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金勇和梁坤分手後去轉運站的路上心想：“以後不在轉運站幹活和孫鳳萍見麵的機會就不多了，我應該把以前答應的事情和她解釋一下，做一個了斷。”

  ??孫鳳萍在值班室從窗玻璃看見了金勇，走出來對他說道：“你們那一撮人又去喝酒了是不是？你們真行啊，打了飯碗還有心思喝酒。”

  ??“俺們端的是泥飯碗，早晚都得掉地摔八瓣。這幾個好朋友在一起混了三年多，混出感情了，現在分開以後有沒有見麵的機會也說不定，喝點兒小酒道個別，就算是最後的晚餐了。我可以進屋坐一會兒嗎？”

  ??“我什麽時候沒讓你進屋了？這個門檻差不多讓你踩爛了，我還沒讓你賠呢。進屋吧，進屋再說。”

  ??金勇進屋四下打量了一番，坐下來說道：“以後不在轉運站幹活了，就不能像往常那樣想來就來了。這個屋子給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記憶，恐怕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你要是有心想來，那肯定就能來，說別的都是借口。你是來向我道別的吧？看來你是不想再到這個小屋了。”

  ??“也不能把話說絕了，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還轉呢。我不是膽小怕事兒，可有些事情不是咱們自己做主的。假如，我說的是假如，假如我在礦山轉正了，那咱們的關係就會進一步向前發展，誰也別想阻攔咱們在一起，我會想一切辦法達到目的。可是現在沒有這個假如了，所以隻能保持現狀，不能懷著僥幸心理越過底線。如果越過底線那咱們就會掉進深淵，你會受到很大的傷害，而我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幫助你。那樣的話我會發瘋的，高陽就會有新的故事了。你是我的好朋友，就算是紅顏知己吧，我不想讓你受到傷害，這是我的心裏話。”

  ??“你繞來繞去就一個意思，咱倆不能談戀愛對不對？可你這麽做直接傷了我，我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你這麽想就偏向了，也許多年以後你才會明白我的苦心。”

  ??“我知道你對我有感情，可你考慮最多的是自己的農民身份，總覺得低人一等，這是你猶豫不決的根源。人人平等，不論工人還是農民都是一樣的人，都得吃三頓飯，隻不過分工不同。這樣的道理你比我更明白，根本用不著我給你上課。我再說一遍，你是什麽身份不重要，我隻在乎你這個人。”

  ??“那你想的太天真了，連三歲小孩都會說我利用了你的天真欺騙了你。我很清楚你對我的感情，可我有很多深層次的問題沒有告訴你，這是我的不對。比如說打架，你隻見過一次，可你不知道我打過多少次。很多問題本來可以商量解決，可我偏偏選擇了極端。我也明白打架隻能增加仇恨，不能解決問題，可是到了關鍵時候就忍不住了，就想來個痛快的。我所以變成這樣就是因為書讀得少，父母去世得早，缺少管教任性胡來。我一直在努力改變自己，可是還沒做到位。”

  ??“你能認識到自己的缺點錯誤，還想著改正，這正是你的可貴之處。”

  ??“那我說個不可改變的事實，這是咱們之間真正不可跨越的鴻溝。我的爺爺是醫生，解放前在吉林博清開了個小診所，日本投降後八路軍來到東北，爺爺給他們看病救治傷員，可以說爺爺的診所就是八路軍的醫院。可是時間不長，國民黨的軍隊打過來了，八路軍準備朝黑龍江轉移。爺爺本來打算先回到鄉下和家裏人見麵之後和八路軍一起走，沒想到回家的這段時間裏發生了新的情況，國民黨軍隊很快占領了吉林，爺爺隻好躲在農村。後來看見東北打得越來越凶，覺得呆不下去了，他決定把奶奶等家人留在中國，一個人回到南朝鮮的故鄉張羅房屋等事情，然後再把家人帶過去。可他剛走村裏鬧起了瘟疫，奶奶隻好帶著家人搬到遼寧來了。不久東北解放，後來又爆發了朝鮮戰爭，從此再也沒有爺爺的消息。可他去了南朝鮮的事兒卻給我家帶來了不好的影響，這個‘海外關係’讓我當不了兵入不了團，以後還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你想想，這不是很可怕嗎？”

  ??鳳萍沉著臉仔細地聽著，沒有插言。

  ??“咱們兩家的情況有很大的差別，這不僅僅是工農的差別了。你根正苗紅，不應該受到我的連累。所以呢，咱們做朋友還勉強可以，其他的就不能談了。我是真心希望你有幸福美滿的婚姻，每天過的都是快樂的日子。我隻是你眼前的一個匆匆過客，不應該在你的心裏留下任何痕跡。家庭和睦是幸福生活的基礎，希望你在婚姻問題上多聽聽父母的意見，這個道理就不用我多說了，沒嚇著你吧？”

  ??鳳萍搖搖頭，還是沒說話。

  ??“那我走了，咱們後會有期也許無期，不過我會記住咱們相處的這一段美好的日子，永遠記在心裏。再見吧。”

  ??金勇推門走出值班室，見鳳萍沒有像以前那樣出來送他，心想：“看來她是真的讓我嚇著了。這樣以來朋友也做不成了······”他邊走邊想：“現在我失去了有轉正希望的工作，又失去了最好的女朋友，還剩什麽了？我對她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但是不這麽做又能怎麽樣呢？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我在高陽繼續呆下去還有什麽意思？不如遠走高飛闖蕩世界，現在單身出去闖蕩也是最好的時候。可我走了上學的弟弟怎麽辦？還有那些朋友······”

  ??金勇胡思亂想回到家裏卻看見了二姑，急忙問道：“二姑怎麽來了？永哲學習好嗎？”

  ??“永哲學習成績還可以，要是跟你比可就不行了。我到縣裏參加朝鮮語教學研究會回來順便來看看你們。聽你姑夫說合同工到期都得回家，是這樣嗎？”

  ??“是啊。除了下鄉青年可以申請留在礦裏其餘的哪來哪去，今天解散了。”

  ??“有個事兒剛才和你叔叔和嬸娘嘮了一陣，就是想讓你們一家搬到雙河朝鮮族生產隊去。雙河那邊的朝鮮族大部分都是咱們的親戚，你舅又是隊長，什麽事兒都好辦，最主要的是解決了你們吃飯問題。雙河朝鮮隊和你們這裏的生產隊不一樣，土地多人口少，壯勞力更少。大部分土地是稻田，吃的口糧就是大米，保證夠吃，不像你們這裏天天喝稀粥。朝鮮隊勞日值每年都在一元左右，在全公社是最高的勞日值，社員生活水平也是最好的。因為缺少勞動力想招收幾戶有勞動力的人家，你們家符合這個條件。你們這個生產隊七十多戶，就你們一家朝鮮族，怎麽說也不方便，好事兒輪不到你們頭上就是了。”

  ??“那可不一定，就說我當合同工的事兒，很多人爭著搶著要去，可是隊裏卻偏偏讓我去了，我從心裏感謝隊領導，讓我掙錢改善了家庭生活條件。俺們在這住也沒什麽不方便，我看隊裏的社員對俺們都挺好的。搬家是大事兒，應該好好合計一下。叔叔和嬸娘是怎麽說的？他們同意了嗎？他們上哪去了？”

  ??“那個老馬頭找他倆辦點事兒，剛走一會兒。你對搬家是怎麽想的？”

  ??“我得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說。二姑不著急就住兩天，咱們好好商量一下。俺家的糧食就算不夠吃也保證二姑餓不著肚子。”

  ??“住兩天可不行，明天怎麽也得回去。”

  ??這時大姑來了，金勇陪著兩個姑姑又嘮了一陣，最後說道：“我下午喝了點兒酒，暈乎乎的想去躺一會兒，你們聊吧。”

  ??金勇回到小屋躺下來心想：“有意思，我正想著離開這個地方去闖蕩世界，二姑就來說搬家的事情。雙河朝鮮隊吃大米飯是事實，隻是離這太近了······近了也有近的好處，朋友們可以常來常往。不過還有個問題應當考慮，在這可是園農，半城半鄉，如果搬到雙河就是鐵杆農民了，不會有出去幹活的機會。咳，搬不搬關鍵還得看叔叔是什麽意思，我就不必操這份心了······”

  ??金勇迷迷糊糊將要入夢時二姑進了屋說道：“你先別急著睡覺，把搬家的事兒定下來再睡吧。”

  ??金勇起身問道：“叔叔回來了嗎？他怎麽說的？”

  ??“他的意思是搬家。他說住在這裏不光是吃不飽的問題，你哥的婚事對他還有不好的影響，在這實在呆不下去了。現在有很多人說你叔做得不對，說你哥幹了那麽多年，結果落了個淨身出戶。你哥雖然分出去過日子，可還是在一個生產隊，爺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都覺得別扭。我估計他們心裏的疙瘩一時半會兒算是解不開了，這是你叔想搬家的一個主要原因。當然了，吃的問題也很重要，你們家天天喝稀粥瓜菜帶，這哪像人家過的日子？在俺們雙河******時期都沒餓過肚子，現在就更不用說了。你們要是一直在雙河住，你的父母和奶奶都會活得好好的，哪能早早離開人世？你們也都會說朝語，熟悉本民族的生活習慣，你哥也不至於找漢族媳婦。”

  ??“二姑，你說別的我都沒意見，我哥找漢族媳婦的事兒你可不能有偏見。二姑可能沒見過我嫂子，她要長相有長相，要能耐有能耐，人家的條件也比咱家好多少倍，我真沒想到她能看上我哥。古代帝王都把女兒嫁到外邦通婚修好，咱們小小的老百姓卻計較這事兒來了，真是可笑。咱們生長在中國，不融入這個多民族的大家庭怎麽能夠生存?依我看，通婚是最直接的好辦法。”

  ??“找本民族的對象是你爸的遺言，你們能不聽嗎？”

  ??“那隻是我爸的一個願望，他更希望我們能吃飽肚子過上好日子，甚至希望我們能夠上大學，這能辦得到嗎？不管什麽願望還是希望，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發生變化，當時是對的，是必須要做的，過了一段時間就會發生改變，這就叫此一時彼一時，不能死搬硬套。比如說朝鮮戰爭，咱們的誌願軍為了保家衛國和美國人拚死拚活，犧牲了那麽多的人，那時候是不打不行。如今美國總統訪問中國了，還有可能建立外交關係，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現在必須這麽做。”

  ??“你說了這麽多，是不是也想找漢族對象?”

  ??“我的意思是想說找對象是個人自由，找什麽人應該本人說了算。”

  ??“就算是個人自由，聽聽大人的意見也沒有壞處。你剛才說的話可別讓你叔叔聽見，他要是知道了可不得了。你到底想不想搬家？”

  ??“既然叔叔要搬我就沒什麽說的。我舅知道這件事兒嗎？”

  ??“我和他說過一次，他同意你們搬過去。你叔準備過兩天去一趟雙河商量一下具體問題，把搬家的事兒定下來，過了年就搬過去。”

  ??“搬就搬吧。民以食為天，能吃飽肚子就行。”金勇看了一眼熟睡的弟弟又說：“老三在這裏上學，還得讀兩年才能畢業，看來就得住校了。”

  ??“他在小學嗎？學習怎麽樣?”

  ??“算是初中吧，小學戴帽，設七八年級的課程。老三體弱，能念到哪兒念到哪兒吧，就是成績不太好。”

  ??“你們哥仨數你學習好，是讀書的料，可惜沒趕上好時候。早點兒睡吧，我過那屋和你叔他們再嘮嘮。”

  ??“二姑也早點兒休息吧，回去以後給舅舅他們帶個好。”

  ??二姑出了屋，金勇卻睡不著了，想了很多。高陽是他度過童年的地方，雖然生活上不如意受了一些苦，卻有著很多美好的東西令他難以忘懷，小時候的很多事情在他腦海裏閃現，奶奶和父母是那樣的關心他愛護他，還有那麽多的好朋友······在四號轉運站幹活雖然很累，卻和朋友們處得很好，也讓他明白了人世間的很多事情······如果住在這裏也許有機會出去當臨時工，也許還有機會轉正，要是去了雙河這一輩子就得和土疙瘩打交道了，不過去了雙河可以吃大米飯，這可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他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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