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從礦山到高陽鎮鋪設窄軌鐵路的工程結束了，雙河地區的人們終於聽到了小火車的汽笛聲，但是合同工們做夢都在想轉正的願望卻沒有實現，最終結果是下鄉青年可以申請留在礦山當工人，農業戶口的人全都回原來的生產隊。金勇曾多次想到過這樣的結局，但成為事實擺在麵前的時候他還是感到難受，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劉師傅宣布撤銷四號轉運站消息的當天下午，蘇文濤請金勇、謝廣平、鄧科吃飯。當四人到東升飯店要了一桌酒菜坐下來拿起酒杯的時候，沒想到黃可佳、於立生來了，黃可佳說：“你們喝酒也不打個招呼，真不夠意思。以前我總是跟著你們混吃喝，今天這桌酒菜我付錢，給我點麵子和你們喝頓分手酒。”

  ??蘇文濤：“你扯哪去了？我本來是想找你們倆了，可你們回家的路遠，以前有幾次聚餐你們也沒參加。再說這次喝酒和以前不一樣，喝了這頓可能沒有下頓了，喝起來也許要耽誤時間，就怕耽誤你們回家沒敢打招呼。你們既然來了就別客氣，什麽錢不錢的也別提了，趕快坐下來喝酒。”

  ??鄧科：“你們來的正是時候，酒菜剛擺上桌你們就進屋了。”

  ??於立生：“蘇文濤說的對，喝了這頓真就沒下頓了，咱們這些人天南地北的各奔東西，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麵，今天得好好喝這頓酒。”

  ??鄧科：“噯，山不轉水轉，見麵的總是會有的，別想的那麽難受。”

  ??“你們下鄉青年當然不能難受了，可以申請留在礦裏，也可以招工到其他工廠企業單位，俺們這些莊稼人隻能回生產隊。”

  ??黃可佳：“我看咱們是叫礦領導和師傅們忽悠了，他們天天說轉正轉正，哄著咱們拚命幹活，結果是咱們拚了命，落得一場空，一個個挺精挺靈的都讓人耍著玩了。”

  ??於立生：“別人怎麽想不知道，我是實打實著奔轉正了，結果是有多大的希望就有多大的失望，這就叫竹籃打水一場空。”

  ??金勇：“我的想法和你們一樣，劉師傅宣布咱們解散的時候腦袋‘嗡’的一下脹得老大，真的認為讓他們耍了。蘇文濤勸了我好一陣，讓我慢慢想開了，他說礦山不欠咱們的工資，掙得還不算少，比飯店的廚師、學校的老師、機關裏的公務員掙的都多。這個月隻幹了十八天，卻給了滿月的工資，可以說礦山對咱們做到了仁至義盡。再就是咱們來的時候已經說得明明白白，礦山招的是合同工，現在合同到期了讓咱們回家是按合同辦事合情合理，咱們這些沒腦子的人相信人家說好好幹能轉正是咱們缺心眼的問題，挑不出來人家的毛病。咳，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往寬處想安慰自己吧。蘇文濤，今天這酒怎麽喝你發話。”

  ??蘇文濤把桌上的兩瓶酒分給謝廣平和黃可佳，又讓服務員拿來一瓶酒接過來打開瓶蓋，給金勇和自己的杯子裏倒了酒說道：“咱們還是按老規矩兩人一瓶酒，喝不了就帶走。先吃菜後喝酒，怎麽喝都行，開始吧。”

  ??謝廣平夾了塊肉吃著說道：“蘇文濤，咱倆可是吵了三年多，細想起來都是我的不對。沒想到你今天還能請我喝酒，真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今天我得向你道歉了，要不然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我借花獻佛，幹脆敬大夥一杯吧。”

  ??鄧科：“你向蘇文濤道歉就敬他一杯，用不著敬俺們。對了，你敬酒還得用他倆瓶裏的酒。”

  ??蘇文濤：“別說誰敬誰了，兩人一瓶隨便喝，喝足了算。不管怎麽說這三年咱們處得還不錯，都是好兄弟好朋友。我和謝廣平吵吵鬧鬧隻是圖個熱鬧，骨子裏啥事兒沒有，要不然整天悶著頭幹活有什麽意思。現在分手了，以後我想請你們喝酒也不容易了。來來來，咱們喝一口再說。”他又對金勇說道：“咱倆慢慢喝，可別像以前那樣上了桌拿起杯子就是一口到中央，兩口到地方，那麽喝容易醉，對身體很不好。來，咱們先喝一小口。”

  ??“好，我聽你的。”

  ??蘇文濤喝了酒又說道：“你們可別把轉正當回事兒。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幹什麽都是一天三頓飯，在哪不能弄碗飯吃？咱們身強力壯的怕個鳥！要是轉正了就得下礦洞，有人說那叫四麵石頭夾塊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夾扁扁了。咱們在這天天鼓搗礦石粉塵大，所有的礦石當中就屬硫化鐵礦石灰塵對人的身體傷害最厲害，幹三年問題不大，繼續幹下去很危險。你看礦裏的那些老家夥一個個齁瘺氣喘都是矽肺病，那病沒個治。我看咱們現在不幹也許是件好事兒呢。”

  ??於立生：“那你不打算申請當礦工了？”

  ??謝廣平說道：“他有地方去了，聽誰說要到臨海客運公司，後門夠硬的。”

  ??黃可佳：“別管他硬不硬，有門就行。你呢？你有沒有路子？”

  ??鄧科：“他的後門更硬。樣板戲《紅燈記》沒白看，李玉和把他找去當徒弟到鐵路扳道岔去了。咱們三個就我不行，我準備先回青年點呆一陣子再說。”

  ??黃可佳：“行啊，你們都行了，我替你們高興。來，咱們喝一口。”

  ??於立生喝了一口酒說道：“要說不尋思轉正是假話，現在我才想起來王永厚以前說的話，他說野雞變不了鳳凰，咱們要是能轉正除非日頭從西邊出來。薑還是老的辣呀。”

  ??謝廣平：“那老東西幹活就是磨洋工，出工不出力。人老奸馬老滑，兔子老了也難抓，誰和他卸車誰倒黴。”

  ??於立生：“可他講故事可有一套，也不知道他怎麽能記得那麽多的故事。”

  ??蘇文濤：“是啊，他給轉運站添了不少樂趣，難得有這麽一個人。”

  ??金勇：“咱們就要分手了，從此天各一方，以後見麵確實不容易了。咱們這些人相知相識，在一起熱鬧的情景以後就都在夢裏了。咱們以前在這個屋裏約定要找個時間和地方唱歌呢，現在想起來算是說了夢話。”

  ??蘇文濤：“人嘛，分分合合就那麽回事兒。我記得早年俺們一家子有個叫蘇東坡的說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老人家說的是大實話，可惜你們都不能認識我的這個老前輩。”

  ??謝廣平：“拉倒吧，你忽悠誰呀？蘇東坡是古代北宋時期的大文豪，和你有鳥毛關係？你說得很對，俺們確實沒見過他，那你見過嗎?”

  ??蘇文濤笑道：“我開個玩笑讓你們樂一樂嘛。古人都把聚散離合看開了，咱們現代人如果看不開那他們在墳裏也能笑出屁來。還有一句老話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咱們現在散夥也算是好時候。假如咱們在一起幹十年八年試試，不打起來才怪呢。金勇，我說的對不對？”

  ??金勇笑了笑，搖搖頭沒說話。

  ??“你別不信。就說兩口子吧，談戀愛的時候卿卿我我恩恩愛愛，好得像一個人似的，結了婚過上幾年十幾年你再瞅瞅，哪有不吵架的，天底下吵架最多的就是兩口子。你們別不服氣，現在咱們沒結婚總尋思兩口子在一起怎麽怎麽有意思，結了婚過上三五年就不一樣了，恨不得換個老婆不吵架。”

  ??謝廣平笑道：“你將來要是換老婆的原因肯定不是因為吵架，是你喜新厭舊，吃著碗裏瞧著鍋裏的，你就是那個德行。”

  ??“你才是那個德行呢。咱們騎毛驢看唱本走著瞧，以後咱倆誰要是換老婆誰就是王八蛋。”

  ??謝廣平還是在笑：“小孩子說起誓不靈罵人不疼，你用不著發那個狠。我看你天天說的都是兩口子結婚的那點事兒，聽起來好像是經驗之談，我就奇怪你沒結婚這些經驗是從哪來的。”

  ??“咳，你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走嘛，兩口子吵架的去了。我的意思結了婚就得和睦相處好好過日子，要不然就別結婚了。”

  ??金勇：“這話說的有道理，我願意聽。不要說小兩口過日子，就是在集體單位也得和睦相處，否則人見人煩沒有立足之地。”

  ??蘇文濤：“沒想到咱們這一輩子還能湊一起在礦山幹活，這就是緣分，將來回憶這些事情會感覺蠻有意思的。不管在什麽地方都得好好幹，咱們年輕，隻要好好幹就有機會實現自己的理想，說不定將來咱們這些人當中大有出息的，那咱們這些人的臉上都有光彩。”

  ??於立生：“將來有出息的隻能是你們下鄉青年，像俺們這樣的就不行了，這一輩子就得麵朝黃土背朝天，最後一頭紮進黃土堆裏完事大吉。”

  ??鄧科：“你也用不著太悲觀，是金子放在哪裏都會放光。”

  ??“關鍵的問題我不是金子呀，放什麽光？”

  ??黃可佳：“咳，咱們在礦山錯過了轉正機會，以後就不會有這樣的好事了。”

  ??金勇笑道：“說來說去又說到礦山去了，我尋思這隻是咱們人生經曆過程中的一個故事，不應該成為一道坎。我說點不想說的話，聽我二姑夫說礦領導打報告要求把合同工當中年輕力壯表現好的人留下來轉正，上級不同意，這是真的，咱們不能埋怨劉師傅和礦領導。”

  ??蘇文濤：“你二姑夫是幹什麽的？是不是朝鮮族？”

  ??“是啊。他原來在嵐溪工作，因為家在雙河，就和礦裏的一個工人對調到礦裏上班了。”

  ??“他能不能和高麗礦長說說把你留下來？”

  ??“不行。這次是農村戶口的一刀切，不留餘地。”

  ??“這條路要是行不通就沒辦法了。我勸你們不要灰心喪氣，以後肯定有機會出來工作，也許咱們還會在一起幹呢。”蘇文濤喝一口酒又說：“這些菜吃差不多了，用不用再添點兒菜？”

  ??金勇：“我是吃飽了，你們吃吧。”

  ??其他人也跟著放下了筷子。蘇文濤說：“你們都不吃了？那我提議把杯中酒幹了，祝願咱們來日再相逢吧。”

  ??六個人碰杯喝了最後一杯酒，然後相互握手道別走出雅間。金勇見到梁坤，他先問道：“我聽了你們說的一句半句，好像說的是轉正的事兒，有希望嗎？”

  ??“不行了，俺們合同到期了，除了下鄉青年可以申請轉正，農村戶口的哪來哪去，一個都不留了。”

  ??“那你怎麽辦？回生產隊嗎？”

  ??“是啊，我不回生產隊還能去哪？我本來就是社員，隊裏給我機會出來掙錢就不錯了。還讓我認識了很多朋友，做了三年轉正的美夢，讓我學得了不少的東西。”

  ??“你真的這麽想？”

  ??“那我還能怎麽想？說心裏話，我以前一直相信轉正的事兒，這兩個月品出味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兒，所以盡量壓縮希望，免得最後絕望。現在看來我還是做對了。不管怎麽說這三年掙工資解決了家裏不少問題，應當感謝生產隊領導給了我掙錢的機會，過了一把當工人的癮。”

  ??“咱倆去找陳孝宗、喬仁山一起嘮嘮這件事兒好不好？”

  ??“這種事兒沒什麽嘮頭，不像你招工回來安排工作值得一嘮。你忙你的，我去轉運站看看劉師傅在不在，和他道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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