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對於金勇來說這是一個繁忙的春季，他不僅要到學校上課，還要忙著建房，再也無暇顧及白仁美的情感了。請來的瓦匠們砌了牆，木工們立了房架扣上瓦之後，剩下的活隻好自己幹了，好在朋友們幫忙讓他省了很多力氣。高忠傑、丁建軍、陳浩宇、王廣新等人好幾個星期天都沒休息，不僅幫他釘灰棚、抹牆、盤鍋台打炕，還幫他建了廁所、豬圈和倉房，再加上砌院牆。高忠傑是家傳的木匠手藝，起的作用最大，活幹的最多。陳姐說金勇這是“築巢引鳳”，還真的讓她言中了。

  ??在礦山的老全一家搬到了生產隊，把隊裏閑置的倉庫簡單修理一下住了下來。老全的愛人林秀芝特別能幹，而且和隊裏的社員關係處得很好，尤其是和金勇的嬸娘，兩人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幹了一年便當上了生產隊的婦女隊長，她問金勇的嬸娘：“金勇處沒處對象？”“沒有哇，俺兩口子正為這件事兒發愁呢，你幫忙找一個得了。”

  ??“我有個妹妹叫林鳳芝，今年二十三，個子不高，長相一般，就怕金勇瞧不上眼。”林秀芝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嬸娘，嬸娘看著照片說道：“這不挺好嘛，金勇能找個這樣的對象就算燒高香了。照片我先留著，等金勇回來給他看看。他到高陽參加同學的婚禮去了，晚上回來。”金勇參加了梁坤和楊玉春的婚禮，沒想到自己的婚事來臨了。他剛到家嬸娘就把照片遞給他說道：“你好好看看，要是同意的話，她就是你的對象了。光看照片不行，最好和本人見麵。她姐說準備讓她來串門，你們可以談一談，談得攏就把婚事定下來。”

  ??金勇看著照片，覺得容貌雖然不及順玉、白仁美，但還是可以排在美女之列，“嬸娘，她會不會說漢語？”

  ??“會呀。她家早先在朝鮮族生產隊上了三年朝族小學，後來搬到她姐的漢族生產隊又上了兩年漢族小學，沒等畢業全家又搬到吉林去了。兩種語言她都會，比你強。”

  ??“會說兩種語言是比我強。說沒說什麽時候來？”

  ??“具體日子沒說。她姐性子急，肯定寫信通知了，十天左右能來吧。”

  ??“那就等她來見了麵再說吧。嬸娘，新建的房子差不多了，現在也放假了，我還得去畫棺掙錢。這次去白楊山公社，是‘喇叭王’聯係的，現在知道的就有五個活兒，最少也得幹一個星期才能畫出來。我已經答應了人家，趁現在有時間畫完得了。”

  ??“你盡量早點兒回來，要是那個姑娘來了見不到你可就麻煩了，以為你不同意躲起來了。”金勇用畫棺的錢解決了建房的費用還有盈餘，這次去白楊山用八天時間又畫了六口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嬸娘告訴他，林鳳芝昨天下午來了，住在姐姐家裏，就等著見麵了。金勇撓撓頭說：“那就安排明天見麵吧，現在我太困了，想睡一覺。”

  ??嬸娘皺了一下眉頭說道：“婚事一般都是男方主動去找女方，你可倒好，姑娘已經到家門口了你還往後推，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肯定和她見麵，可是這幾天沒洗澡身上有味，我得到大河洗個澡再說吧。”

  ??金勇到前邊的河裏洗了個涼水澡，回來吃了幾口飯躺下就睡著了。睡了一個半小時嬸娘來到小屋把他叫醒了，“你快起來，林秀芝和她妹妹來了，在大屋等著呢。我先過去陪她倆說話，你換件衣服趕快過來。”

  ??金勇先把小屋收拾一下，換了衣服照照鏡子然後去了大屋。林秀芝指著妹妹對他說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二妹鳳芝，昨天來的。她會說漢語，你們交談沒問題。”

  ??金勇仔細打量著坐在炕沿的林鳳芝，看得她低了頭，心想：“挺漂亮嘛，照片誤人。”

  ??嬸娘：“金勇，你倒是說話呀，韓隊長說你講起來一套一套的，關鍵的時候就卡殼。”

  ??林秀芝笑道：“金勇，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哇？那你們倆出去說話，這樣行吧？”她把鳳芝拉起來對她說道：“你跟他出去吧。”

  ??金勇推開門，看著她出去隨後跟出來說道：“剛才你姐說對了，我真的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你從吉林到這用了多長時間？”

  ??“接近三天，換車耽誤時間。”

  ??“這一路你都看見了，從高陽到這裏都是大山，交通不方便，你喜歡這樣的地方嗎？”“我以前在山裏住過，挺好的。姐姐說這裏的朝鮮族燒大柴煮米飯，不像我現在住的地方全都燒稻草。”

  ??“剛到一個地方都會有一種新奇的感覺，過一段時間就不一樣了。咱們雖然初次見麵，可你給我的印象很好，這是我的心裏話。對於咱們以後的事情你要慎重考慮，好好了解一下情況再做決定也不遲。你來一趟不容易在這多玩幾天。走了這麽遠的路一定很辛苦，早點兒休息緩緩乏，咱們明天好好嘮嘮怎麽樣？”

  ??“明天......好吧。”

  ??兩人進了屋，幾個人閑聊了一會兒，十點鍾的時候林家姐妹告辭。嬸娘送走了客人回來問金勇：“那個林鳳芝怎麽樣？你滿意嗎？”

  ??“我看挺好的，沒意見。就看她是什麽意思了。”

  ??“那邊沒問題，當姐姐的打了保票，保證不會出岔頭。妹妹的婚事全由她做主，她們回去可能也在嘮這事兒呢。”

  ??第二天早晨，金勇起來晚了一些，隊裏已經敲響了招乎社員上班的那根半米長的小鐵道。他走出房門看見社員們在隊部門口聽林秀芝說話。這時，林鳳芝領著姐姐的孩子走過來，大家又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金勇聽不清林秀芝說了什麽，也沒太在意，吃了早飯到新房鋪地磚。在生產隊場院裏幹活的鄭申煥和徐明哲休息時來了，他倆圍著新房轉了一圈才走進屋裏。鄭申煥說道：“我說金勇啊，你們家蓋房子怎麽就像玩似的，一年蓋一個，還都是瓦房，了不得呀。”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你想蓋房也一樣。”

  ??“我可不行，沒有你們那兩下子。”

  ??徐明哲：“金勇行了，房子蓋上了，媳婦也來了，漢族人管這叫‘雙喜臨門’，對吧？你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哪來的媳婦？和誰結婚？淨扯淡。”

  ??“誰扯淡？婦女隊長說她妹妹就是來找你的，還說你們昨晚單獨在一起說了話，這能有假嗎？她總不能拿自己的親妹子開玩笑吧？”

  ??金勇明白了林秀芝的用意，是想造成既成事實壓縮他的空間，一旦婚事不成就讓他處於被動地位。但也透露出一個信息，林秀芝是誠心誠意要促成這件婚事，這樣不僅解決了妹妹的婚姻問題，姐妹倆可以住在一個生產隊，相互間是個依靠。金勇的親戚多，也有利於她開展工作，她的這些做法對現在的金勇來說無疑是個好的信息。鄭申煥、徐明哲走後，林鳳芝領著小孩從河邊回來，看見金勇問道：“這房子是你們家蓋的嗎？”

  ??“是啊，確切點兒說，這是我自己的房子，你進來看看吧。”

  ??鳳芝領小孩圍著房子轉了一圈，裏裏外外看了一遍，說道：“弄的真好。”

  ??“我想請你做這個房屋的女主人，願意嗎？”

  ??鳳芝看了金勇一眼馬上低下頭小聲說道：“就怕做不好......”

  ??“這不用擔心，慢慢來嘛。不過是很辛苦的，要受很多累。”

  ??“吃苦我不怕......孩子困了，我得帶他回去了。”

  ??“今晚我去找你，咱們好好嘮嘮。”

  ??鳳芝點點頭領著小孩走了。金勇把屋地全都鋪上了磚，撒了細沙填了磚縫，又拿笤帚掃了一遍，覺得滿意了才回家吃飯。當他端起飯碗時，舅媽來了，氣哼哼說道：“你還有心思吃飯哪？我問你，昨晚你對林秀芝的妹妹說了什麽話?你讓她慎重考慮什麽意思？她要是沒考慮好能跑一千多裏地來找你嗎？你有什麽了不起？說呀！”

  ??金勇天不怕地不怕，有時候甚至不聽叔嬸的話，唯獨怕這個舅媽。他急忙陪著笑臉說道：“舅媽，我對她說的是客氣話，也想探探她內心的真實想法。總不能說‘你來的正好，咱們馬上結婚，你給我當老婆’，這麽說不行吧？”

  ??舅媽的臉色緩和下來，說：“別說廢話。現在人來了，你什麽意思？”

  ??“我看她挺好的，能走這麽遠的路來找我，真讓很我感動。如果她同意和我在一起，那我沒有意見。”

  ??“這還像點兒人話。聽好了，這件婚事我和你的叔嬸做主定下來了，選個日子給你們辦喜事兒，省了天天操心。”

  ??“那我就謝謝舅媽。”

  ??“謝什麽謝？她來這幾天你加點兒小心，可別窮嘚瑟，什麽話都瞎咧咧，和她好好相處，要是出了岔頭我饒不了你。”

  ??“舅媽放心，我保證不出岔頭就是了。”

  ??舅媽前腳走，二姑後腳進了門，她和舅媽一樣，也是對金勇不放心，金勇隻好又解釋一番。心想：“這當姐姐的可算是把工作做到位了。”

  ??晚上，金勇來到林秀芝家，閑說一陣之後和鳳芝走出房門，兩人邊走邊嘮，到了河邊坐了下來，金勇說道：“你姐姐大概把我的情況告訴你了，我沒有父母，將來咱們在一起會遇到很多困難。叔嬸有自己的孩子，還得負責老三的婚事，想照顧咱們很難，所以過日子就得靠咱們自己了。”

  ??“什麽困難我都不怕，苦點兒累點兒也沒什麽，我在家過的就是苦日子。父親死得早，媽媽帶我們四個受了很多苦。姐姐是老大，家裏的大小事情到現在都是她做主。哥哥結婚沒分家，他喝酒抽煙還賭錢，姐姐為這些事兒罵過他多少次了，現在總算好了點兒。妹妹讀藝術學校，俺們全家幹活掙錢就是為了供她上學。”

  ??“你們那裏是平原地區，土地肥沃，收入高吧？”

  ??“不算高。你們隊勞日值一元左右，挺高了。俺們那裏一般不超過八毛錢。到了冬天，家家戶戶都紡草繩打草簾子賣錢，有時候賣不出去爛在家裏了。”

  ??“雙河這地方很窮，俺們生產隊算是最好的了，基本上吃穿不愁。可我是個民辦教師，掙的是大隊工分，還不如隊裏社員多，你怎麽看這件事兒?”

  ??“咱們在一起就是兩人掙工分，過日子不會有問題。”

  ??“你說的對。我會盡最大的努力，不讓你受苦就是了。”

  ??“我姐說你不簡單，不光是能幹能吃苦，還很會辦事兒。心眼好使，人緣也好，外麵有很多朋友。還說能在這個隊落戶多虧你的幫助，從我來就一直誇你。”

  ??“要說不簡單是你姐姐，她來不長時間就給人留下了精明強幹的印象，都對她有好感。大隊婦女主任是軍官家屬，馬上要去部隊了，你姐有可能接替她的工作。不過這話你不能對你姐說，你也別相信她說我的那些漂亮話，我看她是想讓你安心留下來哄你的。你姐一家在隊裏沒有什麽親友，你來就好辦了。說到心眼好使是我的嬸娘，她是一等一的好人，我這一輩子也報答不完她的恩情。”

  ??“這我知道。我姐說一定要尊重叔叔和嬸娘，不然的話就沒好日子過。說你尊重愛戴嬸娘勝過愛自己，聽不得一句對嬸娘不好的話。”

  ??“你知道這個我就放心了，這也是我對你的唯一要求，出了這一條，其餘的不管什麽事兒我都聽你的。”

  ??“我什麽都不懂，可別聽我的......你們這地方真好，大河就在眼前，清亮亮的河水就這麽白白地流下去了，多可惜。俺家那邊不要說大河水有多混，就是深井裏的水也得用稻草灰過濾才能用，難喝極了。”

  ??“你提到河水，我想起了一首蘇聯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你會唱嗎？”

  ??“我聽說過這首歌，可我不會唱。”

  ??“歌裏有段歌詞不錯，‘小河清清流微微翻波浪，月色在水麵鍍銀光’，你看這兩句是不是和眼前的情景差不多？這首歌可以說是非常出名的歌，哎喲！”金勇打了自己的臉。鳳芝忙問：“你怎麽了？”

  ??“蚊子，讓蚊子叮了一下。真不知道莫斯科郊外的那條河邊是不是也有蚊子。走吧，蚊子越來越多，攆咱們走呢。”

  ??當他們倆在河邊聊的時候，叔嬸和二姑、舅媽來到老全家商討他倆的婚事。決定兩天後舉辦訂婚儀式，十月一日結婚。第二天，嬸娘領著鳳芝到供銷社給她買了衣服和皮鞋，金勇買了女士手表做訂婚禮物。他還抽空給陳孝宗打了電話，說自己的婚事有了一點眉目，接著介紹了林鳳芝的情況，又說這隻能算是開始，等有了進一步的進展再轉告他們。金勇和林鳳芝的訂婚儀式在晚上舉行，金勇家放了五張酒桌請隊裏的人喝酒。叔叔和林秀芝講了話，介紹金勇和鳳芝相識過程，也都表態肯定了他們的婚姻。金勇和鳳芝交換訂婚禮物之後大家拿起酒杯動了起筷子，金勇和鳳芝給到場的每位客人敬酒，輪到韓隊長時他說道：“金勇啊，這回可有人管你了，看你還敢不敢撒野了。”

  ??金勇笑道：“有句經典的話說的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你放我一馬好不好？我敬你一杯，算我賠禮吧。”

  ??“哎呀，今天是你倆的大喜日子我不該這麽說話，我先自罰一杯。”韓隊長站起來連喝了兩杯酒又拍拍金勇的肩膀說：“這酒真甜哪。”

  ??大家喝得有了醉意，又開始敲打水瓢唱歌跳舞。婦女們逼著金勇和鳳芝合唱一首歌曲，兩人沒做準備，隻好唱了耳熟能詳的《社會主義好》，唱完之後兩人悄悄退出大屋，金勇問：“你們那邊訂婚的時候也這麽玩嗎？”

  ??“差不多，人多節目多。俺們隊有長鼓和小鼓，還有不少樂器，用不著水盆敲打水瓢。”

  ??“用不著水盆敲打水瓢......”金勇決定結婚的時候買小鼓了。

  ??“聽我姐說你們家去年和今年都蓋了房子，是不是欠了很多債？”

  ??“沒有。我家搬來之前把高陽的三間大瓦房賣了，加上俺家勞動力多掙的多，建房款沒問題。最主要的是很多人幫忙，家裏還有開車的，拉砂石木料都沒花錢。”

  ??“我姐他們到現在沒有自己的房子，蓋還蓋不起，真愁人。”

  ??“這用不著你操心。”金勇指著前麵的一戶人家又說：“看見沒？亮著燈的那家姓王是漢族人，他們要搬走賣房子。你姐知道這件事兒，大概和王家的人談過了。他們要是買房的話，姐夫的單位就管了。”

  ??“還是當工人好，我姐夫要是沒在礦山轉正，哪有這好事兒？”

  ??金勇笑道：“他要是沒轉正就不能到俺們生產隊，那就沒咱倆的這出戲了，我是真的感謝他轉正了。”

  ??“民辦教師有沒有轉正機會？”

  ??“說是有嘛。這就像天上的月亮，看得見摸不著，離咱們太遠了，所以不能把轉正當真事兒，也不用去多想，想也沒用。”

  ??鳳芝呆了兩天要回家，金勇送她到省城。兩人逛了商場，金勇給鳳芝的母親買了一套衣服，還要給鳳芝買呢子大衣時，鳳芝說道：“不用買了，我有過冬的棉衣。你掙錢不容易，不能這麽亂花錢。”

  ??“這時候不花以後就更舍不得花了。”金勇還是買下了呢子大衣。

  ??“你花了這麽多錢，是不是借的？”

  ??金勇搖了搖頭說道：“這錢都是我自己掙的，花這點兒錢不用借。”他還舉起雙手在鳳芝眼前搖了搖說：“這是我的撓錢耙，你以後就是裝錢的匣。”

  ??兩人回到車站，金勇買了車票後又給了鳳芝一百元，“這是給你的零花錢，路上小心別弄丟了。”

  ??“我不能再要你的錢了。你是民辦教師，掙不了多少錢，你肯定是借錢了。”

  ??“這是我畫畫掙的，不能騙你就是了。如果這時候就開始借錢，那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呀？你放心，我對借錢沒興趣。”金勇看了看手表又說：“我在九月二十八號去吉林接你，那時候咱們好好嘮。到點了，準備檢票上車。”

  ??“你好好照顧自己，可別太累了。咱們的婚事盡量簡辦，盡可能少花叔叔的錢。不要準備太多的東西，以後咱倆掙錢買就行了。”

  ??“你的想法不錯，可是咱們結婚要用的東西都是叔嬸張羅準備的，我說了不算。他們花錢多了也不要緊，咱們以後還他們就行了。”

  ??金勇看著鳳芝背著包裹檢了票消失在人流中，這才回頭去買了返程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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