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嵐溪市東方紅水泥廠是老牌的大廠，不論質量或產量在同行業當中都是名列前茅，唯一遺憾的是盡管晝夜不停地生產還是供不應求。上級調撥給石台峪礦一千二百噸水泥，為了拿到其中第一批三百噸訂單的水泥采購員畢遠誌師傅在這足足等了半個多月。工廠生產的水泥沒有庫存，到這來提貨的單位隻好在生產車間搶貨。畢師傅向礦領導提出留下六個年輕力的裝卸工住在嵐溪白天休息晚間搶水泥，礦裏同意了他的要求，安排金勇、蘇文濤、鄧科、謝廣平、顧朝陽、黃可佳六人留在嵐溪。畢師傅對六人說道：“今天上午拉走的水泥是我雇了十個人昨天晚上搶的貨，今晚開始就得靠你們搶貨了。廠方在大庫給咱們留了貨位，你們用推車把車間生產的水泥拉到貨位堆起來就算完成任務。你們每天晚上最少也得搶下來四十噸貨，要不然裝不上十輛車。白石嶺隧道急著用水泥，你們就得辛苦點了，礦裏給你們發夜班補助。顧朝陽，這些人當中數你歲數大，你來當小組長，我有事兒就找你了。”

  ??顧朝陽：“咱們晚上幹活白天還裝車嗎？”

  ??蘇文濤：“你沒聽明白畢師傅說的話呀？咱們晚上搶水泥白天還怎麽裝車？你實在願意幹你自己來幹吧，俺們睡覺。”

  ??畢師傅：“白天休息不用來裝車。走吧，咱們回旅店，我給你們安排住宿。”

  ??六個人跟著畢師傅來到旅社，畢師傅給他們辦了入住登記後又發了補助費和糧票，說道：“咱們要遵守旅店的規矩，搞好房間衛生，不能大聲吵鬧。休息時間最好不要出去亂走，城裏和農村不一樣，車多人多容易出事兒，真有事必須出門的活要注意安全。旅店有餐廳，早午晚都可以在這裏吃飯。”

  ??蘇文濤看著畢師傅出門對金勇說道：“這老家夥把咱們當成三歲小孩了，囉嗦起來沒個頭，煩死人了。下午沒什麽事了，咱們幹點什麽好？”

  ??“下午嘛，我想去中心公園溜達，你去不去？”

  ??“你以前去過中心公園嗎？有沒有老虎獅子這樣的猛獸？”

  ??“以前我去過，那時候公園裏有很多動物，我估計現在還能有。”

  ??謝廣平問：“你們嘀嘀咕咕說些什麽玩意兒？我聽聽行不行？”

  ??蘇文濤笑道：“俺們嘀咕什麽都和你沒關係。去去去，你不能聽俺們的秘密。”

  ??“狗屁秘密，我已經聽了一句半句。你們好像要去什麽公園？哪有公園？帶我一個不行嗎？”

  ??黃可佳：“我也去，有這好事兒別把我落了。我頭一回到城市，看哪兒都是高樓大廈，轉一圈就不知道哪是哪了，誰要是來過就帶個路出去溜達溜達。”

  ??金勇：“那咱們去中心公園，坐十五路班車一會兒就到了，車票錢和門票我負責。”

  ??鄧科：“還有這好事兒？我也去。”

  ??顧朝陽：“帶我一個。咱們可不能讓金勇一個人花錢，不管誰去都得自己掏兜。”

  ??共有八個人和金勇一起坐車去公園，金勇當了義務導遊，領著大家首先看了虎、豹、獅、象，又去了蛇館和鳥園。緊靠著動物園是新建的花房，裏麵有很多名貴花種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過去聽說牡丹是花中之王國色天香，在他看來牡丹和芍藥差不多。記得有人在書本上說過：假若被人稱為國色與天香，假若有什麽魏紫或者純黃，花開後把瓣撒滿了園地，隻覺得敗壞風光令人惆悵。不過他想不出來這個人的名字。想著想著又想到了寧雪，如果她還在嵐溪，兩人可以一起在這花房裏漫步，她還會當解說員講很多新鮮的事情。寧雪走後來過一封信，再就沒有了信息，還有一個袁玉嬌同樣也沒有了信息。她們都是因為當了兵離開家的，而自己連兵的邊都掛不上。雖然為此做過努力，但沒有達到目的，心裏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

  ??晚飯後，畢師傅領著六個人來到水泥廠搬運水泥，幹了一個多小時的時候又來了一幫人，他們也是來搶水泥的。金勇從他們的言談中得知柳泉那邊建大橋，這十一個人是工地來的民工。他們仗著人多把礦山的人擠到了一邊發生了爭執，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大個子還打了顧朝陽一拳。金勇和蘇文濤在貨位堆垛，見顧朝陽吃了虧兩人急忙跑過來，金勇插到大個子和顧朝陽中間說道：“大哥別打人哪，這都是公家的事兒，好說好商量，大家出門在外不容易，可別動手打架傷了感情。”

  ??“你算他媽的老幾？”大個子罵著掄起巴掌打過來，金勇急忙閃身，但大個子的指甲還是刮到了金勇的臉頰，讓他感到火辣辣的痛。金勇頓時火冒三丈，飛起一腳踢了大個子的褲襠，大個子“嗷”地一聲蹲了下去。金勇就勢照著他的前額又狠狠地打了一拳，大個子立刻倒在地上，金勇罵道：“你這個狗娘養的算老幾？跑到這裏撒野膽子可不小，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金勇又朝其他民工們掃了一眼沒好氣地說：“還有沒有敢像他這麽撒野的？不服氣的就上來試試，要不然都給我滾一邊去，別耽誤俺們幹活，馬上滾！”

  ??民工們扶起大個子灰溜溜離開了水泥廠。蘇文濤對金勇說：“你這家夥下手太快了，我還沒看清楚怎麽回事兒，大個子就躺下了。”

  ??“快什麽快，他要是不打我就沒這事兒。”金勇又對畢師傅說：“你都看見了，這事兒不能怪我，是他先動手打了顧朝陽，我好心好意勸他沒想到他還打我，我是不得已才還手的。你得給我做主，不能讓礦領導處分我。”

  ??“你做的對，那個大個子太不像話了，挨揍活該。”畢師傅又笑道：“你挺厲害呀，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個子放倒了，學過武術嗎？”

  ??“沒學過，這是逼急了胡亂來的，打架可能就是這麽回事吧。”

  ??“不管怎麽說，你今天的表現很好，我得讓礦領導表揚你。”畢師傅又對其他人說道：“咱們幹活吧，幹完回去我請客。”

  ??蘇文濤：“請我們吃什麽呀？有沒有酒？”

  ??“喝酒沒問題，但不許喝醉了鬧事兒。”

  ??“我酒量有限，不能喝醉就是了。”

  ??畢師傅笑道：“喝酒的人都這麽說，開始喝的時候都說自己不能喝，喝到最後又都說自己喝的最多，酒桌上的笑話多去了。我立個規矩，回去喝完酒不許出旅店，都回房間睡覺。”

  ??大家幹到早晨將要收工時，忽然看見那些民工又來了，他們走到離金勇他們五十米的地方停下來小聲說了一陣，其中有個四十多歲的人走了過來。金勇對蘇文濤說：“你在這等著，我去問問他想幹什麽。”

  ??畢師傅：“他們是不是想來找咱們麻煩？”

  ??金勇：“我看不像，他們要是有那個本事昨晚就動手了。哼，這幾個雜毛我還沒放眼裏呢。”他說完迎上去問走過來的人：“怎麽著？你們想為昨晚挨揍的那個王八蛋出氣呀？好哇，可你一個人恐怕不行，最好是把你的人都叫來一起上，那才過癮呢。不過動手之前我得和你說明白，昨晚我可是給那個王八蛋留了麵子，沒讓他見血，現在你們要是動手的話我就不客氣了，讓你們個個披紅掛彩，聽明白了嗎？”

  ??“這位兄弟說哪去了？我可不是來找你打架的。昨晚挨揍的薑華是個愣頭青，四五六不懂，誰說都不聽，脾氣也不好，我向你道歉，你千萬別在意。我是來打聽一下，你們要是繼續幹的話我們就回去，你們要是歇工我們就幹一會兒。”

  ??“那你在這等一下，我去問問領導。”

  ??金勇回身對畢師傅說：“他們不是來打架的，是來看看咱們幹不幹了，咱們要是不幹他們想接著幹。”

  ??“好哇，隻要不打架就好。你去告訴他們來吧，咱們收工回旅店。”

  ??“那我和他說一聲。”金勇又走到那個人麵前說：“俺們歇工了，你們幹吧。昨晚挨打的人來沒來？”

  ??“他說頭疼不來了。不瞞你說他是我的表弟，他以前總是仗著自己有把力氣什麽人都不放在眼裏，這回可是遇著吃生高粱米的撞了牆，應該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咱們以後要是有見麵的機會好好聊聊，現在我得把他們叫過來幹活了。”

  ??“昨晚我做得不對，不應該打他，有點過分了，希望他原諒我的粗魯。”

  ??“你做的沒毛病，教訓他是對的，應該讓他長點記性，我還想謝謝你呢。”

  ??畢師傅領著六個人回到旅店換衣服洗漱後去了餐廳，他兌現了請大家喝酒的承諾。金勇又困又乏不想喝酒但礙於麵子還是硬著頭皮陪蘇文濤喝了一杯，飯後和謝廣平回到房間倒頭便睡。這一覺睡得很香，醒來已經是下午了。見謝廣平還在呼呼大睡，便一個人走出房間來到四樓的陽台遠眺。看見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心裏在想：“城市和農村就是不一樣，幹幹淨淨熱熱鬧鬧的多有意思，我什麽時候也能進城住樓房？嗬嗬，大白天說起了夢話，大概是腦子出了問題，不過嘛，要是能達到這個目的也算我沒白活······”

  ??六個人幹了一個星期完成了搶水泥的任務，畢師傅讓他們在城裏玩一天再回去。金勇想買點繪畫材料來到嵐溪最大的商廈，在二樓的樓梯口讓人撞了一下，那個人向他道了歉，然後匆匆走下樓梯。當時金勇沒太在意，可他到櫃台前買顏料時發現錢包沒了，想到剛才撞他的人一定是個扒手，隻要見了麵就能認出來。他立刻返回一樓，但找遍了大廳也沒見到那個人。錢包裏有十五元錢和四斤糧票，丟了錢包吃飯和買車票都成問題了，這讓他好為難。他想去找二姑借錢，還想找蘇文濤等人幫忙，卻又覺得丟人，一邊走一邊想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看見斜對麵有一個文具店立刻有了餿主意，便三步兩步走進店裏。店裏的營業員有五十多歲，戴著眼鏡坐在椅子上看報紙。金勇走到他跟前說：“老師傅，我想求你件事兒。我叫金勇，是臨海硫化鐵礦的工人。到這辦事兒不小心把錢包弄丟了，回去的路費都沒了。我想借你店裏的筆墨顏料和幾張宣紙，就在店門口畫幾張畫賣錢掙個路費錢，也保證還店裏的筆墨紙張錢，你看行不行？”

  ??老營業員仔細打量著金勇笑著說道：“你的想法倒是不錯，可你得有這個本事才行。這樣吧，我這有廢紙，你先畫一張讓我看看，如果可以的話就按你說的意思辦。”

  ??“那太好了，謝謝老師傅。”

  ??“我姓王，叫我王叔就行了。”王叔拿來繪畫用品交給金勇，金勇接過來就在櫃台上畫了起來。時間不大，畫了一張小幅《瀑布圖》，王叔道：“不錯不錯，沒想到你年紀輕輕還有點兒本事。咱們閑話少說，趕快把攤兒支起來好讓你掙路費回家。店裏有的東西你可以盡管用，我給你搬張桌子。”

  ??金勇在文具店門外放一張桌子鋪上報紙，又把繪畫用品擺放好，然後揮起了畫筆，憑著想象畫了《高山飛瀑》和《深山古寺》。路人們感到好奇紛紛走過來圍觀，而且越來越多。王叔對圍觀的人們說道：“我給你們說說這個小夥子的事兒。他是從臨海來到咱們這裏辦事兒的，不小心錢包讓賊偷了，身上沒錢回不了家，就連吃飯都是個事兒。可他有畫畫的能耐，這你們都看見了，我看畫的也不錯，說不準他將來出了名現在畫的畫可就是寶貝了。他的意思是想賣畫弄幾個路費錢回家，誰要是喜歡他的畫就買吧，幫幫他。”

  ??一位中年人擠上前對金勇說道：“這位兄弟畫的確實不錯，有點功底。我給你三元錢買這兩張畫。”

  ??沒等金勇開口，王叔道：“三元太少了，怎麽也得給五元錢。”

  ??旁邊一位老者說：“把畫賣給我吧，我給八塊錢。”

  ??金勇：“老人家，你看這麽辦行不行？這兩張畫就賣給這位大叔，我再畫幾張任你選，可以嗎？”

  ??“好哇，你給我畫一張就行，我要大一點的，價格不變，你能畫嗎？”

  ??“可以呀，你要多大幅的？什麽題目？”

  ??“比這個桌麵小一點就行，山水畫，題目你自己定。”

  ??“好，我給你畫一張《江帆圖》吧。”金勇把桌上的物品放到地上，鋪開大張宣紙畫了起來。王叔把畫好的兩張畫卷起來交給中年人，收了五元錢。前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了解到金勇的情況都想買畫幫助他，還有些人拿出零錢或糧票交給王叔後離開，這讓金勇十分感動，也感到不安。《江帆圖》畫好之後交給了老者，又畫了幾張賣了高價。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決定撤攤兒，和王叔一邊對大家的幫助表示感謝，一邊收拾畫具。等人們散去之後王叔把收到的錢和糧票交給金勇，金勇沒想到收了五十四元錢和十三斤糧票。他交了筆墨紙張等繪畫用的材料錢，又買了一些繪畫用品。為了感謝王叔的幫助，特地畫了一張《山高水長》山水畫送給了王叔，然後和他告別回到旅店。蘇文濤見了他說道：“你上哪去了？耽誤了這麽長時間，想不想回家了？”

  ??“回去呀，時間還來得及嘛。”金勇又小聲說道：“我去買東西丟了錢包就想了個笨法子，到文具店借材料畫了幾張畫賣錢掙了路費回來的。你可別對人說這件事兒，太丟人了。”

  ??“丟了錢包你可以回來呀，我給你拿錢不就行了嘛，何必費那麽多的事兒。你剛才說什麽？畫畫賣了錢？真的假的？賣了多少錢？”

  ??“不多，五十多塊吧。其實這不能算是賣畫的錢，是那些好心人了解到我的情況有意幫了忙。我要是真的賣畫呀，一張也賣不出去就是了。他們走就走吧，咱倆再住一宿，費用算我的，明天回去先到轉運站拿了工資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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