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四章 公主“殺手”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6933
  但林逸青清楚的知道,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

  ??在這次訪歐之前,他和島津洋子已經計劃好了所有的步驟。

  ??他並不是無緣無故的出現在布達佩斯的。

  ??在結束了這次頗有意義的會麵,林逸青離開了格德勒宮,回到自己的居所後,安德拉希伯爵送來了他的禮物,其中竟然有伯爵披著的那件虎皮披風。

  ??林逸青明白安德拉希為什麽會將這件珍貴的對他有特殊意義的虎皮披風贈送給自己——他是要用這種方式向自己表達感謝之情:拯救茜茜,就是拯救了他自己。

  ??隨著禮物來的,還有一封皇後的親筆信,她在信中告訴林逸青,她已經決定,在今天出發,離開布達佩斯,回到維也納,等待“東方阿喀琉斯”的到來。

  ??想到這一次來奧匈帝國也是收獲滿滿,林逸青不由得微笑起來。

  ??林逸青隨即將最近的行程所見寫了下來,一共有兩封信,一封是寫給總理衙門的報告,另一封則是寫給島津洋子的。這兩封信的內容雖然大體上差不多,但一些機密的事,隻有島津洋子能夠知道。

  ??林逸青也知道,自己現在的一舉一動,是有不少人關注的。

  ??9085年(大乾光旭十一年,日本明治十八年)12月9日,奧匈帝國皇帝弗蘭茨?約瑟夫偕伊麗莎白皇後和魯道夫皇儲在維也納霍夫堡宮舉行了盛大的儀式,歡迎大乾帝國皇帝特使林逸青的到訪。

  ??維也納,霍夫堡宮。

  ??一個年輕的姑娘自敞開的門扉處走入屋子,一身淺藍色的長裙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挺秀的身材,棕色的長發在腦後盤成發髻。這便是瑪麗?瓦萊麗公主了——她今年雖然隻有17歲,已經完全展現出女人端莊美麗的風情,盡管她打扮得很是端莊得體,但在這端莊之下,是一顆如火般熱情的心。

  ??盡管十分不情願,可瓦萊麗的鋼琴課今天還是要開始的。

  ??可她隻想去參加歡迎乾國皇帝特使的宴會。

  ??坐落在維也納內城的冬宮霍夫堡宮不像夏宮美泉宮那樣華麗,但屋子裏的鋼琴卻出自名家之手,是一座非常華美的鋼琴。而她的老師伯恩哈特博士也是著名的鋼琴師。

  ??伯恩哈特博士三十多歲,鼻梁上架著一副橢圓鏡片的眼鏡,深棕色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盡管弗蘭茨?約瑟夫皇帝事先已經說過在霍夫堡宮不必太過拘謹,可他還是打扮得一絲不苟:黑西裝裏麵的白襯衫最上麵的扣子也被扣好,領口係著黑色的領結,儼然一副音樂會的正式打扮。

  ??“公主殿下,我們開始吧。”

  ??伯恩哈特說著,將琴譜翻到《快速練習曲》第十條——那是瓦萊麗在半年以前中斷的進度。阿爾貝蒂低音和弦,哆嗦咪嗦的往複循環。

  ??瓦萊麗有片刻的恍惚。

  ??她坐在寬大的琴凳中央,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熟悉到那些她以為早已遺忘的記憶驀然間紛至遝來。

  ??當指尖觸到黑白相間的琴鍵,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誌,旋律也一點一點從生澀變得流暢。

  ??“想不到殿下在沒有課的時候也記得練習,這一條竟比半年前彈得還要好。”伯恩哈特微微頷首。

  ??“那接下來我們練什麽?”

  ??“如果殿下您能再彈一遍,速度再穩定一點就更好了。”

  ??“嗯。”

  ??“如果殿下您能再彈一遍,跳音再輕巧一點就更好了。”

  ??“如果殿下您能再彈一遍,指尖和指腹觸鍵轉換得再清晰一點就更好了。”

  ??“如果殿下您能再彈一遍,哆嗦咪嗦循環的感覺再強烈一點就更好了。”

  ??……

  ??……

  ??“我討厭車爾尼!”

  ??瓦萊麗喊著,毫無預兆地將十個手指伸開,狠狠按在鍵盤上——突兀而雜亂的噪音響起,接連不斷。

  ??喊過之後,她愣住了。

  ??同樣是這本《車爾尼快速練習曲》,同樣是阿爾貝蒂低音,白色的窗欞,黑色的鋼琴,明晃晃的陽光……她再一次,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公主殿下?”

  ??“啊?”瓦萊麗回過神,習慣性地用手背抹一把臉,才發現臉上其實並沒有淚水。幾個深呼吸之後,她終於想起母親的叮囑,仰起頭看向自己的老師:“我能不能不練《車爾尼》?”

  ??“這是基本功,公主殿下。”

  ??“可練習基本功不是為了彈曲子麽?”瓦萊麗不服氣地反駁,“不練車爾尼,我也能彈曲子。”

  ??當雙手重新放在鍵盤上,哆嗦咪嗦的和弦再次響起,流瀉的旋律卻已經改變。清朗活潑的快板,質樸卻又綺麗,帶著天真而明媚的溫暖。

  ??第16號鋼琴奏鳴曲,沃爾夫岡?阿瑪迪烏斯?莫紮特。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公主殿下——”

  ??伯恩哈特伸出手虛蓋在瓦萊麗的跳躍的手指上,“我希望您能暫時停下。”

  ??“……為什麽?”瓦萊麗咬住嘴唇。

  ??事實上,小公主偏愛莫紮特並不是什麽秘密,這首標號為k545的奏鳴曲就是她的最愛之—。她一直以為自己對於莫紮特有著某種特殊的崇敬和默契——而現在這種情感被輕易否定,令她覺得自己受到了輕慢和侮辱。

  ??“殿下您覺得自己彈得很好嗎?”伯恩哈特並沒有回答,而是這樣反問道。

  ??“……”

  ??瓦萊麗依舊咬著嘴唇。在某一段記憶裏,她曾經著迷一般地練過莫紮特——雖然她從未覺得自己能夠理解天才的境界,但每當那樣甜美真摯的旋律在指尖脈脈流淌,都會給她帶來莫大的慰藉。

  ??那樣的旋律總會跟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聯係在一起,比如春日裏明媚的陽光,比如夏季清透的雨絲,比如枝頭隨風搖擺的花苞,比如笑容純淨的孩子……

  ??無論多麽浮躁的心靈,總會在這樣的旋律中沉靜下來;無論多麽絕望的旅程,總會在這樣的旋律中看到光亮。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她隻能彈好一首曲子,那麽那首曲子的作者,一定是莫紮特。

  ??“莫紮特把這首曲子歸在‘為初學者而作’的一類中,就一定是簡單的嗎?殿下您或許忘了,它的副標題雖然是‘簡潔的奏鳴曲’,卻是莫紮特晚期的作品。”

  ??“可是——”

  ??“沒錯,您彈得很熟練,可以說是流暢。如果殿下能夠原諒我的直白,很抱歉——您剛才的演奏當中,賭氣的成分有多少,炫耀的成分又有多少呢?”

  ??“我……”

  ??“莫紮特是溫暖的,但您有沒有想過,是陽光的溫暖,月光的溫暖,還是星光的溫暖?所謂質樸,是不加修飾的質樸,還是大巧不工的質樸?那些歡樂,究竟是天真的歡樂,還是曆經磨難仍然不失的赤子之心?”

  ??“……”

  ??“而且殿下您或許沒有注意到,左手哆嗦咪嗦的阿爾貝蒂低音,仍然不夠輕巧。”

  ??熟悉的旋律重新響起,同樣是莫紮特第16號鋼琴奏鳴曲——微小的細節中,完全出乎意料的處理,連接,停頓,跳躍——鋼琴在說話,心弦被撥動,瓦萊麗第一次,對這位老師生出了心悅誠服之感。

  ??“好吧,伯恩哈特博士,您說得對。”她歎了口氣,連稱呼都不自覺地變成了“您”,“那麽,我要把《車爾尼》練到什麽程度才行?”

  ??“不會太難的,公主殿下。如果您能像喜歡莫紮特的一半一樣喜歡車爾尼——不,或許三分之一就夠了。”伯恩哈特笑了,這個笑容使他本來略顯嚴肅的麵容帶上了一絲親近的平和,他將雙手放在鋼琴上,把《快速練習曲》第十條彈了一遍,“像這樣就行了。”

  ??“可是車爾尼的練習曲又枯燥又沒意思的,我能不能換本教材?”瓦萊麗仍然不死心,看到伯恩哈特的笑容,她膽子大了點,眨眨眼睛建議道,“同樣是手指練習,我覺得巴赫的《平均律》就不錯。”

  ??“沒問題。等您練完車爾尼《手指輕巧的藝術》,我們就練巴赫的《平均律》。哦,對了,公主殿下——”

  ??伯恩哈特又笑了,再一次見到這樣的笑容,瓦萊麗忽然有種不妙的直覺。

  ??“不知道我有沒有說過?我的鋼琴老師,就是車爾尼先生。”

  ??可是不久,瓦萊麗的心就飛到了舞會上。

  ??父親已經說了,她得練習鋼琴,不必去舞會了。

  ??“不行,我一定得想個辦法……”

  ??“您要想什麽辦法,公主殿下?”

  ??“呃……”瓦萊麗頭皮一緊,不自覺地噤了聲。她覺得這位伯恩哈特博士一定是父親專門找來整治她的,明明看起來並不嚴厲,交談時也和顏悅色,就連指出她的錯誤,語調也總是輕緩沉穩的——然而他本質上,卻是個最標準不過的日耳曼人,認真到一絲不苟,嚴謹到有些嚴苛,對待工作和鋼琴總是追求到極致。特別是他肅起神情不笑的時候,總是令她有一種被看穿的感覺。

  ??“我是說……我得想個辦法,把這首曲子彈得更好。”

  ??“您不必這樣擔心,我可以提供一點建議。”伯恩哈特溫和地說,並沒有戳穿瓦萊麗的小把戲,“轉指的時候如果您能更多地依靠手腕而不是手臂的動作,相信會有不小的進步。”

  ??“……謝謝。”

  ??瓦萊麗虛心地表示受教,心裏卻已經急得快要抓狂了。

  ??“那個,伯恩哈特博士……我能不能,咳……休息一會兒……”她越說越小聲,尾音幾乎已經聽不到了。

  ??“好啊。”出乎意料地,伯恩哈特點了點頭,帶著洞悉一切卻又默默縱容的微笑,“公主殿下您如果累了,我們的課可以明天再繼續。”

  ??“謝謝您!伯恩哈特博士!您真是個大好人!”

  ??即使舞會已經開始,哪怕隻站在賓客中間,看一眼滿天絢麗的焰火,也是好的。

  ??她急急忙忙的衝向大廳,但在跑到走廊上的時候,卻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長裙,一下子摔倒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您沒事吧?”一個清朗的男聲在身後響起。

  ??瓦萊麗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到的是一個一身筆挺的海軍軍服的少年。他墨藍色的眼睛映著火光,晶瑩剔透,漂亮得讓她想起《海的女兒》裏麵的描繪——像最美麗的矢車菊的花瓣。

  ??“謝謝。真的是非常非常感謝你——”她扶著他的手,站了起來。

  ??“真是太感謝你了,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瓦萊麗提著裙子行了個屈膝禮。

  ??“能請您跳個舞嗎?”他微笑著發出了邀請。

  ??瓦萊麗這才發現,在燈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睛便是深了一層的鈷藍色,仿若夜空中閃亮的星。

  ??“哦?……”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其實這個時候,她隻是單純想要看熱鬧而已。

  ??“可以請您跳個舞嗎?”他以為她沒有聽清楚,微笑著又重複了一遍。

  ??瓦萊麗愣了愣,有點驚訝於他的主動搭話。這個少年給她的印象是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說話做事沉穩得不像是他這個年齡的孩子。他看起來平時並不怎麽笑,甚至帶了一點嚴肅,禮節完美得挑不出一絲錯誤,比起她來更像個王室的貴族,但他一笑起來,竟是極好看極溫暖的,深邃的眼睛裏仿佛落滿了星星。

  ??瓦萊麗的心狂跳了起來。

  ??“好的……”

  ??當陳偉和瓦萊麗公主出現在了舞池當中時,林逸青第一眼便看到了這令人矚目的一對兒,不由得驚訝的揚了揚眉毛。

  ??“這小子簡直是‘公主殺手’啊……有前途……”

  ??幾曲舞畢,林逸青發現,這位小公主和陳偉已經難舍難分了。

  ??“我還以為你是乾國人呢,後來發現不對,你的衣服上沒有龍紋。”瓦萊麗抬起頭看著陳偉,發現對方臉上並沒有不滿或是責怪的神色,才接下去說,“而特使先生身上卻有龍紋。但我沒想到,你竟然是英國皇家海軍的軍官。”

  ??“你是不是覺得我年紀太小,一點兒不象一個海軍軍官?”陳偉笑著問道。

  ??“不,我其實覺得,你象是一位王子……”瓦萊麗傻傻的回答道,“乾國來的王子——好吧,我承認,我對乾國一點兒也不了解。”

  ??“那你父親也是個軍官?”

  ??“應該不算吧……”瓦萊麗想了想,“不過,我的確見過他的製服。或許他以前在軍隊服過役也說不定——喂,你怎麽又開始盤問我了!”

  ??陳偉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上帝作證,我可真的沒有想盤問你。可是年輕的小姐,你不覺得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了點嗎?”

  ??“有意思的女人都有秘密。”瓦萊麗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陳偉失笑。

  ??他微微偏過頭,清秀的側臉被陽光融化了硬朗的輪廓,唇角的弧度轉瞬即逝,“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年輕的小姐。”

  ??“你先說你的名字。”

  ??“詹姆斯?陳?梅耶?羅特希爾德。”

  ??“瑪麗?瓦萊麗。”瓦萊麗想,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少年。

  ??溫和與沉靜奇異地交織在一起,如同維也納的初春——第一眼看上去是溫暖而親切的,可仔細看,才發現那種溫和的本質是沉靜,沉澱著冬天薄薄的陰鬱與寒冷,以及遠遠超出年齡的沉穩。

  ??如果用一種顏色來形容的話,便是初春細雨中的天空——透明的灰藍色,不溫不火,也沒有大喜大悲,你似乎一眼便看得清,卻永遠不知道那後麵隱藏著怎樣的情緒。

  ??“原來你是一位羅特希爾德。”她聽出了他的姓氏的含義,不由得有些肅然起敬。

  ??“你的名字,似乎和某位公主殿下一樣。”他微笑著看著她。

  ??瓦萊麗偏過頭,陽光灑進寬敞的廳堂裏,給他的輪廓鍍了一層金輝,讓他看起來是那麽的吸引人。

  ??“你從小就喜歡海軍嗎?”她問。

  ??“是的。”他點了點頭,“我小時候收到的第一件來自東方的禮物,就是一件精致的戰艦模型,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仿佛感覺到我乘座著它,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乘風破浪的前進,向著遠方……”

  ??“我記得羅特希爾德家族都是經營金融商業的吧?真沒想到,你是一位羅特希爾德,還是一位海軍軍官。”

  ??“羅特希爾德家族有很多人都是光榮的軍人,參加過保衛所在國家的戰爭,不過他們都是陸軍,而我是第一個海軍。”

  ??“您是一位羅特希爾德,英國皇家海軍的軍官,可為什麽會和林先生在一起?”

  ??“別忘了,我有一半的乾國血統,我和林先生其實是有親戚關係的。他這一次來到歐洲訪問,主要是考察海軍,而我正奉老師之命在歐洲各國造船廠調研,於是便接受了林先生的邀請,成了他的向導之一。”

  ??“原來你是林先生的向導,那你有向導嗎?要知道,奧地利除了造船廠以外,可是有好多美麗的地方的,你不想去看看嗎?詹姆斯?”

  ??“這方麵,我確實是沒有向導的。你願意成為我的向導嗎?”

  ??“樂意之至。”

  ??“作為感謝,公主殿下,”陳偉忽然扭過頭,對著她微笑,“我可以替你拍張照片嗎?”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屋子,少年深深凹陷的眼窩之中,那雙墨藍色的眸子也染上了點點笑意,閃著細碎的光芒,澄淨卻並不耀眼,讓瓦萊麗想起夏日裏盛開得漫山遍野的矢車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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