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破局之謀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30      字數:5816
  忽然柴房外又衝進來一人,他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被在腰間重重一擊,一下飛撞在牆上,摔倒在地。

  ??衝進來的是一個穿著聖平軍號服的大漢,他扶起地上的女子,用憤怒的目光瞪著麵前的施暴者。

  ??大漢舉起刀來,就要結果他的性命,他驚的手腳也癱軟了,嘴張開著就也說不出聲,一下子從獵人變成了獵物,他發現自己也不過是命運手中的一隻兔子。

  ??大漢狂吼著,手起刀落。

  ??血光飛濺。

  ??曾伯恒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

  ??“老爺!老爺!你怎麽了?你怎麽了?”躺在身邊的美妾也給驚醒了,一疊聲的喚道。

  ??曾伯恒有些惱火的晃了晃頭,他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夢到那一次金陵城破的情景。

  ??他也知道,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但那一幕幕慘景,是不會輕易的淡出他的記憶的。

  ??左右也是睡不著了,曾伯恒索性起身,要美妾們幫他穿好了衣服,起身來到廊下散步。

  ??他一邊踱著步,一邊思考著自己為什麽會做這個惡夢。

  ??事實上,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夢到當年的事了。

  ??他回想著最近發生的重大事件,漸漸的明白了過來,是什麽勾起了他以前的回憶。

  ??林逸青平定朝鮮變亂。

  ??雖然春節之前,朝鮮的變亂就已經平定,但現在朝鮮仍然不怎麽太平。據中外報紙刊載,朝鮮政府在事後開始追究發動政變的開化黨徒的責任,雖然林逸青建議朝鮮國王不要搞株連,“隻罪首惡”即可,但朝鮮政府似乎並沒有聽從他的建議,而是大舉搜捕兩班子弟中的開化黨人以及同開化黨人有密切聯係者,結果使得朝鮮陷入一片腥風血雨之中。

  ??這些天關於朝鮮的消息不斷的傳來,而仁川-漢城之戰的諸多“詳情”也漸漸的浮出水麵,據說乾日兩軍在漢城皆“殺戮甚酷”。大概是這些消息讓曾伯恒回想起了塵封於內心深處多年的往事,所以才有了那個可怕的惡夢。

  ??想到林逸青,曾伯恒禁不住暗暗握緊了拳頭。

  ??他現在明白,為什麽彭玉林督師廣東之後,便不再要求回任這個兵部尚書,並且接連上表請辭了。

  ??自己現在雖然是兵部尚書,壓著林逸青這個兵部侍郎一級,但林逸青卻利用自己的“特殊能量”,完全的把兵部尚書這個正主兒給架空了。

  ??林逸青不顯山不露水的搞掉了左季皋,又借越南問題來了個“西南大換血”,搞掉了岑聿瑛、唐炯和徐延旭,讓曾伯恒漸漸的感覺到了這個人的可怕。

  ??他也漸漸的明白了,皇太後那裏為什麽要不遺途力的支持這個人的行動了。

  ??自教匪之亂後,“外重內輕”的局麵已然形成,朝廷一直極力想打破這個格局,但終因主要由他們這些“中興名臣”擔任的封疆大吏勢力過大而作罷,但自從林逸青出現後,形勢已然悄悄的發生了變化!

  ??自己要想不成為下一個左季皋和岑聿瑛,就要盡早除掉林逸青!

  ??想到這裏,曾伯恒已然下定了決心。

  ??而此時曾伯恒並不知道,林逸青也已經悄然的對他動上了手!

  ??一個月後。

  ??“其實金陵城破,湘軍掠財,並不是什麽秘密,當時不少人都把這事記下了。”島津洋子將忍者們在民間搜集到的關於曾伯恒的“黑材料”放在了林逸青的麵前,“好多是從湘鄉那邊得來的,林君可以看一看,要是想要‘追贓’,這些也許會有幫助。”

  ??林逸青點了點頭,開始翻閱起來。

  ??他隻看了一會兒,便感到了字裏行間的血腥氣息。

  ??金陵破城後,湘軍編製大亂,連各營長夫也都爭先恐後參與搶劫,而主帥曾伯恒意甚默許,當時趙烈文在日記中記載道:“傍晚聞各軍入城後,貪掠奪,頗亂伍。餘又見中軍各勇留營者皆去搜括,甚至各棚廝役皆去,擔負相屬於道。餘恐事中變,勸中丞再出鎮壓。中丞時乏甚,聞言意頗忤,張目曰:‘君欲餘何往?’餘曰:‘聞缺口甚大,恐當親往堵禦。’中丞搖首不答。”

  ??湘軍搶劫各王府後縱火焚燒,意圖滅跡:“(六月)十七日……天明……時城中偽天王府、忠王府等尚在,餘王府多****,賊呼城中弗留半片爛布與妖享用。官軍進攻,亦四麵放火,賊所焚十之三,兵所焚十之七。煙起數十道,屯結空中,不散如大山,紫絳色。亭午,二偽府皆燒。”

  ??湘軍破城之後,便在南京城內展開了瘋狂掠殺:“計破城後,精壯長毛除抗拒時被斬殺外,其餘死者寥寥,大半為兵勇擔抬什物出城,或引各勇挖窖,得後即行縱放,城上四麵縋下老廣賊匪不知若幹。其老弱本地人民不能挑擔,又無窖可挖者,盡遭殺死。沿街死屍十之九皆老者,其幼孩未滿二三歲者亦斫戳以為戲。匍匐道上,婦女四十歲以下者,一人俱無,老者無不負傷,或十餘刀,數十刀,哀號之聲達於四遠。”

  ??“城中遍掘墳墓求金。”

  ??當然,曾伯恒的麵子功夫還是做了,“中丞禁殺良民,擄掠婦女,煌煌告示,遍於城中”,但是“無如各統領彭毓橘、易良虎、彭椿年、肖孚泗、張詩日等惟知掠奪,絕不奉行……又肖孚泗在偽天王府取出金銀不貲,即縱火燒屋以滅跡。偽幹酋係方山民人陶大蘭縛送伊營內,伊既掠美,稟稱派隊擒獲,中丞亦不深究。本地之民一文不賞亦可矣,蕭又疑幹酋有存項在其家,派隊將其家屬全數縛至營中,鄰裏亦被牽曳,逼訊存款,至合村遺民空村竄匿。”

  ??“所恨中丞厚待各將,而破城之日,全軍掠奪,無一人顧全大局。”

  ??南京城內的大火整整燒了8天,才被一場大雨澆滅。屆時南京城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但湘軍的搶劫並沒有停止。直到一個多月後,湘軍仍在城內大搶不止,甚至互相劫掠——“泊船水西門,見城上吊出木料、器具紛紛”,“城中各軍尚紛亂不止,兵勇互相掠奪,時有殺傷。本地人有自泰州挈眷來者,兵勇利其妻財,指為餘黨,擄其婦女,括其囊篋而去”。這時連曾伯恒的幕府文案也乘機搶掠:“是日文案委員有至城(者),見人幼子甫八歲,貌清秀,強奪之歸。其母追哭數裏,鞭逐之。餘諸委員無大無小爭購賊物,各貯一箱,終日交相誇示,不為厭”。

  ??湘軍可以說把南京變成了人間地獄,也變成了他們自己的天堂,“江寧財貨盡入軍中”,以致曾伯恒淪為天下所指,彈章叢集,曾伯函為了保護他,隻得上奏說,經嚴密搜求,洪火秀並無積金。奏章一上,朝野大嘩。實際上曾伯恒所得極豐。南京城破後,曾伯恒得部下所獻明珠一串,其珠“大於指頂,懸之項下,則晶瑩閃爍,光射須眉。珠凡一百零八顆,配以背雲之類,改作項珠”。不久,曾伯恒被迫引病辭歸,並遣散所部湘軍吉字營25000人。

  ??直到不久前,趙烈文去南京,所見仍是“滿地荒寒氣象。本地人言,教匪據城時並未焚殺,百姓安堵如故,終以為彼叛匪也,故日盼官軍之至。不料湘軍一破城,見人即殺,見屋即燒,子女玉帛掃數悉入官軍,而金陵遂永窮矣!至今父老言之,猶深憤恨。”

  ??既言“金陵永窮”,則金陵自乾朝立國200餘年來、聖平天國10餘年來所聚財富都去了哪裏?民間俱認被湘軍掠去無疑。既言“扛抬什物出城”,“擔負相屬於道”,則此無數所掠之物何去?除了被湘軍官兵隨手揮霍的以外,其餘的大多數恐怕都被輾轉運回湖南了,運回湘鄉的自當不在少數。湘軍中“惟知掠奪”的幾員大將,如彭毓橘、易良虎、彭椿年、肖孚泗、張詩日等,無一不是湘鄉人。連曾伯函也抱怨說:“元符(曾伯恒的字)不獨盡用湘鄉人,且盡用屋門口周圍十餘裏內之人,事體安得不糟,見聞安得不陋?”

  ??當時的湘軍確已腐敗不堪,各將帥僅憑吃空額、克扣軍餉就已大發其財,“故一充營官統領,無不立富,家中起房造屋,水麵連大舟,四出營利,而士卒恒半菽不飽,人心思亂”。金陵一戰,是湘軍最大的一次發財機會,也是湘軍最後一次發大財的機會,湘軍上上下下似乎對此都有充分的心理準備,軍官們渴望再大撈一把,士兵們渴望填飽行囊。“但願多得金,還鄉願已足”。在這一共同欲望的驅動下,湘軍官兵在南京上演了瘋狂而血腥的一幕,連趙烈文都詛咒他們“喪良昧理,一至於此,吾不知其死所”。

  ??當時湘軍將帥紛紛成為豪富,動輒擁貲數百萬,廣置田產錢莊。不少下級軍官和士兵也以劫掠致富,使湖南憑空冒出許多“軍功地主”。而湘鄉“軍功地主”之多,當為湖南全省之冠。一方麵是南京的“賊梳那更堪兵櫛,父老吞聲敢怨嗟”,另一方麵是湖南的“今日羽林郎,昨日賣菜傭。躍馬大道上,煜煜何熊熊”。金陵永窮,而湖南暴富,湘鄉尤富。盡江浙之富以補湖南,傾金陵之財以填湘鄉,中土近世曆史上一次空前的財富大轉移就這樣被湘軍官兵在血泊中完成了。

  ??此次湘軍完成的財富轉移,是從東南富庶地區流向相對貧困的中部地區,從東南沿海沿江的繁華都市流向湖南閉塞的山鄉。如此流向的財富大轉移,在中土曆史上是罕見的。在此前此後發生的曆次大規模財富轉移,幾乎都是由相對貧困的中西部地區向東部沿海地區集中,由農村向城市集中,其結果是加大了地區之間、城鄉之間的貧富差距。此次轉移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可稱之為“逆向轉移”。

  ??湘鄉人通過暴力手段迅速聚斂財富。但是,由於湘鄉的文化準備和經濟準備都極不充分,麵對突如其來的大量財富,湘鄉人似乎手足無措起來。他們大多缺乏使財富升值的手段,而是囿於小農意識,或求保值(如蓋房、置田等),或隨意揮霍。

  ??湘軍屠城掠奪財富是一種群體行為,不能簡單的算到曾伯恒一個人的頭上,但在這場掠奪大競賽中,以曾伯恒為首的高級官員顯然是最大的贏家,督撫將帥,統領營官,無不滿載而歸。相比之下,一般的下級軍官和士兵的“成果”就少得多了。

  ??此外,在數以萬計的獲得官職和軍功的湘鄉人中,幾乎有一半人在戰爭中倒下,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沒有來得及參加進攻金陵之戰。他們那些在戰爭中幸存的同鄉,又成了事實上的最大受益者。

  ??所以,說“湘鄉暴富”,隻是指湘鄉擁有的財富總量急劇增加。這批急劇增加的財富,絕大多數集中在從戰場歸來的高級官員手中,分配到廣大下級軍官和士兵手中的並沒有多少。至於那些在戰爭中亡故的人們,他們的家境就更加淒涼了,甚至連撫恤金也被克扣(湘軍最初規定每名陣亡者給撫恤銀60兩,後減為30兩)。

  ??財富高度集中,貧富差距更加懸殊,是這場戰爭給湘鄉帶來的又一個後果,同時又為此後湘鄉社會的長期動蕩不安埋下了禍根。就在曾伯恒攻破南京、湘軍大批遣散後的第三年,即彤郅五年,哥老會眾就曾兩次在湘鄉起事。從彤郅六年到彤郅九年之間,哥老會眾又曾多次在湘鄉起事,使當地官府團練疲於應付。從彤郅初年起,哥老會在湘軍中“傳衍尤多”,曾釀成多次嘩變。被遣散的大批湘軍官兵,又把這種秘密結社形式帶回湘鄉,使得以湘軍遣散官兵為骨幹的哥老會勢力在湘鄉迅速發展壯大,成為一般與官府對抗的強大社會力量。“蓋人心一動之後,其氣機不可遽靜,而椎埋惡少,積久兵間,豐食美衣,如其固有。一旦散歸鄉田,資用困絀,無可謀生,則日夕翹首踵,幸四方之有事,思蹶起以應之;或相與陰結死黨,煽成亂謀。此古今禍變之常轍也。”

  ??當年成千上萬的農民從湘鄉走出,加入湘軍的行列,為朝廷轉戰南北,浴血廝殺。而當他們脫下了號衣後,他們中的不少人立即又轉過頭來把刀槍對準了官府。區區一二十年之間,其變化竟如此之陡然,其中的重要原因,隻能解釋為這些曾為湘軍下級官兵的人,在解甲歸田之後,他們的社會地位和經濟條件並沒有得到明顯的改善,甚至存在著繼續惡化的趨勢,才逼得他們鋌而走險。從彤郅元年到彤郅十年這10年之間,湘鄉竟有8年出現災荒,其中有3年為“大饑”,這也從一個方麵詮釋了哥老會起事的原因。

  ??看到這裏,林逸青不由得歎息起來。

  ??曆史的發展自有其基本規律,而在基本規律的支配下,具體的曆史又往往充滿了變數,在必然中存在著許多偶然的因素。在那個特殊的曆史時期,湘鄉的人文主調是廝殺與掠奪。從乾廷的角度來說,它不得不倚重湘軍,使湘軍傷亡慘重,無疑是對湘鄉的極為殘酷的人口掠奪;就湘鄉而言,它勉為其難地承擔了與其偏窮小縣身份不符的曆史重任,在造就出幾位大人物、成全了幾個大家族之後,終於也不堪重負,人才無以為繼,由煊赫歸於平淡,猶如曇花之一現。

  ??曆史選擇了湘鄉,使它在中土近世曆史上扮演了非同尋常的角色。它匆匆登台,而最後卻是黯然收場。湘鄉以它特有的人文底蘊迎合了曆史,改寫了曆史,鑄造出短暫的輝煌,博取了與它身份不符的無上榮耀,同時也承擔了與它身份不符的巨大犧牲。

  ??戰爭改造了湘鄉,它使湘鄉人從貧困閉塞的山野中走出,把成千上萬忠厚樸實的青年農民改造成職業或半職業的軍人,在血腥的廝殺中誘發出他們人性中的弱點,使他們在戰場上最大限度地釋放出生命能量,同時使他們在肉體上和精神上蒙受了雙重戕害,並影響到他們的後代。湘鄉也改變了戰爭,它為近世戰爭史注入了地域性因素的強大活力,並預示著湘軍這種“兵為將有”的組建形式將在此後的半個多世紀裏繼續扮演重要角色,成為中土社會長期動蕩不安的禍源之一。

  ??在中土近世曆史上,類似的例子似乎並非隻有湘鄉一個,但湘鄉無疑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個。這些例子向人們展示了曆史和文化的更深層麵,顯示了某一地域的群體活動對曆史進程所產生的重要影響,同時也揭示出曆史進程對某一地域人文精神的深刻改造。而在這些現象的背後,潛藏著曆史和文化的真實動因。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