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一章 兵臨城下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9      字數:6610
  金允植和魚允中二人都是閔妃集團的官員,他們得知朝鮮國內發生兵變的消息後也很感吃驚,認為一定是大院君所指使,便不斷在乾國官員麵前詆毀大院君,並請求乾國出兵朝鮮鎮壓軍亂,保護國王,推翻大院君政權,同時牽製日本。於是,行事潑辣果斷的張樹聲一麵派道員馬建忠和朝鮮問議官魚允中搭乘“威遠”艦從天津出發,東渡朝鮮,調查兵變事件的詳情,在得知日本已然出兵漢城的消息後,迅速以電報奏請朝廷火速出兵朝鮮,與日本對抗,並鎮壓亂黨。

  ??敬親王接到張樹聲的奏報後大吃一驚,他擔心朝鮮之亂會引發乾國的海防危機,在軍機處和總理衙門會議之後,決定讓剛剛署理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張樹聲回本任兩廣布防,對在家丁憂的李筱泉、李紹泉兄弟“奪情”,命二人火速回湖廣總督和直隸總督本任布防,並將處理朝鮮問題的全權交給了熟悉朝鮮和外交事務的李紹泉。

  ??李紹泉得到朝廷奪情起複的命令後,急急趕赴天津,此時張樹聲已然命慶軍統領吳長慶率3000淮軍從天津大沽口出發,乘座招商局輪船,由北洋水師提督丁禹廷親率北洋水師主力艦“超勇”、“揚威”兩艘新式裝甲巡洋艦護送,直駛仁川,平定兵變。

  ??在得知朝鮮已然暴民四起、日軍也已經登陸朝鮮之後,慶軍上下都彌漫著恐慌的情緒,一些軍官竟然表現得甚是畏縮,以至於“無人敢為先導登岸”,在這種情況下,微末之員的袁蔚霆卻挺身而出,向吳長慶表示願為先鋒,讓吳長慶和丁禹廷大感吃驚。

  ??不多時,又有數枚綠色的信號火箭升空,丁禹廷的眼中閃過讚許之色,他轉頭看了看在甲板上已然排列整齊待命而發的有如一片火焰的紅衣軍士,點了點頭。

  ??“咱們的洋槍隊也出發吧。”丁禹廷命令道。

  ??“是!”

  ??山頂上,幾名身穿黑色軍服的日本軍人,正麵色陰鬱的用望遠鏡看著一艘艘滿載著身穿紅色軍服荷槍實彈的北洋海兵的小艇向岸邊駛來。

  ??在小艇的後方海麵上,是兩艘高大威武的法式裝甲巡洋艦。

  ??“乾國人把他們最強大的軍艦派來了。”高島柄之助歎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是‘超勇’號和‘揚威’號。”

  ??“我知道它們,它們分別是乾國福州馬尾造船廠和江南造船廠製造的,和法國海軍‘巴雅’級裝甲巡洋艦屬同一類型。”仁禮景範沉聲說道,“這是目前乾國最新式的軍艦。我們的‘清輝’號和‘天城’號完全不是對手。”

  ??“如果真的打起來,我們能指望四艘雷擊艦把它們炸掉嗎?”高島柄之助又問道。

  ??“機會恐怕不大。”仁禮景範搖了搖頭。

  ??一身黑色西服的森有禮聽到他們倆的談話,吃了一驚,趕緊說道:“我們不能和乾國軍隊開戰,這是伊藤閣下的命令,也是天皇陛下的意思。”

  ??“放心,公使閣下,我們明白這一次來朝鮮是要做什麽,不會做傻事的。”高島柄之助打了個哈哈,說道。

  ??日軍在仁川登陸之後,便一路急行軍到達了漢城,達到了“兵臨城下”的目的,但森有禮卻並未下令日軍馬上進入漢城,也沒有去搶占漢城的險要之處,而是選擇在城郊紮營。

  ??高島柄之助和仁禮景範都明白,森有禮之所以如此,是想要避免和隨後到來的乾軍發生衝突。

  ??現在看來,森有禮的作法無疑是明智的。

  ??剛才他們已經看到了乾軍登陸,如果雙方真的交戰的話,日本陸軍麵對數量比自己多一些但戰鬥力未必強的乾國陸軍,也許能夠不落下風,但日本海軍麵對兩艘強大的乾國裝甲巡洋艦,卻隻有被滅的份。

  ??而乾國陸軍在登陸之後,一改往日萎靡拖遝的作風,全力搶占漢城的各處險要,也令日本人吃驚不小。

  ??“我們回去吧!”森有禮說著轉身,上了自己的馬,向山下馳去,高島柄之助和仁禮景範也各自上馬,帶著部下離開了。

  ??遠處矗立著巨大的城影,如同沉寂在黑夜中的一尊黑色的巨人。

  ??雨一直在下。

  ??馬蹄陷入潮濕的泥地中,這支不知來自何方的隊伍正在艱難跋涉。他們頂著冰冷的風,向著遠方的地平線前進,踏上了一重斜坡。

  ??雨水沿著長槍滑落到手上,鑽進手甲的縫隙中。引以為驕傲的防具此時變成了沉重的束縛,熟鐵的甲胄內都是水,頭盔壓著濕透的長發。漫天都是水,可是水囊已經幹了,武士們將劍鞘裏蓄積的雨水倒進嘴裏,水中滿是鐵鏽的澀味。不光是劍,鎧甲也久未上油了,濕透的甲片互相刮擦的聲音讓人覺得牙齒發寒。

  ??為首的那個魁偉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強頂著寒風,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似乎要用他的身體為身後的武士們擋下風雨。他肩荷著沉重的大刀,手持戰旗。盡管是在黑夜,但戰旗上“除暴斥邪”四個遒勁有力的楷書大字仍清晰可見。這麵曾經意味著光榮和驕傲的旗幟以一個強硬的角度指向天空,仿佛用盡最後的力量,要撐起它過去的輝煌。

  ??一匹滿身泥汙的馬跑出了隊伍,馬上年輕的武士擦去臉上的雨水,和首領並肩前行:“王京……就要到了。”

  ??“告訴大家,加快前進。”

  ??“雨太大了……”

  ??“洗冤之雨,能不大麽?”

  ??“到了王京,王父閣下要是不收容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的目標,不是被朝廷收留,”首領扭頭,看著年輕人,“我們是去殺盡權貴,逐滅倭夷的。”

  ??年輕人怔怔地看著首領的臉。那是一張石頭一樣堅硬的臉,每一根線條都像是用刀斧劈成。

  ??“不要怕,我們不是孤獨的,王京千千萬萬的軍民,都是我們的臂助。”出乎年輕人的預料,首領那張石刻一般的臉上微微浮起了笑容。

  ??在這樣一個雨夜,首領的笑容如同當年,帶著陽光一樣的暖意,驅散了年輕人的畏懼。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你會活下去的,我保證!”

  ??“我們中總要有人活下去……”轉過頭,首領低聲地說,笑容慢慢地消逝。

  ??“您說什麽?”年輕人沒有聽清。

  ??“很大的雨啊。”

  ??短短的對話後,一切又沉寂下去。隊伍無聲地跋涉,向著前方,隱沒在無邊的冷雨中。這是進攻敵人的好天氣,火槍和弓箭都難以施放,這樣的夜裏,即使敵人派出最精銳的斥候,行動也會收到限製。

  ??小腹上那個日本人的子彈造成的創口又開始滲血。年輕人扯下一條浸透了雨水的衣帶,死死地勒住了傷口的下緣。多虧好天氣的幫助,他或許能夠堅持到漢城,雖然他們中沒有任何人知道漢城還有多遠。也許就是這一夜的路程,也許是兩天,也許永遠都不會到達了。

  ??這一路上,他們和日本浪人已經交手多次。

  ??黑色的戰馬從前方的雨幕中緩緩馳來,馬背上是一個黑色的人影。那是傍晚時候放出去的斥候,他已經從前方探路回來了。

  ??“全毅弘,是你麽?”首領拉住戰馬,按住了腰間的長刀。

  ??沒有回答。

  ??黑馬小跑了幾步,停下了,阻擋在隊伍的前方。寂靜的雨夜,一匹黑馬靜悄悄地站在雨中,不祥的預感浮起在年輕人的心頭,他看見首領的另一隻手緩緩伸到背後,按住了大刀的長柄,手背上爆出了青筋。孤單的一匹黑馬和數千人的隊伍對峙著,寂靜如死。偶爾點滴的水聲,是雨滴從弓梢上滴落,打在了靴子上。

  ??“毅弘?”首領低喝。

  ??黑馬背上坐著黑鎧的武士。他端坐在馬背上,麵容隱沒在黑暗中,不做回答。

  ??首領從馬上的刀套中提出了沉重的烏金色大刀,年輕人打著火鐮,點燃了藏在油布下的火把。兩騎忽然疾風般地撲向了前方的黑馬,年輕人的銀色長槍振落了雨水,雷霆般直刺向對方的武士。在對方動作之前,槍鋒已經刺進了他的肩膀。年輕人猛地懸住手腕,沒有再刺下去。此時他已經清楚地看見對方肩上的太極圖案,那是他們天道教的徽記。

  ??不說話的武士確實是傍晚派出去的斥候,而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沒有任何一個活人會對槍刺做出那樣的反應,不但一動不動,而且全身的肌肉都已經僵死。全毅弘怪異地抬起頭平視著前方,空洞洞的雙眼看進了無邊的黑暗中。

  ??可是他為什麽還能坐在馬上,驅使戰馬自己跑回來?

  ??首領舉高了火把,年輕人伸手去推全毅弘。全毅弘的屍體帶著馬鞍一起沉沉地摔在泥濘中。

  ??首領粗糙的手緩緩抹過自己的臉,甩去了滿手的雨水。後麵的武士們已經帶馬圍了上來,大家以兵器敲擊著馬鞍,沒有人說話。單調的敲擊聲中漸漸地多了雜音,那不是雨聲,而是遠處隱隱的馬蹄聲和號角聲。地平線上亮起星星點點的火光,火光連成一條環繞他們的火線,慢慢地收攏過來。那些隱約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皮鼓的巨響震動了整個大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他們周圍咆哮,馬蹄踏得大地微微顫抖。

  ??首領看著全毅弘的屍體,上麵有好多的彈洞,不過血已經不再流了。

  ??“是洋槍。”有人說道,“他是給洋槍打死的。敵人就在前麵了。”

  ??“那就是說,乾夷和倭夷,都已經到了……”

  ??聽到這個消息,這支黑暗中的軍隊卻沒有人驚訝。其實當他們看見全毅弘的屍體隨著戰馬回來,所有人都預測到了這個結果。不過他們也並不畏懼,對於死亡,他們早已經有所準備。他們隻是要先哀悼自己的戰友。

  ??“他們都是畜生!”首領靜靜地看著全毅弘的屍體,看著那些貫穿了他的整個身體的彈洞。

  ??“他們都是畜生!”年輕人清秀的臉痙攣著,浮起一絲刻骨的狠毒。

  ??“他們非要占領朝鮮,去永遠占霸我們世代生存的地方?”首領低聲說。

  ??“那就送他們去地獄吧!”首領忽然高舉著大刀咆哮起來,他胯下的戰馬巨龍一樣立起,長長的火紅色馬鬃在夜色中飛揚。

  ??“嘿!哈!嘿!哈!嘿!哈!嘿!哈!”這支沉寂的軍隊忽然爆發出巨雷一樣的呼喊。有一種精神點燃了他們每個人的意誌,他們高舉起武器直指天空,數千人的吼聲一時間響徹天際。

  ??“隻要最後一個天道人還活著,總有人消滅他們的野心!”首領仰天吼叫,“天道……不滅!”

  ??“天道不滅!”所有人都隨著他咆哮。

  ??“天道!!”

  ??“不滅!!”

  ??“天道!!!”

  ??“不滅!!!”

  ??三次一次更比一次沉雄的吼聲震驚了整個大地,仿佛巨龍呼嘯著從夜雨中升騰而去,狂烈的龍吟化作沉重的雷聲在整個荒原上滾動著推向四周。天空中的雲層也震顫著要為之崩潰。

  ??“王京就在前方!衝啊!”首領高呼著。

  ??數千支火把一起點燃。大旗所指,一道火流在荒原上飛馳起來,向著遠處的城影發起了衝鋒。

  ??老人猛地一縮手,手指卻已經被灼痛了。那枚青綠色的銅符牌在篝火上已經烤得滾燙,上麵的太極標誌在火光中熠熠生輝。

  ??老人低低地歎息一聲,將符牌拋在自己的袍角上,再握在手中,默默地感受著那上麵的溫度。最近總是會在想起舊事的時候走神,盡管不願意承認,可是心裏也明白自己真的是老了。沒有什麽生命可以逃脫死亡的劫難。即使傳說中的神仙,也終有壽盡之時。

  ??老去的仙人和凡間的老人其實並無什麽區別。最近的記憶越來越不清楚,當年的回憶卻總是壓不住地浮起。握槍的手也不再穩定如鐵。

  ??篝火前橫著一杆白色的長槍,通長八尺,細長的銀白色槍刺顯得很是英秀,而槍身所用的竹卻光潤如玉。槍身沒有任何的銘文,這本來就是一柄無名的槍。他已經拋棄了家族的身份,投奔於天道正教之中,於是自做了這柄無名的長槍。

  ??老人枯燥的大手按在了槍上,稍一停,忽然揮槍橫掃。篝火的火焰瞬間被壓了下去,而後被削作兩截的一隻飛蠓落進火焰中,被火一燎就化成了灰燼。老人收回了槍,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容。時間可以讓他蒼老,但是多年練成的槍術,卻不會輕易對時間屈服。

  ??他起身踩滅了火堆,背上簡單的行李,跨上了一旁白色的戰馬。立在寂靜的樹林中,月光靜靜地照著他的一身白袍和銀色的須發,整個人仿佛要乘著一陣輕風超脫塵世那般輕盈。戰馬小步走出樹林,踏上一個土坡,土坡外是秋季枯黃的草原。周圍一帶平坦空闊,遠處龐大的城池閃爍著星星點點的火光。

  ??雖然沒有千裏鏡,但老人如鷹隼般的眼睛,還是能看到城頭的一尊尊大炮。

  ??“愚蠢。”老人淡淡地自言自語著。

  ??他對著夜空長長了吸了一口氣:“天道……”

  ??四野空曠,隻有悄悄的細風,無人應和。

  ??“天道……”他喃喃地說,“不滅。”

  ??白色的長槍忽然舉起直指天空,那雙黑色的細眼中驟然被一層銳烈的殺氣所籠罩。還是那個白袍的老人,還是土坡上一杆長槍和一匹白馬,可是這一騎不再飄然出塵,而是有如一柄插在最高處的利刃,在月光下隱隱生輝。

  ??白馬一聲低鳴,這一騎帶著不可一世的氣焰,竟然對著城門便直衝而去。

  ??城門前方,大隊的騎者正在衝鋒。

  ??“大人,朝鮮軍在城頭的大炮都不能用。”段啟瑞快步來到了袁蔚霆身邊,聲音裏透著一絲焦急,“彈藥都給大雨淋濕了。”

  ??“不管他們,咱們的大炮能打就可以。”袁蔚霆轉頭看了段啟瑞一眼,“能打嗎?”

  ??“能!”段啟瑞在雨中挺直了身子,大聲的回答道。

  ??“你過去親自督炮。”袁蔚霆舉起了望遠鏡,看著前方湧動的人群,“今天晚上,我不要咱們有一個人的傷亡。”

  ??“是!”段啟瑞滿麵昂然之色的答道,然後便轉身快步離開了。

  ??湧動的人流忽然散開了,以極快的速度衝了過來,顯然對方已經發覺了守衛的乾軍有了準備,開始加速衝鋒了。

  ??袁蔚霆轉頭看了一眼,那門75毫米克虜伯行營炮的陣地上方有一個巨大的弧形頂蓋,雖然雨一直在下,但沒有一滴雨水進到陣地當中。

  ??雖然黑夜之中他隻看到這一門炮,但他相信,以段啟瑞的精細,另外三門大炮的情況,也一定和這門炮一樣。

  ??“開炮!”段啟瑞厲聲喝道,揮動了手中的長刀。

  ??一道火光在炮口閃過,流星般的炮彈脫膛而出,直飛入衝鋒的人群之中炸開。

  ??看到人馬給瞬間掀飛的場景,袁蔚霆的心不知怎麽變得分外的平靜,他的手不自覺的抬起,摸了摸頸下的一塊小小的翠玉。

  ??“袁大頭!……”那個銀鈴般的聲音又回響在腦際。

  ??“這一次去朝鮮,一定要建功立業哦!”

  ??“生病的話,記得吃高麗參哦!”

  ??“聽說朝鮮王宮裏美女如雲,你可不要……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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