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說到這，臉上露出幾抹笑意，眼裏閃著溫柔又悲愴的光，他壓製著心裏翻騰的情緒，接著道：“朕那時年齡尚小，剛剛立了皇後，帶你母妃進宮之後，便直接封了柔妃，想著早晚有一天會讓你母妃成為朕堂堂正正的妻子，剛開始那幾年，朕和你母妃是極為快樂的，朕沒有一日離開過你母妃。但是你外祖父的死訊傳到京都，你母妃就變了，她自認對得起自己的心，對得起皇帝的愛，但是她永遠對不起自己的父親，所以她病了，病的起不來身，朕為她請遍了天下神醫，可是醫者醫身不醫心，而在這個時候，你突然來了。

  ??那時，你母妃的身體虛弱，朕不願意讓她冒險，但她甚至以死相逼，也要生下你，朕無法，隻能讓太醫精心再精心的伺候，可是你還是早產了，剛出生時呼吸都微弱的聽不見，太醫說你可能活不長，朕當時為了不讓你母妃傷心，甚至想找個健康的孩子把你替換掉，但你和你母妃一樣很堅強，掙紮了過來，但是，你母妃的身子也徹底垮了。

  ??皇帝歎了一口氣，看著床上眼睛緊閉，眼淚橫流的孩子，他拿起帕子，溫柔地擦掉他臉上淚水，再也忍不住哽咽聲，也是從那時開始，你母妃再也不允許朕去找她，也不肯再看太醫不肯吃藥，那怕朕親自去求她，也沒有用，她隻要看到朕就想到你傷心逝去的外祖父，她是鐵了心的不想活了，她將全部的心血都注入到了你身上，希望你能快樂的長大，在你一歲那年，你母妃又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之後，突然來找到了朕，她知道以朕對她的愛，就對會在她離開之後，將全部的愛傾注在你身上，你是長子，帝王的愛會讓你過早的品嚐到權力的滋味，也會將你陷入危險的境地，所以她來告訴朕，她不願意讓你被宮中的一切束縛，求朕不要對你抱有期待，就這樣讓你在宮裏富貴順遂的過完一生就好。

  ??朕知道宮裏的人都說朕是厭倦了她，冷落了她，她才會鬱鬱而終，朕不想辯解，也懶得對他們說起我和你母妃的事情，但是楠兒，朕從沒有想過，你也會被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迷惑，從而鬱結在心，無法排解。”

  ??“但是她都快要死了，朕不願意再讓她留下遺憾，便隻能答應她。”皇帝抬手摸了一把緊繃的臉，看向自己的兒子，“阿郎，你應該怨父皇的，朕為了你母妃，那你做了犧牲品，十幾年來看著你艱難的活在宮裏，父皇不求你能原諒父皇，但是父皇隻希望你記住，你的母妃自始至終都是愛你的。”

  ??“原來是這樣……原來這一切竟然是這樣……”夏侯楠已經哭得渾身發抖，十九歲的年齡已經算是成年人了，不應該如此失態，可是這一刻他什麽都管不了了，隻想用哭來宣泄自己的情緒。

  ??他才知道原本自己父皇母妃之間竟然會有如此纏綿又悲痛的故事，原來父皇沒有背叛母妃，他們是恩愛的，那些傳聞都是假的。

  ??這一刻，他隻覺得原本纏繞在全身的枷鎖，被人打開了鐵鎖，渾身上下輕飄飄的，沒有負擔沒有憂愁，過去的自己就像困在無盡的黑暗裏，偶爾看到亮光，但轉瞬即逝，但現在有無數雙手將自己從黑暗中拽了出來，重歸光明。

  ??“父皇，我不怪你，是我誤會你了……”夏侯楠掙紮著從床上坐了起來，顫抖的手緊緊握住父皇寬大的手，沒有一絲方才宴會上沉穩自若的模樣，仿佛又回到了兒時那個哭著喊著要父皇的小蘿卜頭，“對不起父皇，對不起……”

  ??“阿郎，你不用跟父皇說對不起，是父皇沒有將一切講清楚，這是父皇的錯，父皇應該跟你道歉。”皇帝的眼圈泛著紅，他反握住兒子的手，盯著夏侯楠的眼睛，聲音溫柔又愧疚道：“楠兒，你願意原諒父皇嗎？”

  ??夏侯楠看著麵前的父皇，好像第一次，夏侯楠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無所不能的父皇兩鬢已經長出了白發。

  ??自己長大了，而他開始變老了。

  ??他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聲音哽咽的回複到：“願意，我願意。”

  ??血脈至親之間，也會產生誤會和矛盾，但是這一切都終將消散在彼此關切的眼神和話語中。

  ??誤會解開，夏侯楠哭了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皇帝看著自己心愛女人所生下的孩子，將玉簪放在了夏侯楠的枕頭邊，走出了寢宮。

  ??見到皇帝出來，皇帝的貼身太監林公公連忙上前，輕聲喚道：“陛下……”

  ??皇帝抬眼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向惜柔宮。

  ??過去柔妃的宮殿。

  ??哪怕已經過了十幾年，依舊如新，皇帝抬手推開宮門，仿佛一瞬間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袍的絕色女子，坐在院內左邊角落的秋千上，看到他來了，嫣然一笑朝著他跑了過來。

  ??皇帝笑了起來下意識地上前幾步，想要抱住她，耳邊突然響起林公公尖細的聲音：“陛下，陛下！”

  ??皇帝回過神來，再看過去，哪裏還有女人的身影，哪怕院內的一切如舊，但依舊是空曠寂靜的。

  ??皇帝輕聲吩咐道：“你在這等朕。”

  ??說罷，便直直地走了進去，推開了正殿的大門。

  ??正對著門的一副巨大的畫像，如同人一般高，上麵畫著一個女子。

  ??女子站在繁花盛開的桃花樹下，一頭青絲垂在身後，膚色白皙如雪，眉眼溫柔的看著懷裏的孩子，濃密的睫毛垂在眼眸之上，卻依舊能感受到女子目光的柔和不舍。

  ??皇帝情不自禁地抬手撫摸畫中女子的臉頰，卻在即將觸碰前，戀戀不舍的收回了手，他怕磨損了畫。

  ??半響後，他緩緩地閉上雙眼，要將女人的容顏刻在腦子裏，哪怕死了也不要忘記。

  ??柔兒，柔兒，

  ??朕將一切都告訴了楠兒，希望你不要怪我。

  ??但你放心，朕如了你的願，如果你在天上能夠聽到我的聲音，就保佑你我的兒子能夠永遠平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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