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早晨，金勇上班剛走到隊部門口，舅舅對他說：“聽說你昨晚攆跑了兩個小偷，還聽他們說了炸藥的事兒，你沒看清楚他倆是誰嗎？”

  ??“天黑沒看出來。他們是說到了炸藥，其他的我就沒聽清楚。”

  ??“他們弄炸藥想要幹什麽呢？要是拿去幹壞事兒可就麻煩了，上邊追查下來咱們得落個經管不善的責任。現在咱們隊不打石頭留著炸藥也沒有用，放在倉庫裏還危險，你馬上把它處理了，別留後患。對了，二隊還在打石頭，幹脆送給他們得了。他們給咱隊完成了石頭任務，送點炸藥算是還他個人情。”

  ??“好，我現在就把炸藥處理了。”金勇進倉庫把炸藥、雷管和導火線拿到家裏，隻把十管炸藥打包準備送給二隊，把餘下的分別包裝起來放進小木箱，又將木箱包裹塑料布捆綁結實小心翼翼地送到自家的小倉庫裏保存起來，心想：“有了這些東西，修房子的砌牆石頭就不成問題了。”

  ??他把十管炸藥送給趙成林，一再叮囑他不要對其他人說撬門壓鎖的事情，還不讓他說兩人在在倉庫門前見過麵，沒想到趙成林很受感動，一再誇他講義氣夠朋友。金勇回來拿了鐵鎬準備到地裏幹活，經過隊部門口時看見白仁美拿著裝了衣服的盆子走過來，馬上對她說道：“今天沒上班嗎？”

  ??白仁美和往常一樣紅著臉笑了一笑說道：“今天休息，去洗幾件衣服。”

  ??“現在水涼，過了晌再去洗多好。”

  ??“沒事兒，我有膠皮手套。”

  ??“你有休息天可不錯，可以在家好好歇著，還可以幹點家務活。”

  ??“不錯什麽呀？掙得太少沒多大意思。”

  ??“錢這東西掙多了多花，掙少了少花，掙多少都不夠花。錢雖然重要，但身體健康更重要。你坐在屋裏幹活風不吹雨不淋的挺好了，總比在地裏幹活強。”

  ??白仁美笑道：“誰不想多掙錢？你不想嗎？你現在不多掙錢以後要是......”白仁美覺得不該往下說了，臉紅到耳根馬上轉了話題：“你今天怎麽不下地幹活？”

  ??“噢，隊長讓我到二隊辦點事剛回來，正準備下地呢。”

  ??“那我不耽誤你去幹活了。”

  ??金勇望著白仁美離去的背影心想：“她說到以後要是就沒有下文了，繼續說下去就應該是找對象。這個精靈鬼，說到關鍵的地方掐線了。咳，女孩子嘛，不好意思講也很正常，可我怎麽也不好意思說呢？說一句我喜歡你不可以嗎？為什麽沒有膽量捅破這層窗戶紙？為什麽......”他能羅列出一堆的原因來，其中主要的一條就是經濟條件，但是這個問題卻不可能一下子得到改變，“無論如何先把房子修理好再說。”

  ??小學門前的六十畝稻田是三隊最大的地塊，社員們在這塊地已經幹了八天。學校已經開學，學生們下課後在操場吵吵鬧鬧讓金勇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校園生活，覺得那是自己最幸福的時光。現在的農村學校體製有所變動，公社辦高中，大隊辦小學帶初中，人們都說這是帶帽小學。山區的孩子們由於路遠等種種原因上學比較晚，特別是住在大山溝裏的孩子直到十多歲才上學，家庭條件好的學生讀了七八年成了十八九歲小夥子也不足為奇了。

  ??休息時，金勇和年紀大的社員坐在一起聊天，順玉匆匆過來對金勇說：“勇哥，我的二哥到學校夥房喝水不知怎麽和學生打起來了，求你快去把他拉回來。”

  ??金勇急忙起身跑到學校夥房前，看見一群高年級的大男生把李順年摁倒在地亂打一氣，便亮開嗓門大喝一聲：“住手！”又上前推開學生把李順年拉起來就走。學生們叫喊著追了過來，金勇對李順年說：“你先走，我擋住他們。”

  ??學生們把金勇圍了起來。金勇四下看了看笑道：“嗬嗬，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哇，行，都是好樣的。”

  ??一個胖乎乎的學生道：“俺們不是牛犢子，你也不是老虎。”

  ??另一個身高壯實的學生道：“就算你是一隻虎，好虎架還不住一群狼呢。咱們一起上，把他也摁在地上，看他還笑不笑了。”

  ??“好哇，咱們做個遊戲怎麽樣？你們可以一起上，我呢，把你們一個個摞起來，誰願意在最下邊報名吧。”

  ??“別聽他吹牛，上！”壯實的學生首先撲上來，金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按倒在地，隨手又把胖子放在上邊，接著是第三個、第四個，在最下麵的那個學生壓得受不了嗷嗷直叫。金勇又把學生們一個個扶起來說道：“你們有勇氣是好的，但要把勇氣用在正經地方才行。我再勸一句，不要惹事兒，因為你們小容易吃虧。”

  ??這時，四名男教師匆匆趕了過來，其中一個質問金勇：“你是幹什麽的？為什麽到學校打學生？”

  ??“你說我打學生？你調查了嗎？你聽好了，第一，我沒打學生，我隻是和他們做了個遊戲。如果我想打他們，那他們就不能這麽溜直地站在這了。第二，我勸你還是好好調查一下再下結論。學生在學校就這麽撒野，那他們將來到社會個個都是禍根，你是老師就應該去想想怎麽把他們引上正道，不應該看著他們這麽胡鬧。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是不是想替學生出氣？可你們是老師，打架的本事大概差一點兒，我也不想讓你們在學生麵前丟醜。就這樣吧，我得回地裏幹活了，你們要是不服氣或者有什麽想法咱們可以改日再聊。”

  ??金勇回到地裏，順玉對他說道：“你要是不去我二哥就吃虧了。”

  ??“不可能，那都是小孩子，沒多大力氣。可我不明白，學生在外頭撒野老師也不出來管管，真是怪事兒。”

  ??“可能是在開會聽不見外麵的動靜。謝謝你，勇哥。”

  ??“謝什麽謝？別說是你二哥，就是其他人我也會管的。”

  ??晚上，二姑來找金勇訓了一頓，說學生鬧事應該找老師，不該做什麽遊戲。又說老師開會的時間太長了，耽誤了上課，學生沒人管才鬧事。

  ??金勇：“什麽會那麽重要，連課都不上了?”

  ??“傳達文件，然後就是討論，這是常事兒。這回弄大了，後天開始集中學習，學生放十天假。”

  ??金勇想問傳達什麽文件，又覺得不該問，想到了在高陽上學的弟弟說道：‘“雙河的老師集中學習了，那高陽的老師是不是也得集中啊？”

  ??“全縣的中小學教師統一時間辦學習班，高陽那邊當然不能例外了。”

  ??“那老三就能回來了，俺倆上後山打石頭，準備收拾房子。”

  ??叔叔：“現在打石頭是不是有點兒晚了？馬上就要開犁種地了，放炮把石頭崩到地裏能行嗎？”

  ??“地還沒化透，種地怎麽也得一個月以後，馬上打石頭還來得及。我在後山選了個地方，靠原來的石場右側二十多米遠的地方有一處石壁，要是從下邊掏洞多放點兒炸藥就能弄不少石頭。我已經弄了一點炸藥，雷管和導火線也有點兒，怕是不夠。”

  ??“那咱們明天起早去後山看看情況，再合計炸藥的事情。”

  ??第二天，叔侄兩人起了個絕早帶著鋼鍬鐵鎬來到那處石壁下，石壁有五米高，上半部前傾，壁頂的荒草在寒風中發抖。叔叔看了一陣說道：“你們在這打石頭的時候怎麽沒炸開這個石壁？”

  ??“我問過韓隊長，他說這個石壁要是塌了就會有很多大石頭滾落到地裏，那是麻煩事兒。還說有很多漢族人在三十晚上和正月十五在石壁下邊燒紙，炸了它不吉利。”

  ??“那咱們炸了它不也一樣嗎？”

  ??“這是咱們隊的山，就算有神靈也隻能保護咱們隊的人，二四隊的人拜神拜錯了地方。再說也沒什麽神，咱們炸掉這個石壁就是破四舊。下邊的地塊是咱們生產隊的，就算有幾塊大石頭滾到地裏可以和大夥解釋一下，如果是外隊的地就不好辦了。不過這事兒怎麽也得和兩個隊長說一聲，不管有多少大石頭滾到地裏咱們保證清理出來，不耽誤春耕，不能讓人說三道四，讓大夥放心。我看炸了這個石壁修房子的砌牆石頭差不多就夠了。”

  ??“那好，我回去找你舅和韓隊長說一聲，還得給你請個假。”

  ??叔侄兩人拿著鍬鎬貼著石壁的一處縫隙掏了個洞，金勇對叔叔說道：“順著這個洞再挖進去兩米深放進去五十斤炸藥就能把石壁炸塌了。”

  ??“放五十斤炸藥是不是太多了？碎石崩到堡子裏傷了人可是個大麻煩。”

  ??“放五十斤炸藥不算多，隻要把洞挖深點兒，碎石飛不起來。那年高陽的滑石粉廠砌外牆，我和隊裏的人在後山的斷崖崩石頭就這麽幹的。現在缺的是炸藥，因為咱們不但要炸這個石壁，還得炸開大塊的石頭，最少也得弄三十斤炸藥。”

  ??“這個不用愁，昨天我和老石說過修房子的事兒，他答應給咱們弄炸藥。炸藥可是危險品，你一定要加小心。”

  ??“這我知道。叔叔回去吧，我把這個洞挖好再回去吃飯。”

  ??叔叔走後金勇繼續掏洞，掏進去接近一米時遇到了石頭，鼓搗一陣沒有效果，又覺得餓了，就把工具放進洞裏回家。到家看見弟弟回來了，說道：“二姑說全縣的中小學放十天假，你們真的放假了嗎？”

  ??“是啊，二姑說對了。上次是老師開會放了五天，這次十天假是老師辦學習班，現在的老師事兒真多。”

  ??“你這麽早就回來了，早晨增加客車了嗎？”

  ??“沒增加客車。我起大早從學校出來在路上走了半個多小時，沒尋思遇見了礦山赫師傅開的車，他把我拉回來了。叔叔讓我到後山和你一起崩石頭，我能幹什麽？”

  ??“你能幹的活多了，到山上再說。擺弄石頭可得加小心，傷了手腳可不是鬧著玩的。你多找幾副手套，破的舊的都行，等我吃完飯一起上山。”

  ??金勇吃了飯和弟弟帶著錘子鋼釺來到後山掏開的洞跟前，把鋼釺頂在那塊石頭上掄錘子砸，用了一個多小時終於鑿開了石頭，見裏頭還是泥土就繼續掏，掏進去半米多深時又遇到了石頭，金勇仔細看了一下說：“這是岩石了，像剛才那麽鑿就不行了。”

  ??“鑿不開就放一小炮，把它炸開再往裏掏。”

  ??金勇看了一眼弟弟心想：“老三行啊，會用腦子了。”又說道：“這個洞夠深了，不用再挖了。你在這兒等著，我回家拿炸藥放一炮再說。”

  ??金勇回到家裏看見叔叔拿回來炸藥他很高興。他帶上炸藥等爆炸物品立刻回到後山，先把五十多斤炸藥袋子塞進洞裏，然後用帶尖的木棍在袋子上紮了眼，又把帶雷管的導火線插進那個眼裏，再把挖出來的土填進洞裏壓實。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吩咐老三到山頂大喊幾聲“放炮了”示警，然後趕快躲到安全的地方。金勇看著老三爬上山，聽到了他的喊叫聲自己也喊了兩聲，四下望了望見不到人影便點燃了導火線後迅速躲到山窩子裏。不一會兒就聽見了沉悶的爆炸聲，煙塵順著山坡飄向了高空卻不見飛揚的碎石，這讓金勇覺得奇怪。他跑過去一看，石壁塌了，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塊，有六塊巨石滾到了地裏。他對走過來的老三說道：“這一炮真過癮，崩下來的石頭蓋十間房子都夠了。”

  ??“這麽多石頭怎麽弄回家呀？”

  ??“叔叔開拖拉機你擔心什麽？有多少石頭都弄回家了。”

  ??“我的意思是說這條道淨是坑不好走。馬上要開化了，拖拉機能行嗎?”

  ??“春風下來就沒事了。咱們再把路麵修整一下，填坑鋪路走車沒問題。”

  ??金勇首先掄大錘砸開那些滾到地裏的大石塊，實在砸不開的用了炸藥，老三則把拿得動的石塊搬到路邊堆起來，然後又撿淨了地裏的石渣。哥倆把地裏的石頭全都搬出來之後再從山根開始幹起來，一點兒一點兒向炸塌的石壁跟前靠近。幹到第七天的晚上，金勇總算把所有的大塊石頭全都砸開，和弟弟把大部分石頭堆在了路邊。他說：“老三哪，這幾天咱倆累夠嗆，今天早點兒收工回去休息，走吧。”

  ??兩人收拾好工具回家的路上，老三說道：“二哥，我真的不想上學了。在學校總是幹活，不如回到生產隊幹活還能掙點兒工分。”

  ??“學校哪有那麽多的活？”

  ??“現在提倡學工學農，三天兩頭到生產隊幹活，冬天到地裏撿石頭，春夏兩季鏟地拔草，接下來就是秋收。到生產隊幹活有個好處就是中午管飯，一般是苞米碴子加小豆煮的幹飯，燉白菜粉條，有的時候菜裏能見到肉絲兒，管夠吃。要是去工廠街道幹活就不行了，人家不管飯，隻能回學校吃了。”

  ??“不能天天幹活吧？怎麽也得有上課時間，老師上課講什麽？”

  ??“老師上課就講國內外形勢一片大好，不是小好。再就是請老農講村史，憶苦思甜，還有的老農講怎麽種地。有一次開憶苦思甜的大會，一位姓何的大爺上台說著說著就說到六零年發大水，他家的房子衝沒了，一家人躲在山上餓了兩天。他還在台上抹眼淚呢，就讓幾個民兵生拉硬扯弄下台了。”

  ??“他是沒提前做好發言的準備，也沒讀過書才鬧出這樣的笑話。你不想上學就得和叔叔說明白，聽聽他的意見再說。我估計叔叔不能同意，你說也是白說。明天我就得上班了，早晚時間弄石頭。你不用起早貪黑，白天到這來修修路，坑窪的地方填小石塊上麵蓋土踩實就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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