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九章 慧眼識才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5626
  老板娘和另外那個女孩子又笑開了,肆無忌憚、傻乎乎地,對她們來說這隻是一個開慣了的玩笑,一個一般的玩笑。方伯騫看見那個女孩這時候突然顯出媚態向那個人貼過去,還嬌滴滴地纏住他,而他麵對這一切,隻是在發抖,根本沒有勇氣推開她,這讓方伯騫覺得特別不舒服。方伯騫吃驚的是,當那個人的眼光往上看到他時,還是一副惶恐和討好的樣子。旁邊這個女人也讓方伯騫覺得可怕,她從昏昏沉沉中一下子來了精神,滿懷惡意,連手都激動得抖了起來。方伯騫往桌上扔了些錢便想離開,可她並沒有去拿錢。“如果他讓你不高興的話,我就把他轟出去,那條死狗。他得乖乖地聽話。再跟我喝一杯吧,來呀!”她突然變出一種極其嫵媚的樣子向方伯騫靠過來,從她這種轉變中方伯騫一下子就明白了,她這麽做是為了要表演給那個人看,以此來折磨他。她做著這些動作的時候,也飛快地斜眼去看他。方伯騫真不願看到這一幕,隨著她對方伯騫做的每一個動作,那個人開始抽搐起來,就像感覺到有烙鐵在他四肢上烙著似的。方伯騫沒去注意她,隻一味地盯著他看,看到他內心裏生氣、憤怒、忌妒和占有欲怎樣膨脹起來,又怎樣被他很快壓抑下去,而她隻是在搖著頭。方伯騫覺得不寒而栗。她靠得離他更近了,方伯騫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她的身體因為沉浸在這場殘酷的遊戲氣氛中也在發抖。她那張刺眼的臉,劣質香粉的氣味還有軟綿綿的肉體上的熱氣讓方伯騫覺得惡心。為了要把她從自己身上推開,方伯騫伸手去拿了一根雪茄,就在他還在桌上找火柴的當兒,她又衝那個人喊道:“拿火兒來!”

  ??當他在這種有意的為難下還來服侍方伯騫的時候,方伯騫更驚訝得不得了。方伯騫盡可能快地自己找到了火柴。即便如此,聽到她的吆喝那個人還是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一樣,佝僂著,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把他的打火機很快地放到桌子上,好像隻要輕輕一碰桌子他就會燒傷似的。有一秒鍾方伯騫和他四目相對,他的眼裏有無盡的羞愧和對方伯騫明顯的怨恨。這種謙卑的目光,這個男人的目光射到方伯騫心裏去了。方伯騫明明感覺到了那女人對那個人的侮辱,他覺得自己似乎也被羞辱了。

  ??“我很感激您,”方伯騫用德語說道——她猛一震——“您最好還是不用費心了。”說完這些話他把手伸給那男人,長長一陣猶豫之後,方伯騫才感到他把濕膩而骨瘦如柴的手指頭伸過來,聽到他突然顫抖著擠出來的一聲謝謝。他的眼光和方伯騫的又有一秒鍾的交匯,然後又躲回耷拉著的眼皮底下去了。方伯騫堅持著請他和他們坐到一起來。

  ??“請問尊姓大名?”方伯騫向那男人問道。

  ??“Sebelin。”對方簡單的用德語回答道,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酒,可能是怕給自己的姓氏丟臉,他並沒有告訴方伯騫詳細的姓名。

  ??“施白林先生,您是德意誌帝國海軍的少校軍官,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方伯騫不動聲色的問道。

  ??聽到方伯騫說出自己的身份,麵前的男人大吃一驚。

  ??方伯騫看著對方的反應,心裏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得意。

  ??和林逸青相處雖然短暫,但以他的聰明,還是學了不少的東西的。

  ??那一天得知自己並沒有給任命為“威遠”艦的管帶,方伯騫感到象直接從天上掉到了地上,把屁股摔成了八瓣,那叫一個痛心疾首,許壽山得知消息後也很不好意思,尤其是知道竟然是自己取代了方伯騫給任命為了“威遠”的管帶,更加的不好意思了,但方伯騫明白這件事和許壽山沒有關係,許壽山提前向自己通報消息也是好意,因而並沒有怪罪許壽山,而隻是自歎命苦,但當他得知自己將作為林逸青的隨員隨林逸青出訪歐洲時,他一掃頹廢之氣,馬上又振作起了精神。

  ??他當然明白,這位兩宮皇太後麵前的紅人選中自己當隨員,絕不是沒有道理的。

  ??在方伯騫看來,這比當“威遠”的艦長是更加能夠飛黃騰達的機會。是以在隨林逸青出訪期間,凡是林逸青交待他辦的事,他全都辦得妥妥帖帖,而林逸青有時沒有想到的,他也會主動的辦好。

  ??象這一次林逸青安排他前來伏爾鏗造船廠考察,方伯騫可以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但寫了詳細的報告,還搜集了不少伏爾鏗造船廠的相關資料。而在見到麵前這個在風塵女子麵前頭都抬不起來的人之後,他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他已經被踢出帝國海軍了。一個退役的少校。”那女郎發出諷刺的笑聲,“他現在什麽都不是,尊敬的乾國客人。”

  ??“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叫施白林的男人死死的盯著方伯騫。

  ??“很簡單,你的外套雖然不是軍服,但襯衫卻是,另外就是您的打火機,那是少校一級的軍官才可以用的。”方伯騫笑了笑,“它們告訴了我一切。”

  ??施白林的臉上再次現出了羞愧之色,他訕訕的將打火機揣進了兜裏,似乎生怕再有人看到它。

  ??“那麽您呢?尊敬的客人,您也是一位海軍軍官吧?大乾帝國皇帝陛下的海軍?”那女郎笑道,“請問您的尊姓大名?”

  ??這回輪到方伯騫吃驚了。

  ??“您用不著驚奇,這裏不常有飄著龍旗的軍艦到來。”那女郎舉杯向方伯騫敬了一下,便一飲而盡,“我看到您是東方人,聯想到這些天到來的乾國軍艦,自然會認為您是乾國人,而不是日本人。”

  ??方伯騫明白了過來,告訴了她自己的名字。

  ??“您知道嗎?方先生,他如果不是因為愚蠢的以為自己的業務勝過所有人,結果出了意外弄沉了自己的船,本來可以不用退役,而做到上校的。”她重重的放下了酒杯,看了施白林一眼,走開了,“您和他好好聊聊吧,您要是能給他一個機會,相信他是會把握住的。”她頭也不回的說道。

  ??聽了她的話,施白林竟然流下淚來。

  ??她和老板娘還有另一個女孩子都離開了,屋子裏就剩下了他們兩個男人。

  ??方伯騫不用看也能感覺到施白林雙眼的謙卑,他還注意到,施白林的嘴唇在蠕動。方伯騫知道施白森是想和他說話,而他的意識中,心裏很好奇,可是腦子卻很迷糊,兩者攪和在一起了,在這種模糊的意識中他既沒有鼓勵他說什麽,也沒有阻止他說什麽。施白林清了幾次嗓子,方伯騫發覺他難以開口。剛才那個女人的一派殘忍心理卻不知不覺地感染了方伯騫,他我看到羞恥和心靈痛苦的鬥爭。方伯騫沒去幫助他,而是讓他們之間越發沉默。施白森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他們之間緊張的氣氛。這沉默,既尖銳,又充滿了內心的呐喊,像是一根繃得不能再緊的弦,直到他終於——開始好像還是挺害怕似地猶豫不決——用一句話打破了這沉默。

  ??“您已經……您已經……先生……剛才在裏麵看到了很奇怪的一幕……請原諒……請原諒,如果我再提起那件事……不過,這件事一定讓您感到很奇怪……我很可笑……那個女人……她其實……”

  ??施白林頓了一下,有什麽東西死死哽住了他的喉嚨。然後他的聲音變得很低,他悄聲地很快說道:“那個女人……其實她就是我的妻子。”

  ??方伯騫吃驚得差一點跳了起來,他卻很快接著說了下去,像是要辯解似的:“就是說……她以前是我妻子……五年,不,四年以前……就在那邊,我的家鄉……先生,我不想讓您把她想成一個壞女人……她現在這樣,可能是我的過錯。她不是一直都這樣的……我……是我折磨了她……她雖然很窮,我還是娶了她,她連一件衣服都沒有,沒有,什麽都沒有……而我有錢……我是說,我有財產……但不是很富有……或者至少我那時候的確是很有錢的……您知道,先生……我以前可能是——她說得對——很節省……但是在以前不僅是我,先生,在我倒黴之前,我現在詛咒那樣的節省……我父親是這樣的,我的母親,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每個硬幣都是我拚命工作賺來的……她很虛榮,想要漂亮東西……但又窮,我就總是告誡她……我不該那麽做的,我現在知道了,先生,因為她是高傲的,非常高傲……您可不能相信她是像現在表現出來的這個樣子……那是騙人的……她這麽做也是在傷害她自己……隻是……她隻是為了要刺激我,為了要折磨我……而且……因為,因為她很羞愧……可能她是變壞了,可我……我不信……因為,先生,她以前很好,非常好……”

  ??他擦擦眼睛,還沉浸在極度的激動之中。方伯騫不由得盯著他看,他在方伯騫眼裏第一次不再顯得可笑,就連他對方伯騫那個小心翼翼、低聲下氣的稱呼“先生”——在德國是隻有下等人才這樣說的,方伯騫聽了也不再覺得不順耳了。他的樣子也因為他在努力講出心裏的話而變得好看了。他的目光呆住了,他死死地盯著石子地麵,像是想要在搖曳的光線底下拚命地把哽得他喉嚨難受的東西吐出來。

  ??“是的,先生,”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用一種完全不同的,深沉的聲音,用一種像是從他內心溫柔的世界裏發出的聲音說:“她以前很好……對我也好,她很感激我把她從貧困中解救出來……我也知道,她很感激我……但是……我……想聽到這句話……一再地……一再地……聽到這聲謝謝,我感覺很舒服……先生,那是一種,一種說不盡的幸福,覺得,覺得自己是個比較好的人……如果……如果自己知道,自己其實隻是壞人一個……為了要一再聽到這句話,我情願把所有的錢都花在這上麵……她很高傲,當她覺察到我是要聽這句話,聽這聲謝謝,她就越來越不願意說了……為了這……就是為了這,先生,我讓她總是來求我……我從不再主動地給她……看她為了每條裙子,每條絲帶而必須來找我,哀求我,我覺得很高興……我就這樣折磨了她三年,越來越厲害……可是,先生,這都是,因為我愛她……我喜歡她的傲氣,我願意總是匍伏在她的腳下,我這個瘋子,所以每當她提出要求,我就惱火……但是,先生,我並不是真心想這樣的……每次有機會可以侮辱她都會讓我覺得好過點……因為……因為我完全不知道,我是多麽愛她。”

  ??他又停了一下,顯然已經忘了身在何處。他不由自主地說著,仿佛剛剛才睡醒,聲音越來越大。

  ??“我知道這些……這些……是當我那天……那可惡的一天……我拒絕給她媽媽一點錢,非常、非常少的一點錢……其實,我已經準備好了,隻是我想,她能再來一次……再求我一次……是的,我說什麽來著……是的,那時候我才知道。當我晚上回家,而她卻不在了,隻有一張紙條留在桌上……‘守著你的臭錢吧,我再也不想要你任何東西了。’……紙條上隻有這幾句話,再沒有別的了……先生,我像個瘋子一樣,三天三夜。我讓人到河邊去找,到森林裏去找,我大把大把地把錢交給警察……所有的鄰居那兒我都去過了,可她們隻是笑,幸災樂禍……任何,任何東西都沒有找到……終於有個外村的人告訴我消息……他看見她了……她在火車上和一個當兵的在一起……坐車去了柏林……就在同一天我也跟著去了……我把我的錢全豁出去了……我損失了好多錢……他們都來偷我的錢,我的仆人,我的管家,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偷……可是我向您發誓,先生,這對我都無所謂……我呆在柏林,直到我在人流中發現她,時間已經過去一星期了……我走到她身邊……”他艱難地喘著氣。

  ??“先生,我向您發誓……我沒對她說一句苛刻的話……我哭……我下跪……我把錢給她……我所有的錢,這些錢完全由她掌管,因為我那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沒有她我活不下去。我愛她的每一根發絲……她的嘴……她的身體,一切,一切……我就是那個把她推下火坑的人呀,就是我……我走過去的時候,突然間,她的臉變得像死人一樣蒼白……我賄賂了她的老板娘,一個拉皮條的女人,一個卑鄙下流的壞女人……她靠在牆上,臉色像石灰一樣蒼白,沒有血色……她在聽我說話。先生,我覺得,她……是的,見到我,她幾乎顯得很開心……可是我一說到錢……我這麽做,我向您發誓,隻是想讓她知道,我不再老想著它了……她就朝我吐了一口唾沫……後來……因為我還是不想走開……她就把她的情人叫了出來,他們笑話我……可是,先生,我還是不斷地去,一天又一天,我知道那無賴離開了她,她很困難,所以我又再去找她,又去了一次,先生,可她罵了我一頓,還把我偷偷放在桌子上的錢給撕了。我後來再去的時候,她已經走了……為了能再找到她,我什麽沒有做過啊,先生!有一年的時間我簡直不是在生活,我向您發誓,我總是在追蹤著她的消息,直到我終於得知,她在這裏……在……在一個很差的地方。”他又遲疑了一下,最後那個字已經像是人們垂死時的一聲喘息,然後聲音就越來越低了。

  ??“我太震驚了……開始時……後來我又想,是我,正是我,把她害成這樣的……我想,她受了多大的罪啊,這個可憐的人……她其實是那麽驕傲的呀……那麽……就像您剛才已經看到的那樣……先生,我總是想著她,結果我出海的時候,不小心令我的船觸礁了,我被趕出了海軍,提前退役……我現在就是想給她一切,好好的彌補過錯,也已經辦不到了……我一無所有了……”

  ??“不要這麽說,施白林少校,你還有機會。”一個笑容在方伯騫的臉上浮現起來,“如果你願意為大乾帝國海軍服務,充分發揮你的能力的話,我向你保證,你的夫人會心甘情願的回到你身邊,一切取決於你對大乾帝國海軍的忠誠度和大乾帝國政府對你的滿意程度。”

  ??“先生!我以一個光榮的德意誌帝國海軍軍官和一個虔誠的基督徒的名發誓,我願意竭盡全力為大乾帝國海軍服務!奉獻我的忠誠和個人技能!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施白林看著方伯騫,激動萬分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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