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一入江湖深似海(三)
作者:納蘭陽朔      更新:2021-07-21 08:08      字數:5457
  朱由檢看著關著門的大雄寶殿。他以前來的時候,大雄寶殿的門都是開著的,但是今天卻關的緊閉。他心內一笑知道今天一定是有重要的客人在寺中,而糖大師似乎並不想引薦這位朋友。

  ??他低頭沉默半刻,開口道:“糖大師,如何才能交到誌同道合的朋友呢?”糖大師略一沉思,道:“佛祖釋迦摩尼曾言,友有四品,不可不知。”朱由檢點點頭,道:“願聞其詳?”糖大師雙掌合十,道:“有友如花,有友如秤,有友如山,有友如地。你可曾聽說?”朱由檢搖搖頭,瀟湘子更是不解,一雙渴求的眼光盯著糖大師。

  ??糖大師接著道:“何謂如花?好時插頭,萎時捐棄,見富貴而附,見貧賤則棄,這是花友。何謂如秤?物重頭低,物輕則仰,有與則敬,無與則慢,這是秤友。何謂如山呢?譬如金山,鳥獸集之,毛羽蒙光,貴能容人,富樂同歡,這就是山友。何謂如地之友?百穀財寶,一切仰之,施給養護,恩厚不薄,這是地友。”

  ??朱由檢點點頭,接著問道:“四種朋友,我們如何選擇呢?”糖大師幾句話,瀟湘子也是覺得很有道理。他聽得朱由檢的問話,也看著糖大師。糖大師哈哈一笑,道:“前二者,攀富貴,棄貧賤,有贈則尊敬,無贈卻怠慢,都是嫌貧愛富的酒肉朋友,不能視為知己。後二者,能把歡樂給人,衛護一切眾生,恩厚不薄,這才是我們所要交往的朋友。”

  ??朱由檢點點頭,道:“大師一席話,讓我勝讀十年書啊。每次來這法源寺,都能讓我受益,大師絕對是當世之高人啊。”朱由檢卻盯著緊閉的大雄寶殿,道:“不知道大師剛剛會見的客人,是什麽人?想必是大師語中所謂的如山如地的知己朋友?”糖大師哈哈一笑,道:“信王爺說笑了,我的朋友不過都是些出家為僧的和尚,閑雲野鶴罷了,一起探討講解一下佛法,僅此而已。”

  ??朱由檢卻道:“大雄寶殿的門今日緊閉,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啊。”糖大師哈哈一笑,也知道朱由檢的疑惑,開口道:“大雄寶殿,不過就是幾尊佛祖塑像,幾日香火不盛,佛祖也是生氣的很。老衲索性就將他關在裏麵,且讓他自己受氣去吧。”

  ??糖大師接著道:“不如到我方丈室內一敘,讓老衲泡上一杯好茶,如何?”朱由檢見糖大師並無引薦之意,自己又不便強求。聽得糖大師一言,便順勢哈哈一笑,道:“好主意,我還有很多事情想要請教大師?”

  ??瀟湘子卻不是來聽佛講經的,他也知道朱由檢想知道大雄寶殿閉門的原因。瀟湘子便腳點地,飛了出去。糖大師深歎一口氣,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消失了,他想要出手阻攔,也已經來不及了。

  ??朱由檢的臉色也是大變,他也沒有想到瀟湘子會去打開大雄寶殿的門。

  ??瀟湘子一掌就打在了殿門上,大門哐啷一聲就被掌風擊碎了。殿內一道黑影夾著一股冷風就擊向了瀟湘子。瀟湘子向後退卻幾步,站立在台階之下。

  ??瀟湘子睜眼看去,一位身穿藏青布衣衫的瘦臉漢子麵無表情,筆直的就像是一杆槍就站在了殿門前,就像是一個戰場上的將士看護疆場一樣。一股陰冷的殺氣從他身上射出,就像是寒冰令人膽顫。

  ??瀟湘子玉竹簫在手,緊盯著瘦臉漢子。劍拔弩張,空氣都仿佛在這這一刻凝結。

  ??糖大師念一句佛號,道:“法源寺內,大家都是老衲的朋友,不要傷了彼此的和氣。”朱由檢沒有想到糖大師的朋友居然是這樣一位瘦臉的漢子。他知道自己的唐突,卻一把拉住瀟湘子,對瘦臉漢子施禮道:“這位朋友,不好意思,剛剛都是一場誤會,誤會。”

  ??朱由檢看了瀟湘子一眼,示意他做事點到為止。朱由檢並不想與糖大師之間產生不悅。

  ??瀟湘子自然明白朱由檢的意思,抱拳對糖大師道:“不好意思,大師,我初來貴地,不懂規矩,請大師見諒。殿門我一定會收拾好的。”糖大師點點頭,很是無奈,臉上卻還帶著笑,道:“不打緊,不打緊。”

  ??站在殿門前的瘦臉漢子卻沒有聽他們說話,他的眼睛直盯著瀟湘子手中的玉竹簫。

  ??瘦臉漢子不是別人,卻是送袁崇煥上的昆侖山的十三樓毒蛇堂堂主佘逐末。

  ??糖大師輕歎一口氣,事已至此,過多掩飾也是不得,對朱由檢道:“信王爺想知道大殿為何緊閉殿門?如今殿門已毀,古詩有雲‘滿園春色關不住’,信王爺就請到大殿看個究竟,以解心中疑惑。”朱

  ??由檢微微一笑,他也已經感到自己今天做的不對,糖大師得道高僧,雖然沒有發作,但是自己卻已經感到不自在。糖大師既然已經將話挑明,自己卻拒絕的話,就有些過分了,畢竟大殿的門是被瀟湘子打爛的。

  ??他不知所措,道:“我也沒有想到會成如此模樣,殿門我會找人修理,大師就不要操心了。”糖大師哈哈一笑道:“殿內佛祖們並沒有見怪之意,我又怎能責怪呢?”

  ??佘逐末見糖大師已經允許他們進殿看個究竟,他也不好阻攔,躬身退到門邊,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卻沒有離開瀟湘子。糖大師陪著朱由檢跨進大雄寶殿。佛祖釋迦摩尼的金身塑像還是站立在殿堂中間,殿堂四周壘有高台,高台上有各位菩薩尊者的塑像,一個個栩栩如生,都側耳傾聽著佛祖教誨。

  ??一張長桌擺放在原來的佛祖金身塑像前貢台香爐的位置上。長桌上擺放的並不是什麽水果貢品,卻是一副沙盤,沙盤上陳列的卻是關外的山水,那是明軍與滿洲韃子的軍事布戰圖。沙盤上清晰明確的標注了關外的一山一水,明軍的布防還有滿洲韃子的行軍駐營的地方。

  ??朱由檢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他沒有想到這座已經要被人遺忘的寺廟中,還會有人擺下沙盤,研究明軍和滿洲的戰爭。滿洲韃子兵自從努爾哈赤以十三副鎧甲,借七大恨起兵,開始伐明,到現在已經三十多年了。滿洲鐵騎侵略大明邊境,戰火荼毒,百姓流離失所……

  ??朱由檢抬眼疑惑的看著糖大師,又看一眼瘦臉漢子。他的心有些絞痛,畢竟還是有關心國家安危的忠臣良將,比起朝廷中那些隻會溜須拍馬,阿諛奉承魏忠賢的人要更加令人尊敬佩服。

  ??朱由檢雙眼放著光,看著佘逐末,施禮道:“不知道義士何人?竟然對遼東戰事如此上心?”佘逐末見他身穿錦衣絲帶,像是官宦之家子弟,又想到現在大官小官也都是依附魏忠賢,心下便沒有什麽好感。但是法源寺畢竟是糖大師的寺院,麵前之人又是糖大師的朋友。若是對其不敬,似乎也會辱了糖大師顏麵,不自願低語道:“佘逐末。”

  ??朱由檢自然未曾聽說過佘逐末的名字。能夠關心遼東戰事,定然不會是草莽之人。朱由檢雖不在朝堂,但是朝廷官吏卻也都算熟識,卻未曾聽說有如此一人。

  ??瀟湘子一聽,卻臉色一沉,護在朱由檢身前,斥問道:“你是十三樓毒蛇堂堂主佘逐末?”佘逐末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點點頭,並沒有否認。他看著自己已經發青的手臂,那是喂養毒蛇而變青,道:“我就是佘逐末。”瀟湘子卻開口冷冷道:“十三樓無惡不作,江湖人人得爾誅之。沒有想到你卻還有膽量敢躲到這裏來。”

  ??話未落,隻聽“嗖”的一聲,一根羅漢棍夾著勁風就從遠處飛了過來,直擊向瀟湘子的頭顱。

  ??糖大師輕輕出手,就接住了這根羅漢棍。

  ??朱由檢和瀟湘子看去,大雄寶殿前空地上站著一位尖嘴猴腮,頭頂上戴著緊箍的中年和尚,此人正是給他們開寺門的那個和尚。他現在滿臉怒氣,一雙毒辣帶著仇恨的眼光看著瀟湘子。

  ??他見到糖大師將羅漢棍收走,低頭不語站立殿前,雙掌合十口中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信王朱由檢和糖大師深交已久,知道和尚口中所念乃是佛教經典《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略稱般若心經、心經。唐玄奘譯。這部經在佛教三藏中的地位非常殊勝,就相當於釋迦牟尼佛的心髒一樣。收於大正藏第八本經係,將內容龐大之般若經濃縮,成為表現‘般若皆空’精神之簡潔經典。全經舉出五蘊、三科、十二因緣、四諦等法以總述諸法皆空之理。

  ??糖大師開口道:“阿彌陀佛。悟空,你現在已經皈依我佛,是我釋門子弟。怎能如此放肆?更何況這位先生乃是信王的朋友,那就是老衲的朋友。”中年和尚悟空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雙掌合十,道:“對不起師父,小徒一時犯了嗔念,知錯了。”

  ??糖大師隨手一拋,羅漢棍又回到了悟空手裏,他開口道:“悟空,老衲罰你麵壁三日,戒除貪嗔癡,你可有異議?”悟空低頭道:“小徒領命。”話說完,他就轉身離開。

  ??佘逐末卻跨前兩步,對著悟空道:“侯兄,對不起了,又連累了你一次。”悟空停下腳步,轉頭看著瘦臉漢子佘逐末,道:“阿彌陀佛。你我現在雖然不同路,但是畢竟都是十三樓的兄弟。豬朋狗友兩位師弟卻已經先一步去見我佛如來了。我侯天行現已經遁入空門,無望無求,還望你能夠保重身體。”

  ??瀟湘子聽得悟空和尚一言,心中甚是一驚。他自然不會想到這個和尚竟然就是十三樓神猴堂堂主侯天行,更沒有想到苟不理和朱不同竟然也已經皈依我佛。他頓時覺得剛才冒然出手卻是有些魯莽不應該。

  ??佘逐末聽他一言,雖然早已經知道此事,但是心內卻仍如刀絞。大家畢竟同為十三樓堂主,曾經一起並肩作戰。他開口問道:“你可曾收到書老的信件?”悟空輕歎一聲,道:“八月十五,月圓之夜,同聚軒轅台,商議另立新樓主?”

  ??佘逐末似乎早已經將糖大師等人忘記腦後,接著問道:“你如何看待此事?”悟空口念一句佛號,看看糖大師,開口道:“小僧皈依我佛已有十年有餘,至今未能做到六根清淨,真是愧對大師。我既然已歸佛門,就不想過問江湖之事。現在我一心研究佛法,晨鍾暮鼓,了此殘生。”

  ??他並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就回後堂麵壁思過了。

  ??佘逐末卻急切道:“你畢竟是十三樓神猴堂堂主?”悟空並未回身,隻聽得他道:“江湖事無非就是過眼雲煙而已。誰做誰的樓主,誰做誰的堂主,已經不重要了。”佘逐末自然已經知曉他話中意思,一拳打在殿前的漢白玉欄杆上,仿佛要將滿腔憤怒都發泄出來,搖搖頭自語道:“豬朋狗友,死了對他們來說也許是一種解脫。”

  ??糖大師默念一句佛號,道:“老衲那兩個徒弟悟能悟淨,在我寺中修行也有十載,始終看不穿紅塵俗事。為了一柄妖刀‘天問’,不曾想落得悲慘下場。善哉善哉。名利不過就是身外之物。”

  ??佘逐末仰天哈哈一笑,道:“沒有想到,惡貫滿盈的朱不同,無惡不作的苟不理,都能皈依佛祖,真是稀罕事情。他們兩個人能夠在大師這裏修行十年,想來也實屬不易啊。”糖大師也是哈哈一笑,指著殿前對聯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每個人都應有向善之心。”

  ??佘逐末看著這幅對聯也是長歎一口氣。瀟湘子也覺得話說的有些重。佘逐末雖然是十三樓的堂主,但是他現在畢竟是糖大師的朋友。

  ??朱由檢看著緊張的氣氛,瀟湘子冒然出手,自己也覺得失禮,隨即輕輕一笑,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道:“佘義士,這幅沙盤可是你所做?”佘逐末打量麵前英俊的後生,雖然對其並不十分厭惡,但是也沒有好感。他冷冰冰開口道:“我並沒有閑情逸致研究遼東戰事,天下屬於誰家,和我都沒有任何一點關係。我隻是江湖一草莽,這大好河山姓朱也好,姓李也罷,我也不曾去取得半點功名。”

  ??佘逐末看著那副沙盤,冷冷接著道:“這副沙盤,是我家主人製作的。”朱由檢聽他話語雖然噎人,卻也不好發作。他還是點點頭,畢竟還是有人關心著朱家的大明江山,開口道:“本王是否可以拜會一下你家主人?”未等佘逐末開口拒絕,糖大師哈哈一笑,道:“老衲可以替他做主。既然王爺有心,那麽不如由我就來引薦一下。”

  ??糖大師看著殿中佛祖釋迦摩尼金身塑像,道:“袁義士,現在可以出來了。既然是信王爺要見你,那就出來見上一見吧?躲躲藏藏終究也不是長久之計。”糖大師話說完,一個三十歲上下相貌俊朗但是麵色黝黑,一雙炯神大眼睛就像是兩顆明珠的中年漢子從佛像身後走了出來。

  ??此人正是袁崇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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