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開學了。一年級新生是家長們送來的，金勇和高忠傑等人幫助一年級班主任接待他們，一直忙到九點多鍾才把學生都安排到班級。到了十點，學校師生在操場開會，李主任向一年級新生表示熱烈的歡迎，並介紹了學校概況和每一位教師。二年級以上的學生有很多人在春天見過金勇到學校玩的“遊戲”，四位男老師在他麵前毫無辦法，甚至無話可說，都認為這是一個不好惹的人，卻沒想到現在當了美術老師，覺得不可思議，隻是在心裏有了幾分怯意。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以後的日子裏課間隻要金勇出現在操場，學生們打打鬧鬧的情景就會馬上消失安靜下來。這讓金勇感到不安，認為這樣下去會影響自己和學生的關係，所以時刻想著改變這種局麵。開學後的兩個星期內，他按著李主任的要求幫助各班學生出了一期牆報，同時完成了學校的牆報和板報的刊頭設計、花邊紋樣及美術字。李主任見金勇按時完成了讓他頭疼的事情十分高興，說道：“我看了各班的牆報，學校的牆報、板報我也看了，都弄得不錯，能達到這個地步就不容易了。眼前還有一件事兒，還得你出手才行。公社教育革命辦公室決定舉辦中小學秋季運動會，地點是在中學操場，時間是九月份最後的三天，運動會結束後就放國慶假。咱們學校離公社最近，學生數最多，也是最大的小學，參加運動會怎麽也得像點兒樣才行。我的意思是畫一幅宣傳畫和橫匾抬過去壯壯聲勢提提氣，你看怎麽樣？時間隻有十天，你覺得不行就不弄。”

  ??“別的都沒問題，就是我畫人物畫不太行，如果找個人物形象放大還可以。”

  ??“這倒是個辦法，我有幾張以前城裏運動會的照片你拿去作參考吧。”

  ??金勇看了李主任找來的照片，覺得都不合適。回到辦公室翻遍了畫冊也沒找到合適的人物形象圖片。他忽然想起來聶老師送的畫冊裏有一頁運動員的畫麵，他立刻借輛自行車回家找出畫冊翻看起來，看見到一幅運動員終點衝線的畫麵認為比較合適，便把畫冊帶回來給李主任過目，得到他的同意後又去找盧老師從倉庫裏拿了圖畫紙、膠合板和漿糊，把這些物品拿到辦公室，再把圖畫紙貼在膠合板上，晾幹之後用鉛筆打格把運動員形象放大畫在上麵然後著色，下方書寫“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八個宋體大字。他又找懂木匠手藝的高忠傑商量做抬畫用的架子和橫匾，決定釘做一個長兩米、高半米的木框，把尼龍絲網繃在框上，再把***主席的手寫體“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十二個字放大描繪在金色熒光紙上，然後把字裁剪下來縫在網框裏，兩人用五天時間完成了李主任交代的任務。

  ??在這期間，李主任和陳姐等人組織儀仗隊進行了多次排練。

  ??最辛苦的當屬王廣新和江德福老師，他們吃住在學校起早貪黑訓練運動員，可以說是嘔心瀝血。轉眼到了九月二十八號中小學運動會拉開了序幕，首先入場的是中學代表隊，接著是離中學最近的黃嶺小學。清水河小學代表隊排在最後入場，儀仗隊一律穿白上衣係紅領巾戴白手套，男生藍褲女生粉裙。儀仗隊彩旗招展號聲嘹亮，他們抬著全場唯一的大幅宣傳畫和金字橫匾，邁著整齊的步伐進入會場，立刻吸引了全場人的目光，贏得了陣陣掌聲和歡呼聲。比賽開始後，運動員們上了場就把“友誼第一”拋在腦後，個個拚命爭先讓觀眾們大飽眼福。但在第二天出現的事情卻影響了賽程，礦山二十多個小青年上了主席台吵吵鬧鬧對很多人的勸說不理不睬，而且還搶了座位。這時候在投擲賽場當裁判的金勇見了非常生氣，匆匆走上了主席台，老四看見金勇馬上說道：“起來起來，金勇哥來了。”

  ??小青年們紛紛起身離開座位，有的還走下主席台。卻有一個大分頭沒動彈，頭也不回地說道：“金勇算什麽鳥，我就在這坐著，看他能把我怎樣。”

  ??金勇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捏，疼得他嗚哇亂叫，“哼，你說我是什麽鳥就是什麽鳥，可這隻鳥能斷掉你的胳膊。”金勇說著又加了二分力氣，讓大分頭直跺腳，他喊著：“金勇哥！金哥大爺！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了你老人家，饒命啊，鬆手啊，老四，你啞巴了？快替我求情啊......”

  ??“金勇哥，他是外地來的，頭一回到雙河不懂規矩，你饒了他吧。”

  ??“小兔崽子，今天要不是看在老四麵上就廢了你這個小雜種。你聽好了，以後敢在雙河地麵撒野我就活剝了你的皮！滾，馬上都給我滾下台，滾！”

  ??老四帶著小青年走下主席台，對大分頭說道：“今天我要是不求情你就能像死雞一樣被金勇扔下主席台。你知道得罪他是什麽後果嗎?說不定你沒到家就被扔進深水泡子裏喂了王八。他的朋友遍地都是，不用他發話就有人把事兒辦了，讓你媽想哭兒子都找不著墳頭。我看你呀，今天下午就回家吧，在這麽多看熱鬧的人群當中不知哪幾隻眼睛已經盯上你了。聽我的，趕快回家，免得夜長夢多。”

  ??清水河小學的幾位老師也聽到了老四的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覺得金勇這個家夥絕非善類，切不可與他衝突，是個惹不起的主兒。九月三十日下午三時運動會結束，不出人們的預料，清水河小學憑借自身的雄厚實力奪得了小學組總成績第一名。金勇在主席台轟走了鬧事的小青年，加上他繪製的宣傳畫給人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金勇本人卻覺得給學生留下的負麵影響更大，他們會把春天的那場“遊戲”聯係起來看待主席台發生的事情。因此，當務之急是搞好和學生的關係。國慶假之後，他開始用老課本教學，一二年級要用蠟筆，三年級以上用水彩畫顏料，商店出售的一盒蠟筆是三角六分，一盒水彩顏料八角二分。他見過學生們的穿戴和從家裏帶來的午飯，就不忍心讓他們買繪畫顏料了。他給陳孝宗打電話，告訴他當老師的事情，聽他說道：“我祝賀你呀，當上了人類靈魂工程師，可喜可賀。林耀華在的話，咱們八兄弟當中出了兩個教師，也是件榮耀的事兒，可惜呀。”

  ??“我是民辦教師，掙的是工分，和他比不了。更主要的是我的水平低沒有經驗。這一個月下來心裏還算有了點兒數。俺們學校有電話，除了星期天，咱們可以在白天隨便通話。托你個事兒問問吳瑞友，他們商店有沒有小學生用的蠟筆和水彩畫顏料？有的話是多少錢一盒？”

  ??“好吧，我問一下，下午兩點給你打電話。”

  ??下午，陳孝宗打電話告訴金勇，吳瑞友所在商店櫃台擺的蠟筆一盒是三角二分，一盒水彩顏料是七角六分。但有一批積壓的庫存要處理，蠟筆和水彩一盒都是一角錢，如果要的話就報個數。“我要。這兩種顏料不會變質可以用。告訴吳瑞友，蠟筆和水彩各要一百五十盒，我馬上去送錢結賬。”

  ??“你用不急著送錢，我把顏料打包捎過去，你到收購站接貨就行了。”

  ??金勇收到這批顏料上課的時候發給學生，兩個人用一盒，基本上是女生保管。各班發完之後剩下的保存起來。陳姐問道：“你買這些顏料花了多少錢？李主任知道嗎？”

  ??“這是商店處理品，用不著告訴他。我和學生說了，是借給他們用的，也用不著告訴他們的班主任老師。”

  ??“全校學生都知道的事兒怎麽能瞞住領導和老師？再說也不是什麽壞事兒說了無妨，可你不說李主任會不高興的。”

  ??李主任很快知道了這件事，他把金勇找到辦公室說道：“你給學生用的繪畫顏料是怎麽回事兒？”

  ??“這是從高陽那邊弄來的。”金勇把事情的經過如實講了出來，“我還沒給錢呢。”

  ??“你這是為學生辦了一件好事兒，可你利用同學情誼讓他們為咱們學生花錢可說不過去。我看這麽辦，各班就按處理價格收錢還給你的同學，你就不欠他們的情了。告訴他們，學校十分感謝他們的幫助，讓學生省了錢。”

  ??“這點兒錢不多，收起來麻煩。再說我的同學已經說過不要了，如果要的話我就拿了。”

  ??李主任笑道：“你倒是痛快呀，可你想過沒有，你拿錢給全校學生買東西，其他老師會怎麽想？特別是和你一起參加工作的高忠傑他們心裏是什麽滋味？單位不同於家庭，老師和社員也不一樣，所以做事情都得掂量一下才行。你為學生著想是對的，是好事兒，你應該把讓學生得到實惠的途徑告訴學校，由學校出麵辦理，這樣其他人就沒有想法了。再說你掙的是工分，補助費那麽少，學校也不能讓你花錢就是了。我說的這些不是批評你，隻是擔心你做了好事讓人誤解。”

  ??“李主任說的對，我想得不細，應該和你說一聲才對。”

  ??“你做的確實是一件好事兒，所有的老師都像你這樣為學生著想的話，學生能不聽老師話嘛，別看學生小，可他們心裏同樣有一杆秤。好了，我就說這些，你去忙吧。”

  ??金勇回到辦公室對陳姐說道：“你真是料事如神，為那點顏料的事兒我讓李主任拐彎抹角批評了一頓。”

  ??“這是明擺的事兒，誰都能看明白。盡管你做了好事兒，可有人會認為你這是出風頭顯示自己，懷疑你的人格有問題。供銷社的人也不會高興，因為你的做法影響了他們的銷售額，但得到實惠的是全校學生，是多數。我認為隻要對多數人有利就是好事兒，麵麵俱到的事情誰也做不到。”

  ??下班後，金勇走出校門看見白仁美走過對她來說道：“你好像很長時間沒走這條道了，今天是不是走錯了路？”

  ??白仁美笑道：“瞎說，我上下班一直走這條道，怎麽能走錯路？現在你當老師了，聽說你幹得還不錯，你確實有能耐。”

  ??“拉倒吧，現在老師這個職業都叫臭老九，要不然還能輪到我呀？先幹一陣子再說，不行就回家種地。”

  ??“你回不了生產隊就是了。咱們這個地方會畫畫的人很少，能達到你那樣水平的人幾乎沒有，你就安心幹吧。我對徐玉珠說過，最近一陣子你好像變了，和才來的時候有點兒不一樣，對我帶搭不理的，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意見？”

  ??“你說哪去了？我對你什麽意見也沒有。咱們是一個隊的社員，都是革命的好同誌，保持純潔的革命友誼挺好嘛，你別想多了。喲。我想起來了，李老師讓我捎給趙東林的小包忘拿了，我得回辦公室一趟。”

  ??金勇對白仁美已經徹底絕望，沒有了那種熱情，不想再和她說多餘的話了。他回到辦公室從窗戶看著白仁美走遠了，才從另一條路回了家。老三對他說：“你沒聽說吧？玉珠要去讀書了。省裏的工農兵大學招生，公社把唯一的名額給了玉珠，這可能是照顧少數民族吧，真不知道這樣的好事兒什麽時候能輪到我頭上。”

  ??“你怎麽又想念書了？讓你上學的時候不好好念書，回家幹了幾天活覺得累了是不是？可你現在想去也不行了，就安心擺弄小拖拉機吧。對了，我想問你一件事兒，你去高陽老大那問沒問他蓋房子的事兒進行得怎麽樣了？”

  ??“妥了。大哥說鎮裏有個張叔幫了大忙，申請房基地、還有木料什麽的所有的手續都是他一手辦下來的。聽大哥的意思和咱們蓋房子一樣，也是少數民族優惠政策起了作用。”

  ??“是啊，沒有這一條咱家和大哥都別想蓋房子。咱們生長在中國是幸運的，應當知道感恩，人總得有點兒良心才行。”

  ??“應當有良心......爹媽死後，兩個哥哥為我吃了不少苦，有你們是我的福氣。大哥蓋房子我想開拖拉機去幹兩天，我對舅舅說了大哥蓋房子的事兒，他同意我去了。”

  ??“現在入秋了，大哥蓋了房子也搬不進去，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他說分兩步走，今年秋天砌上四大框晾著，來年春天再整利索。大哥讓我告訴你不用操心，說大嫂的娘家願意借錢給他蓋房子，人工方麵就更不用愁了，隊裏木瓦匠一大堆，小工隨便找，誰都願意幫忙。”

  ??“你要是去幫大哥幹活，最好和叔叔說一聲，還是我和叔叔說吧。”

  ??“不用說了，叔叔知道大哥蓋房子的事兒，是他讓我去的。你吃飯吧，俺們早就吃完了。”

  ??吃了晚飯，金勇來到姥姥家。兩位老人年近九十，他們十八歲結婚攜手走過了七十多年的風風雨雨。金勇認為他們一定會有很多的故事，隻可惜無法了解他們的曆史。他們共同的特點是早睡早起，睡著之後就是打雷也驚動不了他們。玉珠正在收拾行裝，見了金勇進屋說道：“二哥是來給我道喜的吧？上炕坐著說。”

  ??“那是當然了，你上大學我能不高興嘛。走的日子定下來了嗎？”

  ??“定了，後天早晨九點在縣團委集合，下午坐火車去省城。咱們縣一共去十二人，招生的老師已經來了。”

  ??“你走了，兩位老人誰照顧？”

  ??“以後每天晚上大哥二哥輪流來陪他們，吃的用的父母全包下了。我真沒想到能上大學，這就像天上掉下來一滴雨正好落在我的頭上，我太幸運了，晚上能不能睡著覺都是個事兒。”

  ??“要我說呀，你可別把這個看成是運氣，和你說的那個雨點也扯不上關係。我舅一直在生產隊當隊長，二十多年如一日，任勞任怨從不向上級提個人要求，公社領導能不考慮這個問題嘛，咱們應該感謝他們才對。到學校就得刻苦學習，將來勤奮工作，不辜負他們的一片好心就行了。”

  ??“二哥說的在理。我沒出過遠門，也沒有認識的人，能不能受欺負？”

  ??“那也不一定。不過出門在外說話做事應當多加小心，不能得罪人。你說咱們縣去十二人，起碼這些人要團結起來抱成團兒。交友要謹慎，要遠離小人。整天耷拉著腦袋隻算計自己利益的人，還有整天揚著個臉目中無人誇誇其談的人都不是什麽好鳥，要和這樣的人保持距離。但是這種人得罪不得，要不然後患無窮了。政治方麵盡量少說話，更不能參加像以前造反派那樣的組織。咱們是小人物管不了大事兒，但要管好自己的嘴，‘禍從口出’是有道理的。咱們這一茬人哪，因為運動都沒讀好書，沒有文化想做點兒事情很難，有機會讀書一定要珍惜。你想過沒有？假如沒有這次上大學的機會，你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

  ??“那還用說呀，從炕頭走到地頭，剩下的時間圍著鍋台轉，在往下就不敢想了。二哥放心吧，我一定要珍惜這次機會好好讀書，改變自己的命運。”

  ??“對，應該這麽想。我一直想讀書，可惜連上高中的機會都沒有，可是陰差陽錯卻當了老師。你也沒上過高中，卻上了大學，有意思吧？”

  ??“不管怎麽樣，咱們都接觸書本了，應該算是幸運的人。”

  ??金勇輕輕點點頭說道：“我現在擔心的就是我自己。你想想，我從稻田裏蹦出來就去當老師，本來就知識淺薄，又沒經過專業培訓，孩子們遇到我這樣的老師能學到什麽知識？我走進課堂看著孩子們眼巴巴盯著我，當時那個心情特別難受，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對得起他們的眼神。其實我不配當教師了。”

  ??“這怪不得你。咱們這些兄弟姐妹當中就數你學習好，長輩們都誇你用功，將來一定有出息，結果沒機會了。咱說點別的，二哥，你老大不小了，應該找對象成家了，你不急我的父母急著呢。”

  ??“這事兒著急有什麽用？還能去搶人成親嗎？不用著急，車到山前必有路，遇到相當的再說吧。”

  ??“從你當了老師，白仁美和我兩次提到你，話裏話外好像對你有好感，你覺得她怎麽樣？”

  ??“她呀，我想都不敢想，就像《紅燈記》裏的台詞：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走的不是一條路。她把自己當成了公主，可我要找的是村婦，根本扯不到一塊去。好了，咱們就說到這吧。你好好睡覺，攢足力氣迎接新的學習生活。到學校以後一切正常了就給家裏寫信，別讓父母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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