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仙略一沉思，提筆寫下“秉煜”二字。她寫字向來不惜筆墨，神情淡漠，下筆自帶凜然之氣。隻是落在兩麵和三刀以及剛認的小弟眼裏，無非就是個睜眼瞎在白紙上拖出一串鬼畫符。

  ??不識字的小弟語不驚人死不休：“姐姐怎麽用右手寫字？”

  ??許仙仙手中的毛筆一滑，又毫痕跡地穩住並順勢擱筆。這句話乍一聽很奇怪，不用右手寫字難道還用左手嗎？但問題在於許仙仙就是個左撇子。

  ??也說不上什麽心機，習慣使然。謝宛在的日子她左手畫符來不及就用右手，嫌右手力量太過薄弱去練刀，又被醉花看出端倪練了雙手刀。但她想不明白，字醜就醜了，怎麽還能被個小崽子看出來。

  ??“我寫字——天生如此筆鋒。”就算看不見她寫的什麽樣，她也大概能想到朱小六對著一團雜毛線字體的心情。

  ??“卞姐姐，我猜的。”她“溫順可愛”的小弟笑吟吟道，“我隻是覺得姐姐寫的字理應再好看些。”

  ??許仙仙嘴角抽了抽，繼續淡定道：“這兩個字是‘秉煜’。”

  ??“君子實維，秉心無競。”雜毛線附近出現一行秀麗的小字。然後落下幾個方方正正的字塊——“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然後許仙仙就淡定地聽著小弟不淡定地叫了兩聲。

  ??“有……有兩隻手。”發覺自己失態的朱小弟不好意思道。

  ??“哦——”許仙仙在驚訝中硬是把這個處變不驚的“哦”拖出了山路十八彎的曲折。

  ??兩人突然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朱小弟看著那兩隻手，許仙仙看著……眼前的一片漆黑。

  ??沒有陌生的氣息，有的隻是空氣中微潮的土腥和青草的清新。

  ??詭異的安靜是被一聲嬌笑打破的，寂靜的山林中，悠閑倦怠的午後，傳來女子銀鈴般的笑聲。

  ??朱小弟不寒而栗，因為這聲音是從那隻一看就保養極好的雪白玉手發出的。

  ??許仙仙鬆了一口氣：“兩麵，你是養病養傻了嗎？”

  ??玉手纖纖翹了個蘭花指，掌心一點朱砂痣煞是可愛。就憑一隻手，也能想象出這主人是何等的風情。

  ??可惜朱小弟隻看見一隻手，而且是浮在空中的。許仙仙個瞎子就更是理所當然什麽都看不見了。

  ??許仙仙像是反應慢了半拍，後知後覺道：“兩麵和三刀?你們長手了?”

  ??另一隻肌肉虯結的大手“開口”道：“主人的力量又變強了，我們好像……吸收了一些魔氣。”

  ??許仙仙愣了，你確定你們不是被魔氣侵蝕得連紙做的身體都沒了?

  ??是神火?是神火煉化了魔氣。許仙仙心中的疑問轉為了肯定。

  ??朱小六在聽到那句話的一瞬間就覺得自己的肩膀有些發顫，他相信卞姐姐不會傷害他，但心裏就像做了壞事一樣忐忑不安，以至於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亂。

  ??“秉煜?”許仙仙似乎察覺到了。

  ??“嗯?”

  ??“朱秉煜。”她再次道。

  ??“是。”小男孩咧開嘴笑起來。

  ??“‘君子實維，秉心無競’說的是君子立心，堅持自己的操守而有所追求。而‘日以煜乎晝，月以煜乎夜’……我有一番曲解。”許仙仙緩緩道，“無論是日是月，隻要光芒足夠盛，都能照耀天地。你說……是麽？”

  ??少女的眼裏明明是什麽東西都沒有的空澈，卻偏偏把他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就像一麵幹淨的鏡子。如果說之前的幾聲“姐姐”虛實參半，那麽現在看來，這個姐姐是不得不認了。

  ??朱小六被埋葬在了記憶裏，那個在街頭陋巷為一口吃的挨了一身傷的髒小子在烈火中燒沒了。現在的朱秉煜有個姐姐，她叫卞霞。管她是不是瞎編的呢，這個姐姐甩不掉他了。朱秉煜有點小小的得意。

  ??許仙仙始終覺得在白天瞎晃的兩隻手有些滲人，但又覺得兩位的肥爪子更打眼。一時抉擇不下，讓兩隻手吊在了樹上。

  ??裁決神火是天生之火，可焚滅世間萬物，尤其與魔物相抵觸。可就她知道的魔族那點零碎曆史來說，魔族若不是因為生息艱難、修煉之法又過於蠻橫殘酷而遭人族和妖族的排斥，甚至可以說得上是神之子。

  ??因為魔的始祖本來就是神的衍生品。萬物陰陽相生，站立在陽光下的身軀越高大，就越是會有巨大的陰影。

  ??初代魔由初代神明的惡念而生，他們的血脈也被冠以“天”字，例如——天狼部。

  ??史書上對這段曆史的記錄寥寥可數，要麽含糊不清要麽一筆帶過，看不出個首尾。

  ??總之，就是在長達百年的太古之戰後，魔族從神之子墜落至人、妖、神三族的對立麵。

  ??“正義與邪惡不可相觸。”這是上古鑄劍師莫獲人最為著名的一句話，說的就是靈氣與魔氣天生相克，無法包容。

  ??但如果換個方式想想呢，靈魔之別如陰陽，相克——亦相生。無論是大大小小的戰役，人妖二族或是魔族，也都從未把彼此逼入過真正的絕境。

  ??兩者的本質，歸根結底，其實是相同的。

  ??而神火作為最純粹的力量，可以煉化靈氣，又為什麽不能煉化另外一種與靈氣相似的力量呢……

  ??人族修靈，魔族修魔。那麽半魔……

  ??許仙仙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就算人族和魔族身體構造、修煉方式不同，所吸收運轉能量的本質卻是相同的。那麽半魔，是不是就可以按照人族的功法修煉。

  ??這樣一來，朱秉煜既可以變強，又可以更好地壓製身體內魔族的血統，進而越來越向人類靠近……

  ??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

  ??許仙仙沒想到，朱秉煜竟然是一個絕靈者!其實這不難想到，絕靈者才是大陸上最廣泛而又無處不在的群體，靈修者雖然聽上去如何強大，也隻不過是寥寥可數。朱秉煜不意外，因為他從來沒在他呆的陋巷裏見過什麽靈修者，也隱隱知道自己不是這塊材料。

  ??靈修者被普通人奉若神明，好像他們無所不能。絕靈者在民間是常態，但對靈修世家而言，絕靈者就是家族血脈中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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