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太醫給大皇子上完藥，一個接一個離開的時候，沈牧童突然跪倒在地，響亮的磕了三顆響頭，等再次抬起頭來，額頭已經青紫，微微滲著血，顯得十分可憐。

  ??皇帝望向沈牧童，不解地問道：“牧童，這是何意？”

  ??沈牧童麵上平靜，認真地說道：“陛下請讓其他人先下去，奴才有話想說。”

  ??皇帝雖然疑惑，還是先讓其他人下去了，隻留下貼身侍衛護在身後。

  ??沈牧童先是深深一拜，接著緩緩說道：“奴才鬥膽直言，大殿下曾與奴才提起過柔妃娘娘，說起柔妃娘娘時臉上帶著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愉悅，想來是極其懷念柔妃娘娘的，奴才也曾聽聞，陛下曾經極度寵愛柔妃娘娘，又很奇怪，陛下為何這麽多年對大皇子如此不冷不熱呢？”

  ??話音剛落，沈牧童便看到皇帝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似是為難又似是傷感，她語氣一頓，聲音清亮：“奴才覺得，如果陛下不想看到大皇子鬱鬱而終，如果真的還在意大皇子的話，不防將一切都與大皇子說清楚，這樣大皇子的心結才能解開。”

  ??今日皇帝的所有表現，都表示皇帝是在意柔妃，在意大皇子的，這麽多年的不聞不問，隻怕是另有原因。

  ??其實早在剛剛近日淩宇宮的時候，她便發現了些許端倪，比如說，所有住在皇宮裏的皇子公主的宮殿裏，隻有大皇子的淩宇宮自己開設了小廚房，其他的皇子，哪怕是七公主都要跟著總膳房的膳食用餐，而且大皇子在淩宇宮專門為柔妃設立靈堂的事，逃不過北冥寒的眼睛，那麽皇帝必然是知曉得，大皇子在後宮沒有母妃，皇帝又是真正無視的狀態下，太監們慣會捧高踩低，那麽大皇子不可能生活的如此優厚。

  ??再加上今日發生的事情，這一切的一切匯總在一起，隻能說明，皇帝隻是表麵上對大皇子冷淡，實際上卻處處優待，甚至是偏愛的。

  ??所以她才敢對皇帝說這種話話，她在賭，賭皇帝是有所苦衷。

  ??贏了，她不枉大殿下如此信重她，父子二人心結一結，那麽她就會變成最大的功臣，被皇帝和大皇子牢牢記在心裏。

  ??輸了，不過是隻一個冒犯的罪過。而且皇帝素來賢明，最喜歡臣下對自己直言不諱，所以皇帝不會為此了結她的性命。

  ??沈牧童低著頭，一言不發，腰身卻是挺直的，眼神帶著灼熱的光。

  ??寢宮裏一時之間死一般寂靜，最終，隻聽到皇帝深深歎了一口氣，聲音縹緲：“你說得對，朕應該講一切與楠兒說清楚，他也有權利知道一切。”

  ??這一刻，沈牧童鬆了一口氣。

  ??也是這一刻，她明白，她賭贏了。

  ??——

  ??等到夏侯楠醒過來，入目的就是他父皇憔悴不堪的臉龐。

  ??在他的印象裏，自己的父皇是萬萬人之上的皇帝，永遠高高在上，永遠殺伐果斷，就算他不喜歡他的父皇，但他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父皇撐著整個南朝的天，是個頂天立地的皇帝。

  ??所以第一次看到父皇如此哀愁憔悴的模樣，他一時之間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楠兒，你好些了嗎？”皇帝微微扯動嘴角，聲音有些低啞：“頭還暈不暈，手上的傷口可還疼得厲害，還需要讓太醫來瞧瞧嗎？”

  ??一連串的問題拋向了夏侯楠，他看著麵前男人關切的眼神，心裏仿佛被針一下下地刺穿，密密麻麻地疼痛著，夜色已經黑了，火燭朦朧的光透過帷幔重重的寢宮，照在兩人的身上，一種難以形容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環繞。

  ??半響，夏侯楠低下頭，輕輕搖了搖頭，道：“回父皇，兒臣沒事了。”態度恭敬，卻透著疏離。

  ??皇帝看著夏侯楠俊秀的麵上一處處的傷口，心裏隻覺得疼惜，麵上僵硬的微微一笑，道：“好好，那父皇就放心了。”

  ??說完，兩人之間又無話可說，氣氛回歸寂靜。

  ??“阿郎，”皇帝看著夏侯楠緊抓被褥的手，輕聲道：“父皇知道，你是不是心裏十分怨恨朕？怨朕沒有保護好你的母妃，讓她鬱鬱而終，怨朕對你不聞不問，讓你一人獨身在宮裏生活十幾年。”

  ??夏侯楠聽到皇帝叫他的小名，又聽到他接下來的話，眼圈瞬間紅了，他呆呆地盯著皇帝，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他的的確確怨恨皇帝，怨恨他身為夫君保護不好妻子，身為父親，又將兒子拋之腦後。

  ??皇帝神色帶著苦澀，他原本不打算將一切說出來，但是沈牧童的話點醒了他，他不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像他的母妃一樣鬱鬱而終：

  ??“但這一切，都是你母妃的要求。”

  ??父母的對孩子的愛總是步步緊逼，又步步後退的，在他幼年時，會期盼他長大成人後能成為人中龍鳳，在他長大成人後希望他子孫滿堂，在他子孫滿堂的時候，又希望他長命百歲，但是當一個孩子馬上就要死的時候，父母就退回到了起點，隻希望他健康。

  ??就算是高貴如皇帝也是如此。

  ??皇帝歎了一口氣，給心愛的孩子拉了拉被子，看著他肖像他母妃的眉眼，皇帝眼裏帶著些許回憶，輕聲道：“你的母妃，今天已經去世十六年了，朕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提到過她，但是朕從來沒有一天不在想念她。”

  ??“你的母親閨名為雲柔，雖然叫著這般溫柔的名字，但是性情卻像極了她最愛的木頭，有些呆但是更為堅強，你的外祖父極為厲害，可以在一個拇指那麽大的木頭上，雕刻出崇山峻巒，她就隻有你母妃一個女兒，便把所有的手藝都傳授給了你母妃，希望她能夠在將來光耀門楣，但是，你外祖父沒想到你母妃遇到了朕，我們相愛了，他更沒有想到，你母妃為了和朕在一起，寧願放棄一切，也要跟朕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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