容一人的破木床相對而放，就已經占去三分之二的空間。一個窄窄的角櫃立在開往一樓的小窗旁邊，這三件就是整個房間裏最大的物件了。

  ??大夏天的，那已經發黴了的角櫃上麵還放著兩個散發出餿味的饅頭，其中一個還被咬了兩口，倒不知道是給人咬的還是什麽小東西咬的。這地上、桌子上都堆放著顏色樣式各異的瓶瓶罐罐，簡直讓人無處下腳，當然，這地方估計也無人會來拜訪。

  ??差不多是個窮苦人家的標配。然而牆角邊最不起眼的一個籮筐裏累得高高的靈石又好像在告訴你不是。

  ??當一團黑氣突然出現時，他幾乎與這裏長黴斑的牆壁融為一體。

  ??那人大概是掃視了一圈，然後陰陽怪氣地喊了一聲“黃道長”。

  ??終於，從一團聳動著的破布裏，冒出一雙吊著大大黑眼圈的小眼睛，倒不是別人，正是從益州城逃出去那邪道。黃道長喜滋滋地吹了吹自己剛從地板縫隙裏摳出來的一個銅板，努力睜開他那嚴重睡眠不足的眼睛問：“冥若仙君何事？”

  ??那團黑氣背後的人頗為嫌棄地咋了咋舌，一出聲就知道是故意遮掩過的：“那幾個小輩身後的背景不小，你可不要糊糊塗塗一塊兒得罪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月瀆想要在鼎元洲重複當年榮光，尚需時日。而其中最關鍵的一步，就是這幅員遼闊的商鼎國。”

  ??“那仙君可千萬記得許給在下的東西，”黃道長雖說資質平平，到底早年時有些機遇，借著一個“狠”字，也還有些名頭。以他當時雇傭兵的身份，十來人的小隊在二三十年前天魔角上空出現的遺跡中拚殺，倒還撿了些法器珍寶。

  ??而這裏頭竟然有那上古三大宗之一的玉門宮給內門弟子的入門功法——太上洪荒玄胎經，可惜他本來或許也能走個正道，最後卻不知怎地修了個走火入魔，發起瘋來殺了自己所有的兄弟不說，恍惚中又將自己妻兒一並害死。

  ??管那方地界的正是碧雲天，自是他的通緝令便上了萬仙盟，同鄉人都當他是被邪魔奪舍，可憐這一家子。

  ??“那些小輩現今被困在院子裏，一時還出不來。黃遠，這時候，你最方便出麵不是？去——斬妖除魔。”黑氣中彈出一枚巴掌大的小木牌，黃道長“哎”一聲接在手裏，在燈下照了照，才看清紫藤花邊“碧妖”兩個小字，而紫藤花下又儼然刻著六枚銅錢。

  ??鼎元洲約定俗成的習慣，無論是法器還是品級，一律從九歸一。數字越小，品級越高。

  ??這令牌，便象征著碧妖閣六品長老的身份。

  ??黃道長原名黃遠，本也隻有殺人越貨的本事，做不了什麽正派事。更不想他走火入魔後是容貌大改，原來魁梧健壯的體格變得瘦弱矮小，走在街上也沒人認得出來。又是正逢靈開山大獵，各家優秀子弟無不相至，留下來能查案的自然便少了。又是當地官員急著邀功，抓不到人就拿當地流寇充數，案發的地方後來又給翻新作了官府的地產，此事便草草了結。

  ??既是痛恨自己，又是貪戀著那股力量，黃遠既沒有自首也沒有停止修煉，後來又不知什麽因緣際會，讓他被一個號作“吞山仙人”的妖道看中做徒弟，師徒二人便琢磨了一套修行的邪法。

  ??“碧妖閣的六品長老？”黃遠好歹有些見識，知道這令牌不是像官一樣，能用錢捐來。

  ??“我說你是，你就是。”冥若看著他那雙因為興奮而睜大的眼睛，心想這些小手段算什麽，用鼻子輕蔑地“哼”了一聲，提醒他道，“隻是記得，小魚小蝦就算了，別真傷了人家天蛇部的血脈。”

  ??“要早知道是大人要的人，貧道哪敢去得罪啊。”一想自己下過那麽重的手，還殺了人家一家子，黃遠這心裏就七上八下的，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順著鼻梁往下滑。

  ??也怪他當時太貪心，實在是這益州城裏傻子多、小妖小怪的卻少，他又懂些隱匿之術，一來二去膽子便大了。好容易被他找到個幼體的魔族，連怎麽使用自己的力量都不知道，他怎麽不該趁機去打劫打劫。

  ??要早知道他有那等背景，怕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

  ??長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你說這不是故意坑人呢嘛。

  ??“一碼歸一碼，隻是合作罷了。這樁事裏，本宗暫且與他們合作，以後也還說不準，不得罪最好。你隻要按著方子把藥煉好就是，再多的事情就不該是你問的了。”冥若冷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以後做事情利索些，不要留下太多痕跡。天蛇魔族和我們交易的內容裏不包括打殺，地下的有殺手會解決，地上的……可就是你的事。”

  ??黃遠連道了三個“是”，從懷裏掏出一個盛著綠色液體的小瓶子，拱手道：“也是時間倉促，大人要怪就怪那樹妖太倔，殘魂都還能掙出來作妖，真真是不想要命了。”

  ??“蠢貨！”一簇黑氣如觸手般伸出，然後將那藥瓶卷入氣團中，冥若拂袖大怒，黑氣如浪潮般在他若隱若現的袖子中翻滾，“若非你要貪那樹妖百年的修為精氣，也不至讓它壞了事。”

  ??“大人教訓得是，好在有千幻聖女相助，不然小的提頭謝罪是小，壞了大人的事才了不得。”黃遠一臉恭維，雖說內心對那眼高於頂的美貌聖女極為不待見，倒還真要佩服她那手段。

  ??……

  ??那團黑氣離開後，黃遠終於罵咧咧伸了伸腰，把那令牌拴在腰上後，尋思尋思又揣了個和剛才一樣的裝著藥的小瓶子在懷裏。

  ??真是要命的時辰，黃遠吹熄了燈，摸著樓梯的輪廓往上站，用一把匕首撬開了天花板。一抬那木板，立刻有兩個童子一口一個“師父”地攙著他站起來。

  ??“道長——道長救命啊！”

  ??“黃仙師！”

  ??“魔物，是魔物啊！”

  ??門外傳來許多人的喊叫聲，而門口的兩個童子始終一遍遍重複：“我家師父正是入夢太虛、遨遊仙境，諸位且再等等，我可與諸位分些護身符。那魔頭便自然不敢再作祟。”

  ??“為我更衣。”黃遠雙臂打開，一臉平靜。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