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東西，而曾經，她也把自己所擁有的那些所謂的戰利品，這樣向別人展示過。

  ??“你殺過妖？”那女孩驚訝地問她。

  ??“怎麽會，他們是俘虜，我們不殺求生的俘虜。”

  ??“可他們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這是新生，給他們重新活過的機會，流丹閣不需要叛徒。”

  ??“簽了奴契，他們才是你的。”

  ??那是她自己說過的話，神神氣氣，從來覺得理所當然的道理。

  ??千百團淡淡的熒光漂浮在空中，那就是她用來炫耀的戰利品。許仙仙忽然覺得有些透不過氣，胸前那枚淡藍色的鎖魂珠如烙鐵般灼燒著她。

  ??色彩大小各異的光珠照著她和巫女的臉，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壓迫。被黑暗吞噬的雪地不知何時化為淤泥，黏膩的黑色淤泥一直沒到她的小腿肚。

  ??她沒覺得自己錯了，從小到大都沒有。即使別人這樣說她，她也向來是積極認錯、屢教不改。

  ??直到現在也是。

  ??哪怕她的腦子裏瞬間湧入千百個殘忍而又充滿著血汙的畫麵，哪怕每一道嘶吼和尖叫聲都挑動著她的神經，刺激著她的心跳。她張著嘴，不住顫抖，然後淚流滿麵。

  ??深深的痛苦和恐懼像海浪一樣將她淹沒，越發急促的呼吸節奏逼得她不得不大口喘氣。每一聲、每一幕、每一次感應，都是對她識海的一次重擊。

  ??就像個溺水的孩子。

  ??“真弱啊。”巫女用一種充滿同情的眼神看向她，然後搖了搖頭，惋惜道，“我本來還想和你玩個遊戲，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玩的遊戲。”

  ??“但看來，你很害怕呀。”

  ??“是不是，快要暈過去了？”巫女捧起她的臉，目光冰涼得可怕。

  ??“廢物，借我一道冰寒之息還不夠用，竟然要被奪魂。”不知在商鼎國北境哪個安安靜靜的毛氈營帳裏，呼吸綿長、擁著爐火熟睡的少年忽然驚醒。

  ??“不爭氣啊不爭氣。”麵露笑色，目光中卻是殺人的眼神。少年連道幾聲可惜，翻身起來打坐調息。

  ??湖麵寬闊得像海，一直延伸到目光所能及的最長遠之處。就像一麵平放在地上的鏡子，它倒映著蔚藍的天空，表麵沒有半絲波紋。

  ??出露水麵不過二三寸的紅蓮忽然顫了一顫，如雨打芭蕉般可憐地垂下花瓣，枯萎的寬葉卷起邊，仿若被太陽曬倦了。

  ??沒有光明的世界是可怕的，沒有聲音的世界也是可怕的。

  ??沒有溫度、沒有風，沒有感知的世界，更加令人無措。人在其中，猶如困獸。

  ??一個能看見東西的人，怎麽會真的習慣目盲的感覺。

  ??她的腳下踏著一隻火蓮，燃燒著的、正逐漸枯萎的花。少女的身體好像沒有給紅蓮帶去任何重量，卻又好像……如泰山傾覆。

  ??紅蓮一瓣瓣掙開底部，上揚如輕塵。半焦半黑的黑色碎瓣拉扯破碎，如齏粉飛撒天空，在少女素白的衣裳周圍打旋兒。

  ??霎時天地翻覆，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拽入湖中，然後風雪乍起，萬裏冰封。

  ??大風在冰麵上摩擦出沙沙的聲響，冰湖下模模糊糊透出女孩漂浮著的身形，被湖水托起的裙擺像一朵盛開的白蓮。

  ??每次相遇，都是仰望。

  ??一隻白靴從她的臉上踏過去，又或者是從她上方的冰麵踩過去。然後漫天飛雪都擁到一處，匯聚成一條在空中飛舞的長線。飛雪為筆，冰湖作卷，畫——火中焦蓮。

  ??平地生蓮。

  ??隻隻作捧物狀的美人纖手向上伸展，一片片花瓣化去表麵冰雪，露出帶水的細蕊。無根而生，生而卓立。

  ??朵朵紅蓮次第而開，似乎有形，卻是以火凝狀，如夢似幻。而那個挺拔的身影，沿著一路火紅，漸行漸遠。

  ??…………

  ??四方結、虛室網，金光破碎。

  ??地下河中靜止的一幅畫，沉睡的三個人，終於以一種暴力的方式醒來。

  ??“如何？這就是我需要你的理由，你高興嗎？”巫女看著她那雙有些失焦的眼睛，不禁輕輕笑了出來。

  ??果然很無聊啊，那丫頭狡黠卻又不夠狡猾，有勇卻又不夠有手段。甚至連搏一搏的莽撞都沒有，簡直無聊得不行。

  ??但她確實是說對了兩句，孤寂了千年的人，怎麽會不瘋呢，怎麽會不想找人說說話呢。哪怕不是能讓你掏心窩子，而是要捅你心窩子的對手。

  ??“我好像真的很無聊。”巫女的臉上帶著僵硬而冰寒的笑容，她看著自己麵前這具被奪取魂魄的空軀殼，就像是在欣賞自己的收藏品。

  ??“為什麽要給人希望呢，我可是最殘忍的女神。他們一定沒有好好讀過我的故事。”

  ??…………

  ??茶杯大的小白花隨處可見，纏繞著細細的翠綠莖葉，隨著水波輕輕翻湧。

  ??背著劍的少年走在最前方，身後跟著個呼哧呼哧喘氣的小胖子。實在是事態緊急，說不上歇，故腳程快了些。元中倫隻恨自己晚上多吃了兩口肉，好似他少吃兩口現在就能身輕如燕般。

  ??“找到了。”

  ??還來不及欣喜，少年就發現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立刻蹲下查看。

  ??驗靈石在下地兩個時辰後，終於體現出了它沒有被扔掉的一點點用處。

  ??眼前是個小漩渦，驗靈石上，依然是個小漩渦——顏色不同的兩種靈流不斷排斥又混合著。

  ??元中倫心生疑惑，艱難地和江硯文一起蹲下來。

  ??“沒有魔氣，”師兄差不多靜默了半刻鍾，四周又無甚光亮，隻看得清他半邊臉廓，不知麵色陰晴。氣氛實在有些凝重，元中倫及時再添了句廢話：“此處，靈流異常。”

  ??江硯文突然轉頭，麵色沉沉，半張臉都埋在陰影中。

  ??“師兄！”一道劍氣擦過元中倫耳尖，他全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凝固了。

  ??……

  ??“這不可能。”巫女瞪大眼睛看著這個自己眼中的“死人”，

  ??“別鬧，我是認真的。”少女的臉上出現一種與她氣質不符的輕佻笑容，一簇小小的火焰倒映在巫女的眼中，“這麽大歲數了還瞎折騰什麽。”

  ??“你不是她。”巫女的怒吼就像雪崩時席卷著碎石枝幹而來的暴風雪，她藍得透出紫色的嘴唇開始皸裂，數十根藍色的骨頭從她的脊背生長出來，“我會將你折磨至死，把你的頭顱插在天階兩旁的長槍上，讓所有朝聖者都看見你對抗神的下場。”

  ??“朝聖？老子最聖明。趕著在天亮前再睡一覺，別耽誤我時間啊。”少女將長發往後一甩，隨意整理了下衣袖，抬頭時眼神瞬間淩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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