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二章 血雨之夜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205
  又一聲炮響打斷了袁蔚霆的思緒,他抬頭望去,遠處的另一處炮兵陣地上的大炮也開火了,炮彈準確的落在了雨夜中的敵人隊伍當中爆炸,擊中了一名騎兵,火光中,袁蔚霆看到對方連人帶馬瞬間給炸得四分五裂,周圍的數名騎兵也給掀翻在了泥地上。

  ??4門75毫米克虜伯大炮接連開火,火光中,不斷有人連人帶馬的摔倒在地,但是衝鋒的洪流沒有絲毫的止歇,即使被雷鳴般的炮彈爆炸聲驚到的戰馬偏離了衝鋒的方向,馬上的騎士也會迅速的將馬調整到正確的方向上來。

  ??又一發炮彈在人群當中爆炸,閃耀的紅光中,袁蔚霆看到了那麵寫著“除暴斥邪”四個大字的戰旗,心中不由得對林逸青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現在已經知道,麵前的敵人是誰了。

  ??在占領漢城各處要衝之後,袁蔚霆才發現日軍的蹤跡,他正自防備之時,日本方麵卻主動派人前來接洽,向乾方通報了“朝鮮兵亂,焚燒使館,日僑多有被害者,故出兵護僑,兼護送使者前往王京交涉”的目的和日本此次出兵的兵力及駐紮地點,熟悉國際法的馬建忠自然明白日本人的意思,也以禮接待,並也以同樣的方式,向日方告知此次乾國以宗主國身份問朝鮮政府兵變之罪,出兵平定變亂,並保護各國僑民。馬建忠指出日本此次出兵“未得朝鮮政府邀請,與萬國公法不合”,希望日軍撤離,“免使韓民不安,又生變亂”,日本公使森有禮則答以“日本出兵,乃為護僑而來,非欲與韓民為難,故而駐紮城外,待交涉結束,即行上船歸國,不稍停留”,言辭很是得體,馬建忠挑不出什麽毛病,隻好警告日方“約束軍士,不得生事,有事互相知照,以免誤起衝突”,森有禮也痛快的答應了。

  ??而就在吳長慶丁禹廷進入漢城,前往雲峴宮同大院君會談之際,日軍卻突然派來了信使,聲稱有朝鮮亂軍前來,可能是要進攻乾軍,要求乾軍早做準備。日方還煞有介事的說,日軍來時路上也曾遭遇過朝鮮暴徒的伏擊,“軍士多有死傷者”,並稱亂軍可能是“東學道”的道徒。

  ??對於“東學道”的情況,袁蔚霆並不清楚,但他對來到朝鮮可能遇到的困難事先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主要是林逸青的事先提醒),是以到了漢城之後,他便打起十二分精神布防,麵對日本方麵的提醒,他雖然在心裏將信將疑,並且對日本人如此的用意深懷戒心,但準備工作卻沒有絲毫的疏虞。

  ??今天夜裏,他精心的準備,終於迎來了考驗的時刻。

  ??在炮術高手段啟瑞的親自督導下,乾軍炮手們發揮出了最高的水準,火炮發射得迅速而又有條不紊,炮彈接連不斷的落下,將向前衝擊的東學道騎兵成片的轟倒,但那些騎兵仍然沒有後退。

  ??千百戰馬同步疾馳形成的慣性,便他們麵前的一切都成為被踏平的目標,技術再高超的騎士這時也沒有能力勒住自已的戰馬,停下來的一切都會成為一個微不足道的障礙,頃刻間被毫不留情的踩為肉泥。

  ??戰旗翻飛,無數騎士踐水踏泥,滾滾而來。槍戟密集如林,雪亮的鋼刀透著鋒寒,如雷的蹄聲震耳欲聾。王士珍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起,他提著刀死死盯著不斷靠近的東學道騎兵,衝在最前邊的騎兵已摘弓搭箭,王士珍卻仍沒有下令開槍。

  ??“嗡!”如同一團烏蜂升空,密集的長箭帶著刺耳的呼嘯撲射過來,所有的乾軍士兵都迅急地避入一人高的巨型木盾後麵,同時舉起木板護住頭頂。

  ??“篤……篤篤篤……”巨木盾麵上已布滿一層箭矢,一些箭矢從盾縫中穿過,射中了乾軍士兵的身體,但力道卻不足,入肉稍許便止,中箭的士兵隻有人受了輕傷。有人發出了痛呼聲。片刻功夫,“篤篤篤”的聲音再起,第二撥利箭射至。

  ??騎射是朝鮮騎兵的看家本領,相當多的戰士可以在最初的一息之內連射十箭以上,如果有大隊的朝鮮騎兵猛衝過來,可以在第一時間射出密集的快箭,又遠又準。

  ??早在前眀萬藶時,朝鮮弓手便是唯一能與日本侵略者抗衡的部隊,而今百餘年過去,朝鮮人衝鋒陷陣時,還是以弓手為主力。

  ??王士珍驍勇善戰,並曾在山海關多年,熟悉弓箭的戰法。他知道乾軍密集的排槍雖然正適宜對付這樣的騎兵密集衝鋒。但射程不遠,如果不能在大隊敵騎闖入射程之內時開火,空放槍彈雖可驚嚇敵人的一部分戰馬。但子彈射盡重新裝填的過程中,快捷如風的敵人騎兵已可衝至麵前,一旦發生近距離肉搏,以刺刀對敵的乾軍步兵不免吃虧。

  ??一支箭直射向王士珍的麵門,王士珍伸出左手,一把將箭抄在手中,這時才發現,敵人射出的箭竟然如此的綿軟無力。

  ??雨水打在他的臉上和手上,讓他瞬間明白了過來。

  ??東學道徒們選擇在雨夜發動突襲,目的是想借乾軍彈藥受潮,大炮和步槍可能無發施放而發動攻擊,但沒想到乾軍事先做了布置,所有的彈藥和槍炮都有防水油布遮蓋,施放起來毫無問題,而東學道徒們所用的弓箭卻因為受了雨水浸炮,弓弦發軟,是以射出的箭毫無力道,雖然密集駭人,但卻無法給乾軍造成什麽傷害。

  ??第三撥箭矢暴雨般傾瀉在巨盾上,又有一些防護不及的乾軍士中箭,但卻無人倒下,這時王士珍才暴雷似的一聲大吼:“開火!”

  ??闖過火炮轟擊的東學道騎兵堪堪衝到步槍的射擊距離內,一排排早就蓄勢待發的黑黝黝的槍口噴出一道道火舌,在一片刺耳的槍聲中,密集的子彈以比利箭更快更狠的速度反擊回去,橫掃東學道徒們。

  ??彈雨橫掃之下,縱是最驍勇的戰士和夭矯如龍的戰馬,也同樣難以用血肉之軀抵擋。一時當者披靡,人仰馬翻,衣衫破爛,盾牌也成了篩子,脫手飛到半空當中,隻穿著皮袍、鐵甲的東學道武士在密集的彈雨火流有若山崩地裂般的恐怖威力下,象狂風中的一堆落葉,頓時被卷落塵埃。

  ??這一撥打擊太狠了,密集的衝擊隊形使槍擊產生了最大的傷害效果,足足有近百名勇士墮馬,上百匹滿身是血地戰馬嘶吼著橫衝直撞,使衝鋒的東學道騎兵為之一頓。

  ??袁蔚霆看到那名身材高大的掌旗武士給射瞎了一隻眼、嘴角也豁開好大一個口子,露著森白的牙齒,但仍帶著殘餘士卒亡命般的衝鋒,不由得暗暗歎息。

  ??此時乾軍已經殺死了東學道徒數百人,而付出的代價,僅僅是幾名士兵微不足道的箭傷。

  ??乾軍的步槍再度咆哮著噴射出一片火舌,硝煙中殘餘的東學道徒隻來得及射出兩箭,就已被掃射落馬。

  ??不斷射擊的乾軍大炮又在大地的不住震顫中留下一地死屍,東學道徒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衝鋒著,前鋒剛剛驅馬如飛衝上來,“咚咚咚!”乾軍的哈乞開斯五管機關炮響了。

  ??斷肢殘臂四散飛揚,一時間血雨紛飛,一隻碩大的馬頭飛到了天上,“砰”地落在地上,兩隻巨大的馬眼讓人望之生寒。

  ??慘叫聲此起彼伏,衝在前邊的東學道騎兵已經給打成了破碎的血肉,後麵衝上來的人則多給步槍槍彈擊中,東倒西歪的跌下馬去。

  ??乾軍的加特林機槍也開火了,夜色中,劃出一道道彈雨火流,橫掃過來,威力巨大的槍彈連馬頭也可以一擊射穿,它們毫無阻礙地射進人體,一陣沉悶的“噗噗”聲,一條條鮮活的人命頃刻間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加特林機槍和哈乞開斯機關炮組成了完美的搭配,“砰砰砰”地一通掃射,加特林機槍打光一個彈筒之後,立即重新裝填彈藥,哈乞開斯機關炮裝彈時,則是加特林機槍在射擊,步槍的攢射更是不稍間斷,東學道徒們被槍彈轟得象篩子一樣的,也有被機關炮彈擊中,變成了破碎的殘屍,乾軍的防守陣地前,死屍若牆,哀嚎遍野。

  ??整個殺戮戰場一片沸騰,但東學道徒無論如何,衝至陣地前便再無法寸進半步,隻是用無窮的鮮血和死屍來堆砌。

  ??乾軍陣地前,死者堆積如山,殘肢斷臂,散落得到處都是,鮮血染紅了大地,撲鼻的血腥,刺激起乾軍士兵們胸中的殺意,槍炮齊施,所有的人都似瘋狂了一般,隻是不斷地射擊著,忘記了生死。忘記了恐懼。

  ??在遠處的山坡上,穿著雨衣的日本陸軍少佐上崎辰次郎看著血腥屠戮的戰場,麵色慘白,一張口竟然嘔吐起來。

  ??“上崎君?”旁邊的一名軍官看到他這個樣子,卻並未出言譏諷,而是輕輕的拍起了他的後背。

  ??“謝謝你,桐村君。”吐了好一陣,上崎辰次郎感覺好些了,這才回頭,向那位軍官點頭致意。

  ??“是想起了在苔灣的經曆,是不是?上崎君?”同為陸軍少佐的桐村太郎微微一笑,問道。

  ??“是的。”上崎辰次郎點了點頭,目光有些回避著遠處的殺戮戰場。

  ??上崎辰次郎曆經苔灣之役和西南戰爭,雖然可以說是一位頗有戰場經驗的軍官,但這兩次戰爭已經給他的心裏造成了可怕的創傷。

  ??“我聽說在苔灣,乾軍就是象這樣,用機關炮轟擊我們的武士的,是這樣嗎?”桐村太郎的目光緊盯著遠處的戰場,低聲問道。

  ??“是的,凡是被這種機關炮彈擊中,都是身體破碎,血肉橫飛。”上崎辰次郎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之色,“我曾親眼看到過,一個人被擊中了,上半身給炸飛了,下半身仍然向前跑了很遠之後,才搖搖晃晃的倒下。”

  ??聽了上崎辰次郎的描述,桐村太郎竟然打了一個冷戰。

  ??“太可怕了。”他喃喃的說道。

  ??“那時是乾國的船政海兵——也就是海軍陸戰隊才有這樣的武器和凶悍的戰力。”上崎辰次郎說道,“普通的乾軍是做不到的。那一次本來我們已經把乾軍趕下了海,但乾國船政海兵突然出現,用猛烈的炮火向我們射擊,戰場形勢立刻逆轉,我們遭到了可怕的屠殺,就象現在他們對朝鮮人做的那樣……”

  ??“你是說,現在普通的乾軍,也已經達到當年船政海兵的戰力了,是嗎?”桐村太郎問道,聲音竟然顫抖起來。

  ??“別的乾軍我不知道,可眼前的這支部隊,戰力應該是不輸於當年的船政海兵的。”上崎辰次郎說道。

  ??“是啊!我在他們身上,似乎看到了薩摩賊徒的影子。”桐村太郎說道。

  ??聽了桐村太郎的話,上崎辰次郎心裏一驚。

  ??“薩摩賊徒?難道……是……林逸青?”

  ??桐村太郎點了點頭。

  ??桐村太郎參軍的時間晚,沒有參加苔灣之役,但卻全程參與了曆時兩年的日本西南戰爭,幾次重要的戰役他都參加了,也都幸免於難,是以他對薩摩軍的戰術異常的熟悉。

  ??現在的他,在麵前的這支守衛漢城城門的乾軍身上,竟然看到了薩摩軍的影子!

  ??“他……聽說他回到乾國之後,並沒有得到乾國政府的重用,因而意誌消沉,整天在福州老家宴飲享樂,沉湎於酒色之中……”上崎辰次郎搖了搖頭,“我想,他已經失去了指揮薩摩賊徒的能力,應該不會……”

  ??“我隻是有這種感覺而已,嗬嗬,他現在隻是乾國的一個小小的男爵,沒有實際的官職,是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桐村太郎自嘲的一笑,“也許是我想得太多了。”

  ??戰場上的槍炮聲漸漸的平息了,上崎辰次郎和桐村太郎不約而同的轉頭望去,看到戰鬥已經結束了——也許說殺戮已經停止了更加合適一些。

  ??“這場大屠殺終於結束了。”上崎辰次郎歎息道。

  ??“對這些乾國人來說,是一場對朝鮮人的大屠殺,可如果同樣的事發生在我們身上,我覺得隻怕未必是大屠殺。”桐村太郎收回了目光,看著上崎辰次郎,“我們要想消滅這五千多朝鮮騎兵,至少要付出幾百人的傷亡,不可能做到象這些乾國人那樣,沒有傷亡。”

  ??“你說的對,桐村君,公使閣下的謹慎是無比正確的。”上崎辰次郎點頭道,“我們要把今夜看到的一切都詳細的報告給公使閣下,作為政府決策的參考,在帝國軍隊的戰力沒有超過乾國人之前,我們還是不要考慮和乾國開戰的好。”

  ??“就是這樣!”桐村太朗讚許的說道,“我們走吧!”

  ??這一小隊日本人很快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翌日,漢城,雲峴宮。

  ??“天兵到來,解我國民眾之倒懸,大乾天子之恩德,我等永誌不忘!”

  ??看著朝鮮國王李熙的父親大院君李是應匍匐於地,率朝鮮君臣向著北京的方向叩拜的樣子,馬建忠在心裏發出了一聲冷笑,雖然他表麵上還得裝成客客氣氣的樣子。

  ??好容易等到大院君和朝鮮國王及君臣讚頌大乾天子威德禮畢,坐下之後,吳長慶問道:“王父閣下可知,昨夜襲擊城門的亂軍,是哪一路嗎?”

  ??“據臣下稟報,昨夜來襲之亂兵,乃是天道教匪。”大院君恭敬的回答道,“彼等得知王京大亂,故而聚嘯前來,欲要殺盡我等,幸虧天兵到來,將其盡數殄滅!真是萬幸!”

  ??“此次兵亂,究竟因何而起?王父閣下可曾知曉?”吳長慶又問道。

  ??“都是我這不肖之子,受妻族蠱惑,失政於民,致使民不聊生,遂起軍亂!”大院君說著,轉頭怒瞪了坐在一旁的朝鮮國王李熙一眼,大聲的回答道。

  ??聽到父親的斥責,李熙隻是垂著頭不發一言,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看到大院君竟然當著他們的麵斥責國王失政,吳長慶和丁禹廷飛速的對望了一眼。

  ??“王父閣下,貴國國王縱有過失,指明可也,如此斥之,恐非臣子之道。”吳長慶平靜的說道。

  ??聽到吳長慶的話,大院君的麵色雖然未變,但眼中的怒氣卻並未消散。

  ??“吳大人……說的是!唉!都是閔紫英這個女人,一家子都是禍國殃民之輩!”大院君頓足歎息道。

  ??見大院君直呼閔妃的名字,站在階下的朝鮮問議官金允植和魚允中全都麵現怒色。

  ??“我進城時,見貴國正自舉行王妃殿下的喪儀。”吳長慶不動聲色的又問道,“但我聽說,王妃殿下似乎並未身亡。”

  ??“確是如此。”大院君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尷尬之色,“因兵亂是閔氏族人貪墨軍餉而起,軍士恨閔氏入骨,必要殺之,以防其日後報複,而為平定變亂,我與眾臣商議之後,才發布其已死的消息,為其舉喪,乃是為了安定軍民之心。”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王妃殿下並沒有身亡了。”吳長慶點了點頭,“那便好,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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