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金勇和二表哥拉著柴車從新上路。二表哥道：“我今天算是借你的光撿了個便宜，沒費事弄了三大捆架棍。可你的便宜更大，白撿了一大堆幹柴，明天我也來幫你整理那些柴火，弄完趕快拉回去，到家才是自己的。”

  ??“你幫我家苫房草還要幫弄柴火，那你家的活幹不幹了？還上不上班了?”

  ??“現在這大正月家裏沒什麽活，上班也就是打石頭。上山凍手凍腳又累又危險，躲一天是一天。我幫你弄柴火是想和那幾個下鄉青年套套近乎，說不定什麽時候到嶺東弄柴火，他們也能給我點麵子。”

  ??金勇嘿嘿一笑說道：“你想得倒美。他們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招工回城了，弄柴火可不能指望他們。”

  ??“看現在的趨勢，他們想招工回城就得等到猴年馬月，我先割把草先曬著，早晚有用得著的時候。我有個問題弄不明白，你說他們下了鄉過一陣子又得辦招工回城，折騰個什麽勁兒？”

  ??“這個嘛，有人說讓城裏的年輕人下到農村是為了培養鍛煉他們吃苦耐勞的精神，有了這種精神將來可以更好地生活下去，往大點說是為了更好地建設社會主義。都說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上一輩的人們跟著共產黨鬧革命不惜流血犧牲建立起一個嶄新的人民共和國，這一輩子的人就應該像古人說的那樣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磨練意誌努力建設一個繁榮昌盛的社會主義國家。現在咱們的國家畢竟不富裕，年輕人應該吃點苦學會過日子。”金勇笑了笑又道：“這些大道理可不是我編的，我也沒有這個能耐，你怎麽理解我就不知道了。咱們別扯遠了，還是說說大北溝山場吧。我看山場都要成樹林了，你回去和小隊領導班子說一聲，都砍回來當燒柴或者是做架棍，要不然長成大樹再想砍就得上報林業局審批，那麻煩事兒就多了。”

  ??“好，我回去說說這事兒。”

  ??兩人邊走邊聊，迎麵開來一輛汽車，金勇認出是礦山李師傅的車，李師傅也認出了金勇，他把車開到金勇跟前停下來問道：“你怎麽跑到這來弄柴火？”

  ??“我家搬到清水河三隊來了，沒柴燒上了一趟山。”

  ??“清水河三隊？那是高麗隊呀，他們能要你嗎？”

  ??金勇笑道：“我就是高麗怎麽能不要我？隊裏有很多親戚，我是投奔他們來的。”

  ??“你真的是高麗？我怎麽不知道？咱們在一起三年多，你把我瞞死死的，要是早點兒知道就跟你要辣白菜了。這回行了，高麗隊就在街裏，想吃辣白菜找你就行了。”

  ??“沒問題，現在吃辣白菜還可以，過了四月就不行了。”

  ??“這我知道。你在嶺東弄了多少柴火？要是多了我回來的時候給你捎回來，省了你拿出吃奶的力氣用這鐵架子破車往家倒騰。”

  ??“嶺東青年點門前有一大堆呢，大概有三百多捆吧，不過得整理一下才行，你要是幫忙的話可能得拉兩趟。”

  ??“拉幾趟都沒關係，你最好明天都捆出來，下午三點多鍾往回拉，我可以再找幾輛車，就怕你捆不完。”

  ??“那我回去多找幾個人幫忙，保證在三點前捆出來。”

  ??“好，咱們一言為定，明天下午拉柴火，你還得多準備點兒長繩，我走了。”

  ??金勇到家卸了柴車，吃飯的時候說了青年點柴火的事，叔叔說：“下鄉青年能給咱們這麽多的柴火，這可不是一般的關係，你是怎麽認識他們的？”

  ??“我在轉運站幹活的時候認識他們的，他們來來往往我幫過幾次忙，關係一直不錯。”

  ??“關係再好也得給他們柴火錢，不能占他們的便宜。”

  ??“給錢可不行，雖然他們缺錢花，可我的錢他們肯定不能要，送給他們兩棵辣白菜就行了。”

  ??“送兩棵辣白菜可說不過去。親戚們送給咱們不少大米，給他們拿二十斤大米再加上五棵辣白菜，你明天早晨帶去。”

  ??“給咱們拉柴火的開車師傅也要辣白菜。三百捆柴火能裝幾車？司機每人給兩棵就行。”

  ??“兩車拉回來了。多虧秋天多醃了辣白菜，要不然還不夠給了。”

  ??金勇笑道：“那不用擔心，這裏親戚多，不夠就和他們要，秋天再還給他們。”

  ??第二天一大早，叔侄兩人吃了飯收拾工具準備去嶺東青年點，韓隊長進了院子說道：“金勇啊，我發現你很不簡單，搬過來不到三天就給社員辦了件好事兒，沒想到你和嶺東下鄉青年有那麽深的交情。昨晚我和你舅合計了，既然下鄉青年給咱們讓路，那咱們就把嶺東山場的樹棵子都砍回來分給各戶。今天上山的人都記工，隊裏的倆牛車也去，一天拉兩趟，爭取一天幹完。”

  ??“我和叔叔可不能和你們一起去砍樹棵子，俺們得整理嶺東青年點門前的那堆幹柴火，下午礦山的汽車能給拉回來。”

  ??“這我知道。隊裏派你的兩個表哥和徐明哲幫忙，幹完再去山場。”

  ??生產隊集中所有的男勞力上山，金勇叔侄和兩個表哥及徐明哲隨著眾人走到青年點附近留了下來整理幹柴，青年點的人也來幫忙截枝打捆，然後送到路邊堆起來。由於人多，到了中午就把那堆幹柴全都打捆碼垛，金勇數了數一共是三百八十六捆。叔叔非常滿意，因為解決了一年的燒柴問題。大家坐下來剛喘口氣就看見李師傅、赫師傅開著車從高陽回來了，大家七手八腳又把柴火裝了車，金勇和叔叔謝過幫忙的下鄉青年，然後上了汽車回到家卸了柴火，金勇給兩位司機每人兩棵辣白菜，他們高高興興開著車離開了金勇家。兩個表哥和徐明哲沒有去山場一直在幫忙，叔叔讓他們進屋吃飯，他們卻不肯，叔叔說道：“咱們從早晨幹到現在能不餓嘛，簡單吃兩口，別虧了肚子。”

  ??二表哥笑道：“你是想讓俺們吃了這頓飯再幫忙堆柴火垛吧？”

  ??叔叔也笑道：“時間要是夠用堆上更好哇。這算是中午飯，咱們簡單吃點兒，晚上我要請上山的人都來喝酒，你們可以連軸轉。”

  ??“我看用不著，大夥知道你家的情況，可能都不願意來。”

  ??“我家搬這來大夥幫了不少忙，請來吃頓飯喝點酒也是應該的。表示一點兒心意，熱鬧一下圖個喜慶，不願意也得來。”

  ??“要請的話就簡單點兒，不用弄太多的菜，不過這酒你可得多準備點兒。咱們隊這幫家夥幹別的不行，喝酒可有一套。咱這還有個規矩，一般請客每家就請一個人，你們家放四張桌子差不多夠用了。”

  ??“我這是頭一次請客，人能多一點兒，怎麽也得準備六桌。能落一屯不落一人，咱們不差幾雙筷子。走，進屋吃飯。”

  ??幾個人進屋吃了飯休息一陣然後堆柴垛，嬸娘找來二姑等幾位婦女幫忙準備晚宴。到了黃昏上山砍柴的人們回來了，叔叔對韓隊長說道：“怎麽樣？今天挺累吧？砍柴可不是輕快活兒。”

  ??“是啊，夠累的。棵子都弄回來了，明天分給各戶。”韓隊長又對金勇說：“你晚點兒回來就好了，能省不少麻煩。”

  ??“遇到什麽麻煩了？”

  ??“咱們牛車拉棵子出了大北溝就遇到嶺東看山的‘鐵樹皮’李旭東，這小子六親不認，扯著牛頭繩就往他們大隊拽，怎麽商量也不行，耽誤了好長時間。後來他說給五十塊錢就放俺們走，可是上山的人誰能帶那麽多的錢？正想著回來找你呢，來了三個下鄉青年，他們二話不說打了鐵樹皮好幾個大嘴巴，俺們走出去挺遠回頭看見他們還把鐵樹皮打倒在地上了。”

  ??“我不認識鐵樹皮，去了也沒用。看山護林是他分內的事兒，不該打他。”

  ??大表哥：“那小子壞透了，一點兒情麵也不講。上學的時候我和他在一個班，可他照樣搶了我的鐮刀，到現在也沒還給我。”

  ??金勇笑道：“那叫大公無私鐵麵執法，要是講情麵就不能用他看山了。”

  ??叔叔笑著對大夥說道：“今晚我請你們喝酒，你們都得來。我把醜話說前頭，瞧得起我就來喝酒，我可不會挨門逐戶去找人。”

  ??大表哥：“今天真是好日子，上山砍棵子掙分多，回來有酒喝，不錯不錯。”

  ??韓隊長：“什麽不錯，你少喝點兒，別耽誤明天上山打石頭。”他又對大夥說道：“既然是老金請咱們喝酒那就別客氣了。都回家洗把臉，換了衣服馬上回來。”

  ??叔叔查了一下人數，然後去找沒上山的人。金勇忙著借桌凳，安排好之後進廚房跟嬸娘要了四盤菜送到姥姥家。他的姥姥和姥爺都是年近九十的人，耳聾眼花，舅媽給他們做飯，玉珠照顧他們的起居，和他們住在一起。金勇想讓玉珠去吃飯，她說晚上要給奶奶搓澡去不了，金勇隻好作罷。回來後叔叔又讓他借桌子，他馬上又去二姑家拿來炕桌放在小屋和自己的畫桌並在一起，讓舅舅等歲數大的人到這來喝酒。人們陸續來了，金勇又去幫忙端菜端飯，開席之後他才擠到東屋的地桌二表哥旁邊坐了下來。這一桌有八個人，他隻認識兩個表哥和徐明哲。二表哥道：“這些人你都見過，不太熟悉的我給你介紹一下吧。從左邊開始，鄭申煥、尹太賢、張玄秀、李順年，還有一個徐明哲我就不說了。”

  ??徐明哲：“你不說也說了。”他又對金勇說道：“別看我比你歲數大，可是論起來我比你小一輩，我給你倒一杯酒吧。”

  ??“不用不用，酒桌上論輩分別扭，喝酒不能盡興。我想說的是剛搬到這兒才兩天就給大夥添了不少的麻煩，應該好好感謝大夥才對。不過俺家條件有限，這一桌薄酒素菜也隻能算是表達一點兒心意，希望大夥多多包涵吃好喝好。”

  ??尹太賢：“到這來的都不是外人你不用客氣。俺們可都喝了一杯，你是不是應該補上一杯？”

  ??“不行不行，我不會喝酒。我占個地方吃點飯喝點湯陪你們坐一會吧。”

  ??“這裏數你歲數小，可你是主人，你不動酒杯俺們還怎麽喝酒？”

  ??“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喝一杯，就一杯。”

  ??二表哥：“酒是好東西，用不著舍命。來吧，大夥一起幹杯。”

  ??大家碰杯喝酒。二表哥吃著菜問金勇：“你到底能喝多少酒？”

  ??“最多兩杯，再喝就頭暈難受。酒不能當飯又不能解渴，可是有那麽多人喜歡它，你說怪不怪？”

  ??“這有什麽奇怪的，酒能提神解乏喝了身上舒服。喝多了可不行，那就遭罪了。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別逞能。”

  ??金勇給大夥倒酒，輪到徐明哲時他說道：“我可不敢讓你倒酒，還是我自己來吧。”

  ??“你別客氣，我給你倒杯酒不算什麽。能落一屯不落一人，再說你歲數比我大，今天也累夠嗆，給你倒杯酒也是應該的。”

  ??鄭申煥：“金勇漢語說得確實好，咱們這些人就不行了，一個個都是半潮爛架，上不了台麵，到外麵辦事兒說不出五道不出六，糟糕透了。”

  ??金勇：“你們說的就不錯了，這樣的水平走到哪兒都沒事兒。我說漢語也不算太好，關鍵是不會說朝語，也不懂咱們民族的規矩，以後就得請你們多多幫忙了。”他夾塊肉放在二表哥的碟子裏又說：“你這兩天也累夠嗆，多喝兩杯吧。這酒字朝語怎麽說？”

  ??“蘇兒，‘兒’字要帶出來，還要說成一個字，你試試。”

  ??“蘇—兒，蘇兒。見了熟人怎麽問好？”

  ??“安寧哈噻吆。”

  ??“安寧哈噻吆。謝謝怎麽說？”

  ??“高嘛思呢達。朝鮮字都是拚音組成的，一個音就一個字，很好學，以後慢慢學吧。咱倆在這就別說這個了，不能掃了大家的酒興。”

  ??“對對，咱們還是喝酒吧。”

  ??炕上喝酒的人歲數大一些，他們很快喝出了興致，有人用筷子敲打著桌子唱起了朝族歌曲，馬上就有兩人起身跳舞。在外屋吃飯的婦女們聽到動靜用大鋁盆裝水扣上幹瓢抬進屋放在炕邊，拿著一把筷子敲打出節奏唱了起來。更多的婦女們唱著歌進了屋搶下地桌男人們手裏的酒杯，端走了碗盤，還把桌子送到外屋，然後在屋地邊唱邊舞。二表哥小聲對金勇說：“咱們隊這些老娘們簡直就是土匪，趕上鬼子進村了，沒辦法，咱們惹不起她們。”

  ??“她們能不能到我的小屋搶那些老人的酒杯？”

  ??“那她們可不敢，小屋的人不是她們的親爹就是公爹，借她們膽子也不敢。你在這看熱鬧吧，我得出去喝兩杯。”

  ??屋裏的人們盡情地唱著跳著，大表嫂拉金勇跳舞，金勇說不會，並往後退，卻被另外的兩位婦女拉進了她們的舞蹈行列。大表嫂說：“什麽會不會的，舉著手搖一搖跟著轉圈就行了。”

  ??金勇隻好跟著她們在屋地轉圈，三圈過後悄悄退出來站在旁邊看著她們跳舞心在想：“都說朝鮮族能歌善舞，果真名不虛傳。沒想到叔叔和二姑也會跳舞，他們是什麽時候學的？”

  ??此時，韓隊長大概是尿急，跳下炕想出去，卻被婦女們攔住了，逼著他跳舞，他說：“我要上廁所，快讓開！”

  ??大表嫂：“不行不行，上什麽廁所，你是想從尿道跑吧？必須跳舞，跳兩圈再走。”

  ??金勇在旁邊聽他們說的是漢語、朝語參半，明白了大概的意思，上前說道：“讓他出去吧，我找他有點事兒。”

  ??“你找他能有什麽事兒？是不是替他打掩護？”

  ??“不是，我真的有點事想問問他。”金勇說完拉著韓隊長走出房門。韓隊長對他說：“你腦子挺靈的，要不然這些母老虎就不能放我出來。你找我有什麽事兒？”

  ??“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想問問我上班行不行。”

  ??“行啊，到後山打石頭。我今天上山砍樹棵子閃著腰了，得回家躺一會兒。”

  ??韓隊長回了家，金勇也沒進屋，到自己的小屋窗前聽了聽，聽裏麵沒有動靜進去一看，那些吃飯的老人都走了。他收拾了飯桌用抹布擦了炕麵，然後鋪好被褥躺下來看書。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聽不到東屋那邊的歌聲以為酒宴結束了，應該去收拾一下。他起身走進廚房看見婦女們正在吃餄餎麵，屋裏的炕上男人們擠在桌邊喝酒。二表哥問金勇：“剛才你跑哪去了？”

  ??“我就在小屋裏呀，躺著看了一會兒書，有事兒嗎？”

  ??“當然有事兒了。那些老娘們找你壓餄餎麵，找不著你就抓我墊背了，把我累夠嗆。”

  ??金勇笑道：“對不住二哥了。我吃過漢族人做的餄餎麵，看他們做的時候不費多少事兒，你怎麽累夠嗆？”

  ??“這你就不懂了，漢族人用蕎麥麵做餄餎麵當然省事了。咱們吃的是用苞米麵摻榆樹皮麵壓出來的餄烙麵，做起來能累死人。你想不想喝一杯？想喝上來擠一擠，喝點兒酒睡覺舒服。”

  ??“我不喝了。二哥喝酒真厲害，你們都挺厲害，我要是像你們這麽喝就完了。”

  ??徐明哲：“不是俺們厲害，是因為喝了酒又唱又跳的出了一身汗等於沒喝一樣，要是從開始喝到現在誰都受不了。”

  ??“噢，是這麽回事兒，原來你們喝的酒都隨著出汗蒸發了。”

  ??二表哥：“是啊，這麽喝酒不但花了錢人還得受罪，可是不喝還不行。”

  ??鄭申煥：“這裏沒人有你的酒量，不唱不跳就知道喝酒，喝多少都沒事兒。”

  ??尹太賢：“酒這東西喝起來可以讓人的感情越喝越濃厚，賭錢是越賭越薄，酒對人還是有好處的。”

  ??金勇心想：“你們都挺能喝的，可是玉珠說隊裏社員之間還有矛盾，你們為什麽不用酒來解決呢？”

  ??二表哥：“餄餎麵來了，咱們吃碗麵再喝酒吧。”

  ??嬸娘送給金勇一碗餄餎麵，金勇接過來吃了一口覺得味道不錯，便大口大口吃了起來。晚宴結束後送走了客人，一家人收拾完飯桌已經是下半夜了，金勇回到小屋躺下來一覺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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