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德國之旅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5659
  “還有幾天時間呢,別去想這事了。”她勸他去想些別的,對此她自己也感到羞愧,因為他的手冰冷,心髒劇烈地跳動著,由此她感覺到,隻有這一種思想占據著他,支配著他。她知道,決沒有什麽法寶,能使他從這個思想中解脫出來。

  ??就在不久前,日本使館的兩位武官也是奉命前去調查林逸青,但他們都死了:一個人淹死在河裏,另一個人失足從樓上掉下摔死。

  ??因為死者是日本公使館的外交官,當地警方自然十分重視,展開了多方的調查,並對死者的屍體進行了解剖檢驗,得到的結果卻無一例外的都是“意外死亡”——其中一人的屍體裏含有大量的酒精,是喝醉了酒掉進河中淹死的;另一個人則是不小心踩到了一塊腐朽的樓梯板上,從樓梯上摔下,跌破了頭顱而死。

  ??對於警方的檢驗結果,青木周藏根本不相信。

  ??他了解這兩個人,淹死的那個,從來就不會喝酒,而另外那一個出身東海武士,是一個身手極其敏捷的人,怎麽可能輕易的摔死?

  ??他知道,能讓他們這樣神秘死亡的,隻有林逸青手下的那些忍者能夠做到。

  ??在這所房子裏,沉默和昏暗從來也沒有如此沉重。整個世界上的陰森恐怖都集中在這所房子裏了。隻有時鍾,這個鐵製的時間哨兵,還依然一步上一步下地繼續不停地走著自己的路程。她知道.時間每走一步,她心愛的人就離她遠了一步。她再也無法忍受了,從床上跳了起來,使鍾擺停止了擺動。現在時間沒有了,剩下的隻是恐懼和沉默。他們倆並挨著,默默地躺在床上,心裏波瀾起伏,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冬日晨潮朦朧,濃重的霜霧籠罩在湖上。青木周藏起了床,匆匆穿好衣服,猶豫不決地、慌裏慌張地從這間屋子走到那間屋子,來回數次。後來他突然拿起帽子和大衣,悄悄開了門。後來他還常常想起當時的情景:他的手碰到冰冷的門閂時抖個不停,怯生生地回頭看看是否有人盯著他。真的,那條狗像朝著一個躡手躡腳的小偷那樣向地撲了過來,然而它認出了他,他在它身上撫摸了幾下,狗就溫順地縮了下去,不住地搖著尾巴,想要跟著他。但是他用手把它趕了回去——他不敢出聲。隨後他就突然從山上的羊腸小路跑了下去,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慌張。有時候他還停下來,回頭看看那座漸漸消失在迷霧中的房子,隨即又跑開了,一路被石頭磕磕絆絆的,仿佛有人在後麵追他,一直向山下的車站奔去,到了那裏才停下來,衣服都濕了,冒著熱氣,額頭上汗水淋淋。

  ??車站上站著幾個農民和默默無言的普通人,他們都向他打招呼,有的人看來情緒不壞,想跟他攀談攀談,可他避開了他們,現在和別人說話他感到又羞愧又害怕,但是站在濕濕的鐵軌前空等著,又使他感到很難受。他不知道幹什麽才好,於是往一台磅秤上一站,擲進一枚硬幣,望著指針上麵小鏡子裏他那張蒼白的、冒著汗氣的臉發呆,他跨下磅秤,錢幣當啷一聲掉了下去,這時他才發覺他忘了看數字。“我真的瘋了,完全瘋了。”他輕聲地喃喃自語。他對自己都感到恐懼了。他在一條長凳上坐下,想強迫自己把一切事情再明確考慮一遍。可這時他旁邊的信號鍾敲響了,他猛地站了起來。機車已經在遠處長鳴。火車呼嘯而來,他跳上一節車廂。地上有一張不知是誰掉落的報紙,他撿了起來,呆呆望著這張報紙,自己也不知道看了些什麽,他隻是望著自己的手,那雙拿著報紙不住顫抖的手。

  ??這是一張當天的報紙,關於乾國皇帝特使林逸青的消息在很醒目的位置上,青木周藏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便給吸引過去了。報紙上說,乾國特使在奧地利受到了皇帝和帝國政府熱情的款待之後,已經心滿意足的踏上了德國之旅。

  ??青木周藏咬了咬牙,將報紙緊握成了皺巴巴的一卷。

  ??他知道,自己必須在德國阻止林逸青繼續購艦。

  ??可是,要怎麽做呢?

  ??火車停了下來。車站到了。他搖搖晃晃地走下火車,他知道自己將會被弄到哪裏去,他感到這是違背他自己的意願的,然而自己的意願很軟弱,而且越來越軟弱。有時他還想試一試自己的力量。他站在一塊廣告牌前麵,強迫自己從上讀到下,以證明自己是可以自由地控製自己的。“我不必那麽匆忙。”他說出了聲,話剛在嘴邊咕嘰了一下,他又繼續往前走了。

  ??他焦躁不安,心煩意亂,像有一台蒸汽機在推動他朝前走似的。他束手無策,環顧四周,想找輛馬車。他雙腿在顫抖。一輛馬車從他身邊駛過,他叫住了車子,像個投河自殺的人鑽進了馬車。

  ??馬車疾駛。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他覺得自己像是在奔向一個萬丈深淵,馬車飛駛,把他帶到他自己的命運中去,然而他從馬車的高速度中卻感到一陣快意。聽天由命吧,這反而使他心裏好受一點。馬車停了下來,他下了車,付了錢,就走上樓梯,機械地來到樓上,他突然從中感到了一陣快樂。仿佛做這一切的並不是他自己,而是力量,是那強迫他的、從未見過的、不可捉摸的力量。

  ??開往德國的專列上,林逸青放下了手中的報告,笑著對身邊的何韻晴和桐野千穗說道:“到了德國,隻怕不會有人給咱們送錢了。”

  ??“你怎麽知道?”何韻晴笑問,“你在意大利和奧地利的時候,不也沒料到有人給你送錢嗎?”

  ??在林逸青訪問奧匈帝國期間,和他之前預料的一樣,奧地利的羅特希爾德家族也做出了和意大利羅特希爾德家族一樣的事:維也納的薩洛蒙?梅耶?羅特希爾德男爵也給林逸青寫了一封信,表示了敬意的同時,委婉的說明了不能見他的苦衷,並和意大利的那位庫爾曼?梅耶?羅特希爾德男爵一樣,奉送給了林逸青一張80萬英鎊的支票。

  ??收到這兩筆巨款自然令林逸青很是高興,但他也明白,這錢並不是白給的,而且到了德國,隻怕就沒這個卯事了。

  ??一直自居羅氏家主的德國羅氏首領梅耶卡爾?馮?羅特希爾德子爵(為了表彰他在普法戰爭中的貢獻,威廉一世把他的爵位由男爵升為子爵)現在同英法羅氏家族勢同水火,又對“東方耶路撒冷計劃”根本不屑一顧,林逸青此次訪問德國,他應該是一個子兒都不會掏的。

  ??“他不給咱們錢,咱們可以上門去要。”桐野千穗在一旁平靜的說道,“如果他肯給咱們貸款,算他識相,以後咱們也忘不了他的好處,他要是拒絕,對咱們也沒有壞處,至少可以讓外間看清他對待尊貴客戶的真麵目。”

  ??“哈哈,千穗所言,甚得我心。”林逸青撫掌大笑起來。

  ??“咱們的火車先去法蘭克福,是為了見他,對嗎?”桐野千穗微微一笑,問道。

  ??“對,先給他一個好看,然後再去會會那位鐵血宰相。”林逸青說著,露出了一個壞壞的笑容。

  ??法蘭克福,羅特希爾德莊園。

  ??梅耶卡爾?馮?羅特希爾德子爵到山裏去進行了一次為時三天的郊遊之後,這天清晨返回法蘭克福,在火車站買了一份報紙。他看了一眼日期,突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五十一歲了。”這個念頭很快地在他腦子裏一閃,他心裏既不高興也不難過。他隨意地翻閱一下沙沙作響的報紙的篇頁,便乘坐馬車回到他的寓所。仆人告訴他,在他離家期間有幾位客人來訪,然後用一個托盤把收集起來的郵件和名片交給他。他懶洋洋地看了一眼,有幾封信的寄信人引起他的興趣,他就拆開信封看看;有一封信字跡陌生,摸上去挺厚,他就先把它擱在一邊。這時仆人端上茶來,他就舒舒服服地往靠背椅上一靠,再一次信手翻閱一下報紙和幾份印刷品;然後點上一支雪茄,這才伸手去把那封擱在一邊的信拿過來。

  ??這封信大約有二三十頁,是個陌生女人的筆跡,寫得非常潦草,與其說是一封信,勿寧說是一份手稿,他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去摸摸信封,看看裏麵是不是有什麽東西沒取出來,可是信封是空的。無論信封還是信紙都沒寫上寄信人的地址,甚至連個簽名也沒有。他心想:“真怪,”又把信拿到手裏來看。“你,大概早已經忘記了我是的誰的你啊!”這句話寫在頂頭,算是稱呼,算是標題。他不勝驚訝地停了下來;這是指的他呢,還是指的一個想象中的人呢?他的好奇心突然被激起。他開始往下念:

  ??“我的孫子昨天死了——為了這條幼小嬌弱的生命,我和死神搏鬥了三天三夜,我在他的床邊足足坐了四十個小時,當時流感襲擊著他,他發著高燒,可憐的身子燒得滾燙。我把冷毛巾放在他發燙的額頭上,成天成夜地把他那雙不時抽動的小手握在我的手裏。到第三天晚上我自己垮了。我的眼睛再也支持不住,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眼皮就合上了。我坐在一把硬椅子上睡了三四個鍾頭,就在這時候,死神把他奪走了。這個溫柔的可憐的孩子此刻就躺在那兒,躺在他那窄小的兒童床上,就和他死去的時候一樣;他的眼睛,他那雙聰明的黑眼睛,剛剛給合上了,他的雙手也給合攏來,擱在他的白襯衫上麵,床的四角高高地燃著四支蠟燭。我不敢往床上看,我動也不敢動,因為燭光一閃,影子就會從他臉上和他緊閉著的嘴上掠過,於是看上去,就仿佛他臉上的肌肉在動,我就會以為,他沒有死,他還會醒過來,還會用他那清脆的嗓子給我說些孩子氣的溫柔的話兒。可是我知道,他死了,我不願意往床上看,免得再一次心存希望,免得再一次遭到失望。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孫子昨天死了——現在我在這個世界上隻認識你,隻有你一個人,而你現在應該記不得我了,你正在尋歡作樂,什麽也不知道,或者正在跟人家嬉笑調情。我卻記得你。”

  ??“我把第五支蠟燭取來放在這張桌子上,我就在這張桌子上寫信給你。我怎能孤單單地守著我死了的孫子,而不向人傾吐我心底的衷情呢?而在這可怕的時刻,不跟你說又叫我去跟誰說呢?也許我沒法跟你說得清清楚楚,也許你也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腦袋現在完全發木,兩個太陽穴在抽動,像有人用槌子在敲,我的四肢都在發疼。我想我在發燒,說不定也得了流感,此刻流感正在挨家挨戶地蔓延擴散,要是得了流感倒好了,那我就可以和我的孫子一起去了,省得我自己動手來了結我的殘生。有時候我眼前一片漆黑,也許我連這封信都寫不完——可是我一定要竭盡我的全力,振作起來,和你談一次,就談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啊,那個已經記不得我的你啊!”

  ??“我要和你單獨談談,把一切都告訴你;我要讓你知道我是誰,我就要死了,你用不著回答我,此刻使我四肢忽冷忽熱的疾病確實意味著我的生命即將終結,所以我要讓你知道我的秘密。要是我還得再活下去,我就把這封信撕掉,我將繼續保持沉默,就像我過去一直沉默一樣。可是如果你手裏拿著這封信,那你就知道,是個已死的女人在這裏向你訴說往事,看到我這些話你不要害怕;一個死者別無乞求,她既不要求別人的愛,也不要求同情和慰藉。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你相信我那向你吐露隱衷的痛苦的心所告訴你的一切。請你相信我說的一切,這是我對你的唯一的請求:一個母親在失去自己的兒子之後,又失去了唯一的孫子,在自己即將死去的時刻是不會說謊的。”

  ??“我又要孤零零地一個人了。明天他們要來,那些黝黑、粗笨的陌生男人,帶口棺材來,我將把我可憐的唯一的孩子裝到棺材裏去。也許朋友們也會來,帶來些花圈,可是鮮花放在棺材上又有什麽用?他們會來安慰我,給我說些什麽話;可是他們能幫我什麽忙呢?我成天悲愁,一心隻想悲愁;我看不見我的孩子,也就什麽不想要,隻想從中得到某種陶醉。再說,我隻是熱切地想要在心靈深處和他單獨呆在一起,我不願意使我分心。我一個人坐在家裏,一坐幾小時,一坐一整天,什麽事也不做,就是想他,把成百件細小的往事翻來覆去想個不停,我把這些小小的插曲想了又想,就像看戲一樣。因為我把往日的每一秒鍾都重複了無數次,他整個童年時代都記得一清二楚,過去這些年每一分鍾對我都是那樣的生動、具體,仿佛這是昨天發生的事情。”

  ??“我不是責怪你,我不責怪你。如果有時候從我的筆端流露出一絲怨尤,那麽請你原諒我吧!——我的孩子,我們的兒子和孫子都死了,在搖曳不定的燭光映照下躺在那裏;我衝著天主,握緊了拳頭,管天主叫凶手,我心情悲愁,感覺昏亂。我再也寫不下去了……我的頭暈得厲害……我的四肢疼痛,我在發燒,……我想我得馬上躺下去。也許一會兒這勁頭就會過去,也許命運對我開一次恩,我用不著親眼看著他們如何把孩子抬走。謂原諒我的怨訴,原諒我吧!我也知道,在你眼裏,困厄苦難中的人們,不見得比你快樂幸福中的兄弟更加可愛。像你這種類型的人,即使是其中心地最善良的人,求他們幫助也是很難的。”

  ??看到這裏,梅耶卡爾突然感覺到莫名的恐慌,他想起了一件往事,他不敢再仔細去看信中的內容,而是下意識的搜索著裏麵的名字,終於,他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這封信,是己故的德國銀行家、曾經是俾斯麥的金融管家的格森?布雷施勞德的母親寫來的。

  ??普法戰爭前夕,為了給普魯士弄到足夠的戰爭費用,布雷施勞德說動梅耶卡爾,聯合一些銀行家們發動了狙擊荷蘭銀行的行動,結果卻遭到了失敗,不但搞得他自己破產,其他家族也是血本無歸,同他合作的梅耶卡爾也拋棄了他,最終在一天,布雷施勞德用俾斯麥贈送給他的手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布雷施勞德死後,其家人也陷入了困境之中,曾向梅耶卡爾尋求幫助,但梅耶卡爾為了表示同在德國金融界“犯下極大罪行的布雷施勞德”劃清界限,狠心的拒絕了。

  ??現在,布雷施勞德的母親和兒子也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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