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深秋。學校接到大隊通知，要求在清水河對岸的映石山坡上用石塊擺大字，再刷上白灰漿。李主任把金勇、高忠傑、丁建軍和陳浩宇找到辦公室說道：“咱們學校屬你們年輕力氣大，有個艱巨任務就得交給你們了。大隊叫咱們在映石山用小石塊擺大字，還送來十五條標語讓咱們自己選，我選了‘大批資本主義，大幹社會主義’，就數這條標語的字筆畫少。可我看了一下對麵山上能擺字的地方不大，十二個大字擺不下，擺兩行字小又看不清楚，咱們就大大方方擺六個大字‘大幹社會主義’吧。你們四個當中回家吃午飯的回來的時候要帶鋸、斧子和鐮刀，下午上山打場子。金勇，這件事你負責，擺多大字、筆畫粗細、間距多少都由你來決定。”

  ??“用什麽字體？”

  ??李主任笑道：“你是搞美術的，這還用問我呀？你說什麽字體合適？”

  ??“我看黑體字就行，莊重大氣，擺起來還容易。”

  ??“那就用黑體字。今天下午整理出場地，明天上午劃出字框，下午把學生調去運石塊擺字。擺字的地方不能有樹樁，不管用什麽工具砍樹都要貼地皮把樹砍掉，一定要注意安全。砍倒的樹要扔遠點兒，不要讓它影響在下麵看字的效果。”

  ??高忠傑：“李主任，我提個建議，金勇家離映石山最近，把砍倒的樹弄下山讓他拿回家當柴火行不行?”

  ??“行啊，你這個主意不錯，就按你說的辦。”

  ??四個人離開主任辦公室，高忠傑問金勇：“我這個建議怎麽樣？是不是幫了你一個忙？”

  ??“是啊，是幫了我一個大忙，真是一語值千金。”

  ??“不用千金，值一頓飯就行。”

  ??“噢，原來你就是為了混口飯才提的這個建議呀，這沒問題，大米飯加辣白菜，一碗湯管你吃飽。”

  ??“我就想吃你們的辣白菜，那東西吃起來真叫個爽口。弄柴火是另一回事兒，想吃辣白菜是心裏話。可我不能白吃你的辣白菜，我家剛殺豬，給你帶點兒豬肉和血腸。”

  ??“你可拉倒吧，我保證弄幾個菜就是了，你不用費那個事兒。”

  ??中午，金勇回家對叔叔說了學校砍樹棵子和幾個老師到家裏來吃飯的事，一家人合計一陣，決定讓老三用隊裏的牛車往回拉樹棵子。李順年聽說要用牛車非要幫忙不可，金勇知道是怕傷了他的寶貝牛，就答應了他的要求。當金勇來到映石山下時，高忠傑他們三個已經幹上了，砍倒了好多大樹，而且拖到了山下，並且砍出了上山的路。也不知他們是怎麽合計的，高忠傑真的拿來豬肉和血腸，陳浩宇拿了一小袋大黃米，丁建軍帶來兩瓶酒。金勇說道：“高忠傑，咱們不是說好了嘛，到我家吃頓飯不用帶東西，這是怎麽回事兒?”

  ??高忠傑：“俺們頭一次到你家串門，怎麽也不能空手進屋哇。以後再去的時候你就是想要也不給你拿了。你上去劃出擺字的地盤，劃完就往下拖樹棵子，俺們砍樹。咱們都得抓點兒緊，趕早不趕晚，可別貪黑了。”

  ??金勇在山下端量好擺字的範圍，上去之後用鐮刀砍樹枝做了記號，然後開始拖他們三人砍的樹棵子，拖到山下再砍了枝杈捆起來堆放好，牛車來了又和老三、李順年裝車。幹到太陽搭在西山頭時，高忠傑他們砍光了金勇劃出範圍內的所有樹木，並且收拾得幹幹淨淨。他們三人也拖樹棵子砍枝杈打捆。牛車拉了三趟，但還剩一堆樹枝。金勇看天色已晚決定回去吃飯，但老三和李順年堅持再來一趟，金勇同意了他們的要求，然後領著高忠傑三人回到家裏。嬸娘在小屋準備了一桌酒席，金勇把三人拉上炕坐下來給他們倒了酒說道：“今天是我得了柴火累了你們，感謝的話都在這杯酒裏了，我就不多說了。來，咱們先吃口菜再喝酒。”

  ??高忠傑：“受累也是為了公家的事兒，你隻不過借了點兒光，用不著客氣。”

  ??“這個光可就借大發了。砍了這麽多的樹，又都拉到家，林業部門能不能上門找麻煩？封山育林可是鐵定的政策，含糊不得。”

  ??“咱們這是奉命行事，他們想找麻煩也找不到咱們頭上，你就把心放肚子裏吧。拉回來的樹棵子裏頭可以挑出來一些木料，留著以後做家具。我問你一件事兒你可得說實話，你現在有沒有對象？”

  ??“暫時沒有。可我都這麽大了，估計對象躲在什麽地方正看著我呢。”

  ??丁建軍笑道：“都說做夢娶媳婦想好事兒，你喝酒也做夢啊？光想不行，要有行動。咱們四個論年齡高忠傑是老大，你排第二，老大已經有對象了，你得抓緊辦這件事兒，別耽誤俺們喝喜酒。”

  ??高忠傑：“這事兒得看緣分，緣分到了你想躲都躲不開，著急可不行。金勇，我聽班主任議論，說學生們都喜歡你上課。可我上課的時候學生老是思想溜號。講完提問十有八九答不上來，重講一遍效果也好不了多少，有什麽辦法能讓學生集中精力聽課？”

  ??“我上的課內容和你們講的不一樣，畫樹畫鳥都覺得好玩，其實我就是領他們玩，又沒有考試的壓力，他們能不喜歡嘛。至於怎麽能讓學生集中精力上課嘛，我可說不出來好辦法。你得請教老教師，他們經驗豐富，肯定有招數。李主任說你們三個上學的時候都是好學生，課本的內容滾瓜爛熟，上課沒有壓力吧？”

  ??陳浩宇：“課本上的東西一看就懂，可是要把它通俗地講給學生還真的需要下點兒功夫。講好了學生們願意聽記得住，講不好等於白講。俺們上學的時候丁建軍學習最好，我和高忠傑差不多，你呢?你怎麽樣？”

  ??“我呀，上學的時候馬馬虎虎算是好學生吧，一直當學生幹部。可是上了中學搞活動上不了幾節課，我家條件不好就離開了學校。”

  ??高忠傑：“咱們到學校之前不認識，可我聽說過你的不少傳聞。齊大彪是俺們隊的地頭蛇，沒人敢惹他，沒想到讓你修理得老老實實再也不敢張狂了，這是真事兒吧？還有運動會上的那一出戲，俺們都是親眼所見，這說明你這個人不簡單，是不是學過武術？”

  ??“什麽武術？還六術呢。齊大彪在大街上耍流氓，我好意勸他沒想到他還打我。他確實有一把好力氣，可他還是中了我的圈套吃了虧。”

  ??陳浩宇：“你能給他下套就說明你會打架，你小時候就願意打架嗎？”

  ??金勇笑道：“小時候願意打架能是好學生嗎？怎麽當學生幹部？打架是在離開學校以後和幾個同學一起收拾過欺負人壞家夥。俺們不欺負人，也不想受人欺負。後來同學下鄉了，我也當了合同工，天天上班想著轉正，人也就老實了。”

  ??陳浩宇：“小時候誰都淘過氣，我偷過別人家的梨，讓人追得嗷嗷跑，還有一回偷人家地裏的苞米，讓人逮著好頓揍，屁股疼了好幾天。”

  ??丁建軍：“活該，誰讓你嘴饞了，沒把你屁股打兩瓣就不錯了。”

  ??高忠傑笑道：“他的屁股本來就是兩瓣，再打就成四瓣了。金勇，你們三隊的勞日值高，聽說每年都在一元左右。俺們隊就不行了，去年勞日值三毛六，大隊四毛五，我當老師比在生產隊掙的多。我要是你們三隊的人可就不當民辦教師了。”

  ??“李主任找我當老師的時候，想的和你一樣，確實不想當老師。可我入了團，還當了幾天民兵排長，大隊領導和團委決定讓我到學校當老師，這我可就不敢亂說話了。雖說沒什麽能力也得好好幹，絕不能辜負組織的信任。來，咱們再喝一杯。”

  ??陳浩宇、丁建軍酒量有限，放下杯子吃飯了。金勇和高忠傑還在繼續。高忠傑喝了一口酒說道：“你能寫會畫，打架也不怯場，可以說是文武雙全。我就不行了，沒什麽本事，不當民辦教師就得在家種地。”

  ??丁建軍對高忠傑說：“那你也比我和陳浩宇強，不管怎麽說你還會點兒木匠手藝，俺倆是真正的沒本事。”

  ??“我還沒把木匠手藝全都學到手，算不上本事。”高忠傑又對金勇說道：“李主任可是把在山上擺大字的事情托付給你了，今天算是清理出了場地，明天怎麽幹？”

  ??“我想過了，明天早晨帶卷尺和兩根細長的繩子，還得帶一卷紙繩和一袋白灰上山。在場地的上下間隔一米半橫拉兩根長繩，兩頭固定，用卷尺在上下繩排出一米二的字格，間距半米，插上小棍用紙繩連起來。我在字格內劃出筆畫，你們在我劃的道道上撒白灰，這是上午的事兒。下午在白灰格裏擺石頭刷灰漿就算完事大吉，你們看行不行？”

  ??高忠傑：“字寬一米二是不是小了點兒？再增加十到十五公分怎麽樣？”

  ??“每個字增加十五公分的話總長度就是十米六十，場地夠用就行。明天早晨咱們向李主任匯報一下，讓他拍板定案。”

  ??第二天早晨，李主任聽了金勇、高忠傑等人的匯報後說道：“你們幹得不錯，辛苦了。至於擺多大的字就按你們說的辦。金勇，你說下午往山上運石頭用得著全校的學生都去嗎？”

  ??金勇看了高忠傑一眼說道：“我個人想法是四年級以上的學生去就行，五六年級的學生從山下排到擺字的場地，四年級學生撿石頭遞給他們往上傳，幾名教師擺石塊刷灰漿。石塊不用太大的，學生拿得動就行。我再提個建議，往上傳石塊的學生當中隔一段距離就得有一位老師照應，這樣可以保證學生的安全。再就是天氣涼，學生要戴手套幹活。”

  ??李主任點點頭說道：“這些事兒我再和老師們商量一下。下午時間短，咱們在十二點半開始幹，爭取四點前幹完放學。你們上山吧。”

  ??四個人帶著工具上山幹到十點半就完成了預定方案，金勇又拉著高忠傑等三人到自己家裏吃飯，隻是沒有喝酒。中午十二點半，學校師生們按計劃行動起來，金勇、丁建軍、李偉俊、孫勝強、王廣新等五個人往格子裏擺石頭，高忠傑、陳浩宇、周政安三人刷灰漿。大家忙了三個小時，“大幹社會主義”六個大字赫然出現在映石山的陡坡上，令路人駐足觀看讚歎不已，雙河的人們還是頭一次在本地見到這麽大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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