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岩倉國賊
作者:銀刀駙馬      更新:2021-07-17 11:28      字數:6663
  伊藤博文緊盯著岩倉具視,過了好久,岩岩具視才抬起頭來,指了指嘴角邊的那道已然愈合的刀痕,微笑道:“俊輔,有些事情,你心裏明白就可以了,為什麽要逼著別人說出來呢?”

  ??“岩倉公,這……”伊藤博文的猜測變成了現實,他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

  ??岩倉具視為自己準備的,是壽衣!

  ??“我走的,是一條不歸路,我早就知道了。”岩倉具視長歎一聲,放下手中的棋子,直起身來,望向窗外,目光變得堅毅起來。

  ??伊藤博文望著岩倉具視嘴邊的刀傷,身子開始顫抖起來,他想說些什麽,但喉頭卻一下子哽住了。

  ??那處刀傷,便是被心向西鄉隆盛的石川縣武士島田一郎用刀砍的。

  ??在西南戰爭結束後,《日俄密約》內容的曝光令日本朝野上下震驚不已,一開始人們還不相信密約的內容,但當俄軍占領北海道之後,要求和日本正式換約,密約的內容得到了證實,由此激起了日本民眾的憤怒,主持密約簽訂的岩倉具視自然成了人人痛恨的“賣國賊”,一些人公然聲稱要殺掉他,島田一郎便是其中之一,此人竟然公開投書於岩倉家,聲稱“必取岩倉國賊之首級”。有一天在岩倉具視乘座馬車前往政府的路上,島田等六人突然衝出,先以手槍向岩倉具視射擊,再用長刀劈砍,所幸衛隊拚死護衛,島田等六人均被擊斃,未能得手,但岩倉具視還是給島田的刀尖劃傷了嘴,是以留下了那道疤痕。

  ??島田的刺殺雖然失敗了,但岩倉具視知道,這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可是……這對岩倉公……太不公平……”伊藤博文顫聲道。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岩倉具視倒是沒有絲毫的悲戚之色,“現下日本的局勢已經平靜下來,列強勢力在日本已然均衡,不會再有戰事,日本可以安心的走上發展的道路,我縱然一死,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伊藤博文流著淚,默默的向岩倉具視鞠了一躬。

  ??“俊輔勿以我為念,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的道路,無論有多艱難,還請俊輔堅持走下去。”岩倉具視鞠躬還禮道。

  ??“岩倉公放心!我一定要讓一個強盛的日本,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伊藤博文嘶聲道。

  ??烏雲散去,月華滿地,岩倉具視和伊藤博文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轉向了夜空中的明月。

  ??“人生在世,終有一死,能得見如此美景而死,死又何懼?”岩倉具視凝視著明月,輕聲自語道。

  ??同一個月夜,同一片月光下。

  ??望月詩織又做夢了。

  ??奇怪的夢。

  ??她以前就做過一個夢,在那個夢中,她要把一匹馬送給一個人,一個手執響鞭的男人。

  ??那人大概是一個啞巴,因為他從不說話,因此他隻能做一些極其簡單的事情,比如養馬。他曾經喂養過這麽一匹馬。表,棗紅。性,驍勇。狀,驃悍。名,沒有。

  ??後來他把這匹沒有名字的馬送人了,連同他手中驅馬的長鞭以及馬背上的精美馬鞍,他把它們送給了一個女人。盡管一個喪失說話能力的男人看上去總會顯得有些孤癖和沉寂,在待人接物上他卻慷慨的能把自己送得一無所有。

  ??他雖然從不說話,卻總會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也許,這種聲音是來自他的牙齒,他的皮膚,抑或他的眼睛。每當他喂馬的時候,趕馬的時候,給馬洗澡的時候,或者蜷在馬廄裏夢囈的時候,從他的身體裏就會接連不斷的發出這種聲音。

  ??那聲音代表著什麽?沒有人知道。似乎它隻屬於一種局限於啞巴身體裏所能發出的聲音而已。它什麽也不是,什麽也代表不了。更重要的是:沒有人會對一個啞巴產生好奇。那麽他所能夠創造出的言行舉止不過是和空氣一樣虛無縹緲罷了。

  ??忍者的生活原本就是虛無縹緲的。

  ??難道不是麽?

  ??有一天,她夢見了那個女人,她看到有匹傷殘的血馬馱著一個垂死的女人靜靜的穿過了晚霞一片的木排障。在血馬和女人身上,布滿了彈孔和刀痕,寂寥的猶如夕陽映照下的長蒿,淒淒艾艾,飄搖無聲。他們最後在步步沼澤的河灘上陷落,一點一點,掙紮著,終於沒有爬上來。

  ??馬死了。

  ??從大地上徹底的消失。

  ??她在夢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堆燃燒的篝火前。她極力的想要回憶起一些事情來,盡管這些事情會令她的頭顱鑽心般的疼痛。但她還是堅持著,牙齒在咯咯作響中猶如打開了一扇記憶裏的古朽而又厚重的城門。

  ??她記得渾厚的泥澤即將蒙上最後一隻眼的那一瞬間,她再次看到了那曾讓她無比熟悉的古銅色的手臂。

  ??那古銅色,它在一張麵孔的背影下,一隻強有力的手掌中,一根根虯勁有力的手指上依附著。並且閃電一樣,迎著她的眼簾劃落下來,在瞬間撲來的黑暗中燃燒出最後一道淒厲冷焰的古銅色……

  ??而那古銅色為什麽會令她感到無比的熟悉,究竟在什麽地方邂遇過,她卻迷茫的像一個失憶的孩子。

  ??也許,那古銅色隻是出現在她很久以前的一個夢境中罷了。女人的夢總是奇形怪狀。容易感動,也容易遺忘。

  ??跨越甲賀山穀的東麓,在大山走廊南部的荒野中,獨獨矗立著一所頹敗的破廟。斷桓殘簷下麵並排供奉著兩尊神像。千年的塵埃早已把他們堆積的麵目全非,除了那雙空洞深邃的眼睛,似乎貫徹著日本列島的每一片渺無盡頭的黑夜。

  ??神像的眼睛則是緊閉著的。眼角下,石工的錘子和鏨刀留下了一塊斑駁的瑕疵,也許這塊瑕疵是刻意敲鑿出來的,因為它看上去象一滴濁淚。

  ??蕭落的破廟。冰涼的神像。頑石和朽木堆砌的墳墓。蕭落和冰冷無處不在。

  ??有一個奇怪的景觀難能可貴的影射著秋日臨近的唯一一道暖。那是神像的手,他們的手,石頭的手,居然從長長的垂袖下麵相攜在一起?

  ??殷實的塵埃無法穿透,兩尊神像的性別卻依稀可鑒。有一個是女人,因為她的耳墜精若玲瓏。另一個是個男人,因為他的喉結狀若桃核。也許這兩尊神原本是一對相親相愛的夫妻。因為有了浩瀚宇宙的遙隔,所以隻能化作牽手的頑石,以慰亙古的苦戀。

  ??每當她靠近這所情塚般的破廟,她竟然從死氣沉沉的氛圍中感應到了另一種生息。這種感應強烈而又堅持,不是垂袖下麵相攜的石頭手,而是神像的眼睛。那雙深邃無底的眼睛後麵,也許有著一個生生不息的世界,至少可以容她暫時的藏身。因為在她到達這裏的時候已是被逼到了窮途末路的窘境。她的身後有敵人,這些日子他們一直窮追不舍,不肯放過她。他們不分晝夜的追趕她,攻擊她,消滅她,迫使她一步步走向忍者最終的宿命。

  ??塵歸塵,土歸土。

  ??萬物生靈,星辰諸神,一個也逃不掉。

  ??她卻逃進了神像之中,這並非無稽之談。因為她是一個忍者。對於各種隱藏的機關,忍者是最為精通的。

  ??她在僥幸逃進神像之中的時候,從石頭狹縫中衝著廟外無邊無際的荒野,開始異想天開。

  ??見縫插針是她的看家本領。在逃進神像之前,她曾久住過一段腐敗的樹洞,雖然時有長嘴鳥的騷擾,但這並不影響她繼續的隱匿下去。直到有一天,可惡的蛀蟲掏空了槁悴的老樹,當它倒斃在一場暴風雨中時,她不得不再次的尋找不會給敵人發現的隱藏地點。她還曾借著溪流的掩護,鑽進了瀑布後的洞穴。在這裏,她的敵人像一個怯水的惡魔一樣對隱藏在水幕後的她居然毫無知覺。然而不久之後,溪水幹涸了。洞穴暴露在灼熱的陽光下,她隻好再次的尋找新的棲身之地。從沙礫的碎片中,她像一條匍匐前進的透明蛇,在敵人的腳邊,慢慢的遊離蠕動,最後終於找到了這所破廟。

  ??在破廟中,在神像的身體中,她看到了那讓她魂牽夢縈的古銅色,在另一座神像的底部。那古銅色居然可以淡淡的淒冷的照亮整個空洞的神像內部。突然之間她的心狂跳起來,而在這個時候,一種若隱若現的陌生氣息正慢慢的朝她靠近。

  ??“你是誰?”她用細若遊絲的聲音問道。

  ??“和你一樣,我是一個忍者。”昏暗的角落裏,她的問話得到了一種空靈的回應。

  ??“你叫什麽名字?”

  ??“猿飛直樹。”

  ??“好怪的名字。”

  ??“是怪了點兒。你呢?”

  ??“叫我詩織好了。”

  ??“詩織?”

  ??“嗯,是的,我叫詩織。名字好不好聽?”

  ??“好聽。”

  ??“嘿嘿,你在角落裏幹什麽?”

  ??“和你一樣,躲避呀。”

  ??“你是不是受了傷?”

  ??“是的,我同時也在養傷。”

  ??“誰打傷了你?”

  ??“東海道的武士。”

  ??“東海道的武士?”

  ??“對,還有野蠻的露西亞人。”

  ??“露西亞人?……”

  ??“可惜,我們的人太少,不是他們的對手。”

  ??“他們……為什麽要殺你們?”

  ??“不為什麽,隻因為我們是忍者,他們認為我們在將來可能會造反,所以要對我們采取預防性措施——也就是要殺光我們。”

  ??“怎麽可以這樣?……”

  ??“看,他們現在找不到我,所以開始放火了,要燒光這裏的一切,我傷得太重,不能動彈,你還是趕緊離開這裏吧!”

  ??他話音剛落,烈火便在周圍升騰起來。

  ??“火……我們該怎麽辦?”望月詩織驚慌起來。

  ??“哈哈,怎麽辦?烈火可以燒死鳥兒,但燒不死的,便成了鳳凰!你是掌握這世界命運的人手中的利劍,你將陪伴那個人一生,建立忍者先輩們從未達到過的偉業,因為你終究要回到你的命運……”

  ??“我?掌握世界的命運的人?他的劍?……”

  ??“你現在不懂,沒有關係,我隻需要你的一個承諾,為我們大家報仇。”

  ??“我答應你。”望月詩織的眼神逐漸凝聚,冷漠的像野火焚燒過荒原。

  ??“去吧,帶上你的仇恨。”

  ??望月詩織衝出神像,在烈火中拚命的奔跑著,忽然覺得天地越是荒蕪的遼闊。她不知道那個掌握世界命運的人究竟是誰,也不知道命運把她推向何方。難道自己,真的隻是一柄劍嗎?她望著鐵青的天空。

  ??望月詩織向著家的方向奔跑著,異樣的氣息讓她愈加不安。為什麽烏鴉總是跟著她?為什麽看不見一個人?

  ??血,到處都是。好象是一個儀式,用生命祭奠的儀式。原本美麗的家鄉變成了地獄,生命象草芥一樣無力。無數身穿黑色軍服的士兵聚在一起,手起刀落的劈下痛哭哀求著的人們的頭顱。

  ??“奶奶!這裏怎麽了?為什麽大家都死了。”她奔向一具老嫗的屍體,她身上沒有很多的傷口,眼睛還迷茫的望著前方,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望月詩識把她冰涼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努力想抬起她,可是失去力量的手卻劃落了。一次,兩次,直到她再也沒有氣力。

  ??一個士兵發現了她,走到望月詩織的的麵前,熟練的舉起長刀——這是武士的武器,顯然這是一次任務。而這些人,應該都是聽從政府命令的新式軍隊。望月詩織沒有反抗,她不想掙紮了,悲傷讓她忘記了該以怎樣的姿態去麵對死亡。

  ??就在白刃染血的瞬間,望月詩織似乎看見了什麽,想起了什麽,猛的掙開敵人的斬殺向政府軍士兵聚集的地方奔去。那名士兵沒有想到她還會有這樣的舉動,更不會想到麵前的女孩有如此詭異的速度。

  ??望月詩織愣在了那裏,身體不住的顫抖,不是害怕,而是歇斯底裏的哀痛。他看見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妹妹。她的衣服被剝光,羊脂一樣的皮膚上道道血痕觸目驚心。四五個男人正圍在一起折磨著她,她們的父親被殺了,腦袋丟在了一邊,然而用西洋兵法訓練出來的新式軍隊,在這一刻畢竟也和山賊盜匪沒什麽區別,任務結束,錢財論功行賞,虜獲的女人自然也是由他們任意享用的。

  ??“啊!——”望月詩織終於崩潰了,一瞬的時間發生了太多,她早已無力承受。她跪在地上,仿佛被抽幹了靈魂,琥珀色的眼睛無比渾濁,淚痕也已風幹。

  ??“為什麽!為什麽所有人都死了,我還活著。為什麽你們要這麽對她!”她用手指使勁劃著地麵,指尖滲出的血留下十道凹痕。

  ??政府軍士兵們圍住了她,為首的袖邊有金色的織紋,軍帽下猙獰的麵孔透著陰森和殺氣。他用手輕輕抬起望月詩織的臉,嘴角微微一撇。

  ??“你恨我嗎?”聲音沙啞冷酷得令人不寒而栗。

  ??望月詩織看著他的臉,這張臉她似乎在哪裏見過。

  ??“岩倉國賊!”她嘶聲大喊道。

  ??岩倉具視冷笑了起來,一腳將她踢倒在地。

  ??又一群士兵圍了過來,抓住了她,她驚恐的發現,抓住她的這些人,身材高大,皮膚發白,黃發褐眼,身上穿著灰色的軍服,他們看著她,不斷的發出淫邪的笑聲,有如一頭頭怪異的野獸。

  ??露西亞人!

  ??野蠻的露西亞人開始撕扯她的衣服,那邊傳來妹妹的慘叫聲,她轉頭望去,看到一名政府軍士兵抽出腰間的長刀,毫不猶豫的刺進了妹妹的胸口。

  ??又有刀刺進了妹妹的身體,鮮血四濺,妹妹死了,他們在得意的笑。

  ??“不!——”望月詩織大聲嘶叫著,直起身子坐了起來。

  ??夢境消失了。

  ??“姐姐!你怎麽了?”望月香織關切的聲音傳來,望月詩織一轉頭,看到了妹妹熟悉的臉,一時間淚流滿麵,猛地張開雙臂,將妹妹摟在了懷中。

  ??“香織……你沒有死……真是太好了……”她喃喃的說著,一任淚水橫流。

  ??望月香織有些奇怪的看著緊抱著自己哭泣的姐姐,在她的印象中,姐姐一直是以沉靜穩重的麵貌示人,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軟弱。

  ??“姐姐,你是不是做惡夢了?”望月香織從姐姐的話中似乎猜到了什麽,輕聲問道。

  ??望月詩織點了點頭,但仍抱緊了妹妹,仿佛自己一鬆手,妹妹就會從眼前消失似的。

  ??“嗬嗬,是不是離開主公的時間太久了,姐姐就睡得不安穩了呢?”望月香織並不知道姐姐在夢中都夢到了什麽,她想起分別日久的林逸青,笑著和姐姐打趣道。

  ??“是啊……他離開我們好久了……真的很想念那些陪伴在他身邊的日子……”望月詩織閉著眼點了點頭,在妹妹耳邊輕聲呢喃道。

  ??“我們這一次完成任務之後,就管主公要獎賞吧!”望月香織笑道,“我們別的都不要,就要他好好的陪陪我們。”

  ??“嗯,就這麽辦吧。”望月詩織想起了夢中岩倉具視那張令人憎惡的臉,禁不住握緊了拳頭。

  ??她們姐妹這一次的刺殺目標,就是岩倉具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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