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這天上午，大家都在地裏拔草，玉珠忽然接到大隊團委的通知，要求所有的團員在下午一點到大隊院內參加團員大會。白仁美上班，參加會議的隻有玉珠、順玉和金勇三人，他們吃過午飯早早來到大隊。院子裏已經來了很多人，大家找了個磚頭瓦塊當墊子坐下來一邊閑聊一邊等著開會。到了一點半，大隊團高官李雲瑤宣布開會，她首先宣讀了團縣委發的文件《行動起來，團結一心堅決打好農業翻身仗》，然後圍繞國內外形勢解釋文件內容和意義及貫徹執行文件精神的具體做法等等事項，接下來總結了本大隊一年來團的工作情況，表揚了五個生產隊的團支部，最後公布了團縣委評定的優秀團員名單，十七個人當中有玉珠。散會後玉珠留下來參加團支部書記會議，她讓金勇和順玉先回家不用等她。路上，順玉說道：“咱們隊團員太少了，連個團幹部都選不出來，讓我充數當幹部很多人都笑話我呢。”

  ??“誰笑話你了？我怎麽不知道？我看你當團幹部挺好的，不用聽別人閑話。”

  ??“我看你當團幹部最合適，把我的團幹部職位讓給你得了。”

  ??“團幹部是經過團會選舉上級批準產生的，絕不是可以隨便轉讓的物件。你就是不想幹也得提出申請，經過團會討論同意上報批準才行。你現在說不幹就得丟臉，不如堅持幹到下一屆改選再提出來。我這個人脾氣不好，當個民兵排長咋咋呼呼嘚瑟點還湊合，當團幹部就不行了。”

  ??“你聰明幹什麽都行，可我笨幹什麽都不行。”

  ??“不管是不是聰明，每個人的腳下都有自己的路。所以呢，不管什麽人都別小看了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我忘告訴你了。你教我怎麽對付老尹太太的辦法很有效，我媽和你的大表嫂說了之後，馬上就有人來講情了。”順玉笑了笑又說道：“你知道最先來的是誰嗎？你肯定猜不出來。”

  ??“我當然猜不出來了，你說是誰吧。”

  ??“是白仁美的嫂子和韓隊長的老伴。白仁美的嫂子對我媽說老尹太太不會說話，嘴上沒有把門的，什麽都敢咧咧。老太太一輩子就那個性子，改不過來了，千萬不能把她的話當回事兒，可她沒說你一句壞話。韓隊長老伴就不了，說的都是你的不對，難聽死了，我說不出口。”

  ??“我等的就是這樣的話，你說吧，我不在乎就是了。”

  ??“她說你沒爹沒娘缺少管教，動不動就打架，認識的都是小流氓，說你和他們一樣都不是好東西。又說你看我人老實長得好，明明知道我和尹正賢的關係還要插手，這種做法和畜生沒有區別，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還說你這種人就得打光棍，一輩子找不著對象。勇哥，你不可能得罪她，你好像都沒和她說過幾句話，她這麽恨你真是怪事兒。”

  ??“這有什麽奇怪的，因為我是老隊長的外甥，認為我和他們不是一路人，她要是說我好話那才奇怪了呢。咳，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消除派性，那可就天下太平大家省心了。老尹太太沒到你家道歉嗎？”

  ??“來了，她和尹正賢嫂子一起來的。老太太一個勁地道歉，說著說著還落了淚。他嫂子也說了很多好話，可她們都沒提到你，都沒說你一句壞話。這事兒到了這個地步就算出了頭出了氣，這都多虧了你。勇哥，我想問一句不該問的話行不行？”

  ??金勇笑道：“我連韓隊長老婆說的那些話都不在乎，你有什麽不該問的能讓我受不了？你可以隨便問。”

  ??“你是不是喜歡白仁美？是不是因為她才不想和我搞對象？”

  ??“我的傻妹子，你又扯哪去了？我以前是喜歡過她，可是經過一段時間了解發現我們之間有很大的距離，我攀不上人家。她和她的家人總是認為自己是正統的朝族，像我這種人就是蛻化變質分子，是另類不入流，打心眼裏瞧不起我這樣的人。這期間又發生了幾件事兒對我很不利，讓白仁美徹底涼了心。算了吧，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裏秋千牆外道。到了這種地步我就用不著低三下四死皮賴臉去巴結人家，她走她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讓他們正自己的統去吧。這個世界真奇妙，自以為高貴了不起的人活得趾高氣揚，像咱們這種人呢，一天也是三頓飯，並不覺得比誰差多少，這說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給你講個笑話，我在當合同工的時候有個姓王的老頭很會講故事，還說會算命。有一次他給我看了手相，說我是窮命，我假裝生氣要揍他，其實是逼他講故事，他就講了一個窮命的故事。說古代的包公包青天有一天出去辦案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個叫花子攔路告狀，包公隻好下轎問他有什麽冤情打算告誰，他說就告你包公。包公說可以呀，走吧，帶你去升堂吧。到了大堂，叫花子說自己和包公早年是一個村的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是包公生來就當官，自己要了一輩子飯，太不公平了。包公經過仔細查訪發現他說的都是事實，隻好自己掏腰包給他蓋房子買地讓他過好日子。叫花子等包公把一切都辦好之後，大擺酒席宴請左鄰右舍和親屬。親屬們以前根本不搭理他，見了他都躲得遠遠的，現在看他攀上了包公有錢有勢，就都來巴結他。叫花子在宴席上拿起酒杯大聲說自己再不要飯了，說完哈哈大笑，沒想到一口氣沒上來笑死了。包公急忙查看生死簿，這才知道他是一輩子要飯的窮命。兩人雖然是同時出生，包公是早晨公雞打鳴拔音時出生，那個叫花子是公雞落音的時候出生，所以隻能討飯混日子。”

  ??順玉笑著說道：“你還相信算命這一套哇？這我可沒想到。”

  ??“這是扯淡說笑話，我才不相信他這一套鬼話呢，聽個熱鬧就是了。那天聽他講完故事，我用拳頭在他眼前晃了晃問他是不是編故事詛咒我，不說實話照樣挨揍，他說自己可沒有編故事的能耐，是聽別人講的。我尋思窮命就窮命吧，隻要有命就行。”

  ??“什麽窮命，咱們隊社員現在過的日子就不錯了，平均水平在全社數一數二，很多人過的日子不如咱們，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金勇看著順玉點點頭，覺得她有點頭腦，又聽她說道：“還有件事兒，韓隊長老伴到我家說韓隊長的弟弟韓由真想搬回來，問我媽有沒有意見。”

  ??“韓由真......”金勇想起來二表哥說他的話，對順玉說道：“這個人臉皮夠厚的，想吃回頭草了。你媽怎麽說的？”

  ??“我媽說這事兒得問老隊長，他同意就行了。韓隊長老伴說老隊長沒拿定主意，要開社員會聽大夥的意見。她讓我媽在會上幫他說好話。”

  ??“回去告訴你媽，在社員會上如果提到韓由真落戶的事兒說話要掌握分寸，就說韓由真以前在這住的時間長，去了別的地方不習慣，想搬回來的心情可以理解，沒有別的意見。這麽說就行了，別得罪人。”

  ??“好，我回家就這麽說。”

  ??金勇回家問嬸娘韓隊長的家裏人來沒來說韓由真落戶的事，嬸娘說沒來過。金勇忽然想起來二表嫂的娘家在永安，應該讓她寫信打聽一下韓由真的事情。當晚，他去了二表哥的家，二表哥說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麽事兒就說吧。”

  ??“不知二哥聽說沒有，韓由真想搬回來，他嫂子正在四下活動呢。”

  ??“我聽說了。韓由真這小子不是物，在永安惹了禍呆不下去了，想跑回來躲債，咱們不能留他。”

  ??“他又惹了什麽禍？”

  ??“他在那個生產隊當會計嘛，出納員是個女的，人長得好看就是愛占小便宜，現金賬弄的稀裏糊塗，假發票也上賬。韓由真開始裝不知道，也不清理賬冊，達到一定數額就成了他拿捏出納員的把柄，那個女的隻好任由他擺布。這對狗男女沆瀣一氣，弄虛作假貪汙公款，幹了不少讓人惡心的事兒。後來被社員發現公社大隊來查賬，撤了他倆的職務，讓他們還款。韓由真賣了房子家具還了一部分，聽說數額很大，後來怎麽處理的就不知道了。”

  ??“我看韓隊長想把弟弟弄回來不僅僅是為了讓他避風頭，還有可能是尋思咱們隊的會計老了，想讓弟弟接他的攤兒，這要是辦成了，他可就把隊裏的財權也接管了。”

  ??“對呀，有這個可能，我還沒想到這一層呢。那咱們就定下來，堅決不能給他落戶。”

  ??“

  ??“好。咱們看看老韓家還能玩什麽把戲。”

  ??一個星期後，韓由真來了，他幾乎走遍了小隊各戶，有老人的家還送了一些禮物，做足了功課之後他的哥哥韓隊長召開了社員大會，首先講了有關生產方麵的一些事情，接下來轉入正題，他說道：“還有個事兒和大家說說，我弟弟以前在這住過，大家都認識就不用介紹了。當初他搬家是因為惹了禍，特別對不起老隊長，實在沒臉在這呆下去才搬走的。搬到永安開始的時候幹得還不錯，社員們信任他，讓他當了會計。本來嘛，他應該好好幹下去，讓社員們放心才對，可他不爭氣又惹了禍，把生產隊的家底敗光了。他們隊的社員也真夠意思，隻讓他包賠損失沒送他進大獄。他把房子家具都賣了總算堵住了窟窿。社員們對他沒有好感，他在那又呆不下去了，給我寫信說是想要搬回來，我說他還有臉回來嗎？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走到哪都惹事兒，怎麽就不定性？能不能讓我省點兒心？他說一定要痛改前非吸取教訓做好人，我還能說什麽呢？現在我也是實在沒辦法，隻好厚著臉皮求大家了，希望大家看在老親故鄰的份上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回來好好幹。你們都說說，對他有什麽要求和意見，是不是同意他搬回來，誰先說？”

  ??老貧代白昌永首先發言，他說的是朝語，金勇聽得不大明白，小聲問旁邊的徐明哲，徐明哲告訴他，老爺子說人沒有不犯錯的，能認錯知道改就行。希望韓由真回來好好幹活，別再瞎胡鬧了。這時順玉的母親發言，她說的大體上是金勇的意思。她說完之後再也沒有人發言，會場靜了下來。韓隊長說道：“大夥不要有顧慮，有什麽想法和意見都說出來，暢所欲言嘛，不會抓小辮子的。”

  ??又過了十分鍾，還是沒有人發言。韓隊長又道：“大夥不說話就是沒有意見了對不對？都同意給他落戶是不是？那咱們就算通過了。”

  ??金勇馬上站起來說道：“韓隊長，咱們還是走個過程，大夥舉手表決一下才好，省了日後有議論。”

  ??尹太賢：“金勇說得對，應該舉手表決一下。”

  ??白仁海：“我也同意金勇說的話，大夥舉手表決才對。”

  ??“我同意！我同意！我同意!”會場一片呼聲。韓隊長擺擺手，讓會場靜下來，他大聲問道：“你們都同意舉手表決嗎？”

  ??“同意！”大家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回答。

  ??“那好吧，咱們就舉手表決一下。同意給我弟弟韓由真一家落戶的請舉手。”

  ??滿屋子的人隻有八隻手舉了起來，這讓韓隊長傻了眼，一時無話可說。金勇起身大聲說道：“大夥是不是聽差了？韓隊長說的是同意給他弟弟韓由真落戶的請舉手。咱們重來一遍，這回可別弄錯了。同意給他落戶的舉手！”

  ??這次隻有七隻手，順玉母親的手沒舉起來。金勇說道：“韓隊長，看來絕大部分社員不同意呀，這可沒辦法。”

  ??韓隊長的眉頭擠在一起了，臉拉得老長不說話，金勇又說道：“韓隊長，這件事就這樣了，還有別的事兒嗎？沒有就散會得了，明天還得下地呢。”

  ??韓隊長沒好氣地說：“散會散會，散會。”

  ??金勇走出會議室回頭看了一眼，見韓隊長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二表哥小聲對他說：“看什麽看？趕快回家睡覺，明天好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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