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金勇等在山上打石頭的人回到生產隊和其他社員一起在稻田扒糞堆，他以前在高陽園藝四隊的稻田扒過糞堆，那時候他挑土籃，現在就得掄鎬頭了。這裏的人們也不挑土籃，用的是木製手推車。金勇知道用手推車可以多掙工分，可是家裏的鐵架子車在地裏不好使，隻能掄鐵鎬對付凍得像岩石一樣的糞堆。上午的九點是休息的時間，大家坐在田埂上開始閑聊的時候韓隊長來了，他首先通知徐玉珠馬上去大隊參加婦女主任會議，又問金勇：“你們是怎麽從石場回來的？”

  ??“大隊石繼奎說不用俺們打石頭了，是他讓俺們回來的。”

  ??“當時老石說的是氣話，你們怎麽能當真呢？二隊的王隊長對咱們很不滿，說咱們屁大的事兒都告狀，讓他們丟人現眼。你才來不知道，想和鄰近的生產隊隊搞好關係很不容易，一般小事兒就得忍著，不能輕易得罪人。你現在是民並排長，大小也算是生產隊班子成員，出門在外代表了咱們隊的形象，說話辦事都得加考慮才行，不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咱們不差那點兒石頭，明天你們還去石場放兩炮打點兒石頭還給他們二隊，幹兩天就行。”

  ??金勇雖然挨了批評心裏不大高興，但覺得韓隊長說的有理，畢竟當了排長身份有所不同，在石場和趙成林說的一些話欠考慮。他剛想說話，舅舅在旁邊對韓隊長說道：“我看他們就別去石場了，趙成林他們有錯在先，不應該拿咱們的石頭。大隊老石已經說了不用咱們上山崩石頭，要是再去的話他肯定會有想法，他可是大隊幹部，咱們也得顧及他顏麵，不能顧小頭忘了大頭。再說了，修梯田不是一兩天的事兒，以後有機會再幫二隊崩點石頭就行了。這件事兒到此為止，王隊長要是有想法我和他解釋。好了好了，都幹活吧。”

  ??韓隊長無話可說，轉身走了。金勇認為舅舅說得對，趙成林他們偷石頭就是不對，韓隊長不堅持原則，他這麽做才有損於三隊的形象，當幹部的在原則問題上不能讓步。

  ??玉珠原來和李順玉推一個車，她去開會李順玉一個人幹不了，老隊長安排金勇去幫她。金勇走到順玉麵前說：“李委員，我可以和你一起推車嗎？”

  ??順玉笑道：“你可別笑話我了，我哪有水平當委員，咱們隊實在沒人就讓我掛了個名。現在你搬來了，我得和你妹妹說說讓你當這個團委員。”

  ??“你水平不行我就更不行了，剛才還讓韓隊長訓了一頓。我沒當過幹部，冷不丁當民兵排長不知道怎麽幹了，給三隊丟了臉。”

  ??李順玉小聲說道：“你舅都說了他們二隊偷了咱們的石頭，是他們的不對，又是大隊老石讓你們回來的，這不能怪你，我看韓隊長是雞蛋裏挑骨頭。”

  ??“挑什麽骨頭？趙成林他們拿了咱們的石頭我連話都不能說嗎？”

  ??“這事兒你應該先和韓隊長說，讓他和二隊的隊長說就好了。”

  ??“他說的和咱們想的不一樣，按他的意思趙成林他們偷咱們石頭是應該的，因為石場是二隊的地盤，他們想怎麽幹就怎麽幹。”金勇又笑道：“誰說你沒有水平？那他可就小看人了。”

  ??“我隻是瞎說，你別當回事兒。咱倆推一個車你可就吃虧了，你勁大就得多出力，車又是俺家的，你又掙不著用車的工分。”

  ??“那都是小事兒，不值得一提。你是我入團介紹人，幫了我大忙，還沒謝你呢。以後有機會怎麽也得報答這個情。咱們幹活吧。”

  ??兩人裝車卸車，凡是出力的活都靠金勇，順玉就是跟車來回跑都不攆趟，她說：“哎呀，累死我了。慢點兒慢點兒，不能這麽幹。”

  ??金勇放緩了腳步說：“對不起，我有點著急了。你在生產隊幹了幾年？”

  ??“我從十四歲開始在隊裏幹活，已經幹了四個年頭。”

  ??“哦？那你算是老社員了。我看你家條件挺好的，怎麽不上學？按你的年齡現在應該上高中。”

  ??“我學習成績不好，特別是語文，怎麽學都不行。搬到這裏以後降級又上了兩年小學還不行就下來幹活了。對了，我想起來一件事兒，小時候和我媽一起去過你們家，你知道嗎？”

  ??“你來過我的家？什麽時候的事兒？”

  ??“那時候我八歲，家在高陽水泥廠對麵的秀石村裏。爸爸是水泥廠的工人，因為得了矽肺病去世了，大哥接班進廠當了工人，我媽帶著二哥和我搬這來了。”

  ??“你大哥在家門口上班，早晚都能照顧家，這不挺好嘛，搬這來幹什麽？”

  ??“他膽子特別小，樹葉掉下來都怕砸腦袋。沒有爸爸的日子家裏很不安寧，常常受人欺負。後來在縣醫院的姨夫幫助下搬到這來的。搬到這兒以後我媽認識了供銷社的王叔，他是漢族人，老伴死後住在單位的宿舍。他幫我家幹了不少活，後來就成了俺家的人。沒想到這件事兒引起了隊裏人的不滿，說我媽不守婦道，找什麽人不好，偏偏找了個漢族人，也不教孩子說朝鮮話，反正說什麽的都有，難聽死了。知道這樣還不如住在秀石村了。”

  ??“你爸是工傷死的，你的母親應當受到尊重和照顧，找個漢族人過日子這是生活需要，有什麽不好？你們不偷不搶，招誰惹誰了？我看那些說閑話的人都是吃飽撐的，全是胡說八道，你用不著把他們說的話當回事兒。”

  ??順玉吃驚地問：“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是啊，你以為我說假話騙你呀？”

  ??“不，你不會說假話，可我沒想到你會這麽說。你真好，是我遇到最好的人。你要是我的親哥就好了，那我就什麽都不怕了，我想認你做哥哥保護我行嗎？”

  ??金勇笑道：“你有兩個哥哥夠用了，添我這樣的哥哥沒用，幫不了你什麽忙。”

  ??“不，我的兩個哥哥太老實，沒有辦事能力。大哥在外頭除了過年回來一趟，家裏的事兒什麽都不管。一個傻乎乎的，什麽都不懂，愁死人了。要是有了你這麽個哥哥就行了，我什麽都不用擔心。你願不願意給我當哥哥？”

  ??“我剛才說了，給你當哥哥也幫不了你什麽忙。不過我歲數比你大，你應該管我叫哥哥。再說我有很多妹妹，不在乎多你一個，可你是最漂亮的妹妹。”

  ??“那我就叫你勇哥了。”順玉莞爾一笑又道：“我漂亮嗎？”

  ??“當然漂亮了。個子高，白白淨淨的很好看，就像古畫裏的美女。既然咱們是兄妹，聽我說兩句好不好？”

  ??“好哇，你說什麽我都願意聽。”

  ??“那好，你聽完了可不許生氣。以後不管和誰嘮嗑不要說家裏的事兒，不能輕易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來，免得讓人鑽空子欺負你。你歲數小，天真純潔，幹淨得就像一張白紙。雖然在隊裏幹了幾年活，可你還是不了解社會的複雜性，所以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聽聽別人說什麽再做打算。比如說咱倆，其實你根本不了解我，不應該這麽輕易地認哥哥。如果想認也應該好好打聽一下我的為人和以前的事情，再觀察一段時間才行。”

  ??“對，你說的全對。其實我真的什麽都不懂，很多事兒想的簡單，不怪很多人都瞧不起我。”

  ??“別人是不是瞧得起你就不用管了，那是他的事兒，關鍵是你得瞧得起自己。以後不管你遇到什麽事兒，一是不能怕，二是心不慌，自己解決不了就找家裏人商量，如果覺得和家裏人不好說就找我，我還可以找人幫忙，這叫人托人能上天。”

  ??“我聽說過你在嶺東弄柴火的事兒，他們說得可神了。我有你這麽個哥哥就什麽都不怕。”

  ??“那他們是瞎扯，我隻是認識幾個下鄉青年，是他們幫的忙。剛才你說有人叨咕你媽不教你們說朝鮮話，你真的不會說朝鮮話嗎？”

  ??“我能聽懂一些就是說不好。我的兩個哥哥也不會說，所以才讓人瞧不起。”

  ??“我也不會，這一點咱們倒是像兄妹了。我在搬家前尋思到這來學朝語，可是到這來一看很多人說漢語，或者說各占一半的混合語，我能聽懂大概意思，所以又覺得學不學都行了。不過還是應該學一點兒才對，畢竟咱們是朝鮮族嘛。”

  ??“你和我不一樣，隊裏的人大部分都是你的親戚，會不會朝語都無所謂，沒人說你就是了。”

  ??“噯，咱們還是應該學點朝語。不過你放心，從今往後包括我的親戚在內我不會讓人對你說三道四。這不是什麽大事兒，說說就能辦到。你二哥不小了，為什麽說話做事就像小孩子？”

  ??“他小時候在冰上玩摔破了頭，受了刺激，從醫院回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治不好了。”

  ??“可惜了，你二哥身材好，一個好小夥子變成了這樣太可惜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大表嫂問金勇：“你和順玉嘮什麽嗑？我看你們倆說呀說的一會兒都沒閑著，看你們那個近乎勁兒，就像親兄妹似的。”

  ??“嫂子說對了，沒尋思俺倆談戀愛就行。俺倆可以說是兄妹關係，因為我嬸娘的母親姓李，和他們家是近支，俺倆是平輩。我和順玉的經曆有些地方差不多，以前都住在高陽，現在都搬這來了，俺倆又都不會說朝語。我沒有父母，她失去了父親，都是苦命人，所以見了麵就有嗑嘮了。老話說是親三分向，是火燒熱炕，我希望大夥照顧她和她的家人，她這麽小就開始在隊裏幹活很不容易。”

  ??“她現在有你這麽個厲害哥哥在身邊轉悠有什麽好擔心的。再說順玉老實，人還漂亮，哪個不喜歡她呀？你不用操這份心了。瞧，你的又一個妹妹回來了，你是不是也得照顧她一下？”

  ??金勇看了一眼從大隊回來的玉珠說道：“我這個妹妹有水平，讓她照顧我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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