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早晨，金勇起來已經是七點了，他匆忙洗把臉吃了飯趕到隊部，見鄭申煥、尹太賢、徐明哲、徐樹忱等人在閑聊，說道：“你們來得早哇。我睡過站了，頭一天上班就不趕趟，真不好意思。”

  ??鄭申煥：“不晚，再睡一會兒也沒問題，韓隊長還沒來呢，不著急。”

  ??徐明哲笑道：“他可能又去大隊辦事兒了。”

  ??“拉倒吧，有什麽事可辦的，淨是扯淡。老隊長領咱們幹活的時候一年到頭去過幾次大隊?他倒好，三天兩頭跑大隊，都辦什麽事兒了?”

  ??二表哥來了，說道：“我老遠就聽你們吵吵，說什麽這麽熱鬧?”

  ??鄭申煥：“說你老爸呢，就知道低頭拉車不看路，結果把自己累夠嗆，還沒賺個好，讓人說閑話。”

  ??“這話就別說了，傳到人家耳朵裏就是事兒。我看咱們就別等韓隊長了，帶上工具上後山，砸開大塊石堆起來好讓大車拉走。聽說大隊這兩天就能派車來拉石頭。”

  ??金勇跟著二表哥等人帶著工具來到後山石場，後山不高卻很陡，山下有路，路邊是水壕，貼著水壕就是朝鮮族隊的稻田。由於在山上放炮崩石頭，稻田裏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塊。二表哥對金勇說道：“你可能沒打過石頭，幹這活就得處處加小心。今天你就撿地裏的石頭吧，那是咱們隊的地，石頭不撿淨，等到插秧的時候，隊裏的那些母老虎就能把咱們吃了。”

  ??金勇打過石頭，也掄過大錘砸過礦石，對這種活並不陌生，但他還是聽從二表哥的話到地裏撿石頭。十點多鍾，來了三掛大馬車，二表哥告訴金勇，頭一掛車後邊坐著的是石繼奎，是大隊民兵連長，他當過兵。馬車來到跟前，石繼奎跳下車問道：“你們韓隊長沒來嗎？”

  ??鄭申煥：“他去大隊辦事兒了，你沒見著他呀？”

  ??“我就是從大隊來的，根本沒見著他的影子。你們告訴他，不能在這打石頭了，要換地方。現在的天氣越來越暖和，這條破道稀溜溜的走不了車。你們到二隊西頭的青平山再開個石場，二隊和四隊都在那打石頭，你們在他們旁邊找個地方。”

  ??二表哥：“那裏可是二隊的地盤，俺們去能行嗎？”

  ??“我和二隊的王隊長說好了，你們隻管放心去吧。”石繼奎又指著金勇問：“這小子是誰？我怎麽沒見過？”

  ??鄭申煥：“他叫金勇，是剛搬來的，你的民兵連又添了一名新兵。”

  ??老石上下打量著金勇說道：“小夥子看上去挺結實，你們隊的民兵排長是個丫頭片子，有些事兒不好辦，不如換這個小子，你們回去跟老隊長說一聲，就說是我的意思。”

  ??鄭申煥：“他是老隊長的外甥，別說當排長，就是當隊長都沒問題。”

  ??“那就好辦了，就這麽定了。”老石看著石堆又說：“你們在這打的石頭就算一百米了，剩下的一半到青平山弄吧。到那加把勁兒，爭取化凍前完成任務。”

  ??三隊的人帶著工具來到青平山下，韓隊長和二隊打石頭的負責人趙東林打了招呼。趙東林四十多歲，高個黑臉眼睛小，總是眯著眼睛看人，所以得了個外號叫“趙瞎子”。他對韓隊長說：“你們不是在後山打石頭嗎？怎麽跑這來了？這是俺們隊的山，你們這麽幹可不行。”

  ??“俺們知道是你們隊的山，根本不想來，可是大隊老石不講理，非讓俺們到這來，你要是說不行俺們馬上回去，老石那邊你去解釋，你最好把三隊的石頭任務也兜過去。你看這麽辦好不好？”

  ??“好個屁！你這是轉圈想占俺們便宜。要是大隊讓你們來的我管不著，我可不討那個麻煩。”趙東林又看著金勇說：“這小子是從哪蹦出來的？”

  ??金勇聽得不順耳，沒好氣地說道：“你放心，肯定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孫悟空就是了，要不然你就沒命了。”

  ??“我怎麽沒命了？”

  ??“你想啊，我是孫悟空的話，你是什麽？隻能是青平山的妖精，孫猴子能放過你嗎？”

  ??“這小子真會嘮嗑。”趙東林又問鄭申煥：“他是誰？”

  ??“他是俺們隊的民兵排長金勇，剛從高陽搬來的。”

  ??“剛搬來就當排長，三隊也就沒人了。你們在這打石頭可不能亂放炮，三個隊放炮時間要統一。”

  ??韓隊長笑道：“金勇說你是什麽呀？不能說是青平山的妖精，就算是山大王吧，俺們聽你的就是了，還有什麽指示都說出來。”

  ??“什麽山大王，你少扯。你們到西頭那邊弄石頭，放炮前要喊話，特別要注意前邊的公路，不能讓行人和車輛靠近危險區。出了事兒可就是大亂子，吃不了你們兜著走。”

  ??“是啊，安全是大事兒，謝謝你的提醒。”韓隊長看了看西麵的山坡又對本隊的人說：“走，咱們過去看看，找個地方放兩炮再說。”

  ??三隊的人爬上山坡，在一處裸露的岩石下麵砍樹棵子清理場地，然後在岩石上打炮眼。幹到第三天下午打出了九個炮眼裝填炸藥，一切準備就緒等到太陽下了山，鄭申煥上了山頂大喊：“放炮了！放炮了！”

  ??金勇到二隊石場同樣喊了一聲，趙東林氣哼哼地說道：“這些高麗棒子就是邊外的兔子——隔種。告訴他們統一放炮嘛，就是不聽，這時候放炮還用不用幹活了？”

  ??金勇冷笑道：“哼，你罵俺們是兔子，我看你是烏龜王八蛋。”

  ??趙東林臉色鐵青，眯著小眼問：“你罵誰？”

  ??“說不上誰罵誰。告訴你姓趙的，別以為自己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整天咋咋呼呼擺臭架子，在我眼裏狗屁都不是，看著就惡心。像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趙東林剛要發作，他旁邊歲數大的老肖趕忙說道：“金勇啊，你別生氣。其實老趙這個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說過撂過。把人氣夠嗆嘛，自己一轉身就忘了說過的話。所以你用不著和他一般見識，也別往心裏去，以後你們處長了就知道他是什麽人了。”

  ??“肖大叔，我不生氣。他說話氣人，我也氣氣他就是了，沒別的意思。”

  ??金勇回到本隊的石場，和徐明哲、鄭申煥等人又喊了一陣，看著二隊和四隊的人下山沒了影，公路上也沒有了車輛和行人，幾個人分頭點著了導火線，然後迅速跑下山躲了起來。一陣震耳的爆炸聲過後幾個人又返回來，看到眼前山坡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塊，就像山體崩塌了一般。徐明哲道：“這九炮有分量，這麽多的石頭夠咱們幹十天半個月了。”

  ??鄭申煥：“用不上十天半拉月。看著像挺多，一劃拉堆起來就沒多少。回家吧，怎麽看也是石頭，不是金子就是了。”

  ??第二天早晨，金勇和二表哥來石場的路上聽他說道：“大隊買了拖拉機，你聽說了嗎？”

  ??“沒聽說呀，這可是好事兒。”

  ??“當然是好事兒了，因為你叔要開這台拖拉機。昨天下午大隊主任老王來找我爸，說要把你叔調到大隊開車，我爸說既然大隊做了決定俺們隻能無條件服從，有意見也得保留。老王說咱們隊出了人，以後隊裏用車就不用花錢，這確實是好事兒。”

  ??“我叔以前隻開過小手扶拖拉機，開大家夥行嗎？”

  ??“什麽大的小的，反正都是拖拉機。別說咱們大隊，就是全公社也沒人擺弄過那玩意兒，你叔是唯一的人選。這是全社第一台拖拉機，你叔是第一個開拖拉機的人。”

  ??“大隊怎麽知道我叔會開拖拉機？”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咱們隊總有人往大隊跑，能不說你叔的事兒嘛，這也是拉關係的機會。你叔能去大隊開車就得感謝這個人了。”

  ??金勇沒說話，但心裏卻對韓隊長有了一絲好感。

  ??三隊大石頭的人來到青平山本隊的石場，發現山坡上凡是拿得動的石塊都沒了，鄭申煥道：“奇怪了，難道昨天崩下來的石塊都長翅膀飛了？”

  ??徐明哲指了指二隊的石堆說：“瞧，都在那呢。等韓隊長來了再和他們交涉吧。”

  ??“他來不來不一定呢，我去和他們說。”金勇到二隊石場對他們說道：“你們來得早哇，辛苦了。”

  ??趙東林：“原來你小子也會說人話呀。不辛苦，不辛苦，謝謝你的關心。”

  ??“怎麽能不辛苦呢？你們起大早幫我們把石頭堆起來，雖然堆錯了地方，也不容易嘛。你們做好事兒不張揚，舍己為人是我們的好榜樣，了不起。三隊向你們學習，向你們致敬！”

  ??“誰幫你們堆石頭了？你少扯淡！”

  ??“老趙哇，說話得憑良心有證據，不能亂說對吧？俺們打下來的是山皮石頭，黑乎乎的不幹淨，和你們打的石頭不一樣。昨晚炮響之後我和徐明哲、鄭申煥幾個人又回來看了一下，可現在不是昨晚的那個樣子了，凡是能拿得動的石塊都沒了，放炮崩下來的石頭不可能都是大塊吧？你們做了好事兒就不用藏著掖著，大大方方承認得了。”

  ??“媽的，你這個小高麗棒子，不給你點兒厲害嚐嚐就不知道馬王爺長了幾隻眼。”趙東林擼胳膊挽袖走了過來。

  ??“哎哎，你先別著急，聽我再說兩句。馬王爺嘛，聽說是三隻眼，可惜沒見過。看你的架勢是想和我比劃兩下子，這可是我最喜歡幹的事兒。動手前咱們先講個條件，傷筋動骨後果自負。你要是趴下了，就你們堆起來的石頭全歸俺們三隊，你要是贏了，搬走的石頭就歸你們隊，以後絕不提這件事兒，你看怎麽樣？”金勇說著脫下了棉襖，搓了搓手，握緊了拳頭。

  ??“你這臭小子是想動真格的了，想好事兒呢。你也不想想，我這麽大歲數能和你這小毛孩子一般見識嗎？笑話!你們那點兒破石頭我不稀罕，拿走吧，都拿走，別再囉嗦了。”

  ??“那太費事兒了，等大隊來拉石頭的時候給俺們記個數就行了。”

  ??“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臭小子淨事兒。”

  ??過了十多天，大隊來了五掛大馬車拉石頭，石繼奎用尺量過三隊的石堆後說道：“你們幹得不錯，再弄十八米就完成任務了。”

  ??金勇上前說道：“報告連長，三排長向你匯報，俺們隊有二十多米石頭堆在二隊的石堆上了。”

  ??“這是怎麽回事兒？”

  ??“二隊的革命同誌發揚民族團結精神，主動幫助我們。說我們這邊地方小，就把石頭搬過去堆他們那邊了。”

  ??站在旁邊的趙東林馬上說道：“金勇！你少扯淡。俺們可沒拿你們那麽多的石頭，最多也就是兩三米吧，我可以對天發誓。”

  ??石繼奎：“我說老趙哇，兩米也好三米也好，你拿他們石頭幹什麽？是真的幫忙嗎？既然拿了就不能說熊話，人家說多少都得認賬，三隊剩的任務都算你的了。金勇，你們不用打石頭了，回生產隊幹活吧。”

  ??金勇回頭對徐明哲等人大聲說：“咱們的任務結束了，收拾工具回家。”他又對趙東林說道：“趙大哥，感謝你的幫助，改日我請你吃辣白菜。”

  ??趙東林氣得臉色發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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