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金勇婉言拒絕了舅舅一家人的挽留，早飯後離開舅舅家走到街裏等車。時間不大，赫師傅的車開了過來，上車後赫師傅問：“昨天下午我在四號轉運站怎麽沒看見你呀？”

  ??“我跟著白石嶺工區夥食管理員穆師傅去園藝四隊買菜了，晚上跑這來看了一場電影。”

  ??“破片子有什麽看頭。”

  ??“是啊，有的人不喜歡看就打起來了，結果真就沒看成。”

  ??“我今天一大早聽說昨晚公社大院裏打架了，傷了幾個人，我估計打架的人當中肯定有白石嶺工區的合同工。礦裏今天就查這件事兒，凡是參與打架的合同工一律開除。你昨天不一定就是來看電影吧？怎麽能這麽巧，平常沒有事兒，你來就打起來了。再說這片子在高陽演過多少遍了，你跑著來就是為了看這破電影？鬼才相信呢。我現在就算是行政科的人，看看你能不能過了我這關。我問你，你昨晚都和誰在一起看電影？你可別說就你一個人。”

  ??金勇笑道：“這我可是比竇娥還冤。好吧，我從實招來。昨天我把穆師傅領到園藝四隊買菜，隊長看我領來大客戶高了興賞了我一口袋好菜。俺家房前屋後都是隊裏的菜地，不愁沒菜吃，我就把這口袋菜送到雙河的舅舅家來了，吃了晚飯和妹妹玉珠看電影，一起去的還有兩個女孩，我和她倆是頭一次見麵，一個叫白仁美、另一個是李順玉。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向領導匯報完畢，請領導指示。”

  ??“我是在審查你，不是聽你匯報工作的。你舅舅是誰？”

  ??“我舅是雙河公社清水河大隊第三生產隊也就是朝鮮族生產隊的隊長徐廣德。”

  ??“這別扭勁兒，你說是高麗隊不就完了嘛，你舅舅是許廣德？那你是不是高麗人？”

  ??“是啊，正宗的高麗，如假包換，可我不會說高麗話。”

  ??“噢，你是高麗就好辦了。你們家有沒有高麗辣白菜？給我弄點兒，我就喜歡那個味道。”

  ??“現在過時了，這時候沒有辣白菜。等著吧，到冬天我管你夠。”金勇又笑道：“不對了，審查沒結束，我不能行賄領導，我鄭重聲明，剛才說的不算數。”

  ??“算不算數你都說了，後悔來不及了。”赫師傅又用一本正經的腔調說道：“根據領導審查結果，做出最後決定：解除對金勇同誌的懷疑，大家一致認為金勇是一位好同誌。”

  ??金勇笑道：“因為金勇是高麗人，家裏會做辣白菜才被認為是好同誌。”

  ??赫師傅的車過了白石嶺，金勇下車來到梁坤青年點。青年點沒人，他打聽旁邊一戶人家正在喂豬的老太太：“大娘，青年點的人都上哪去了？”

  ??老太太道：“他們都在西沙崗鏟豆子呢。”老太太指了指方向又問道：“你找哪一個呀？”

  ??“我找梁坤，他今天到地裏幹活了嗎？”

  ??“去了，他在地裏幹活呢。這小子變嘍，老像樣了。以前不叫事兒，說打就打說罵就罵，誰說都不好使。現在是天天幹活一天都不落，比社員幹得都好。他這麽幹不要緊，把整個青年點的人都讓他帶好了。你要是見到他的家人就帶個話，說他在隊裏表現很好，全隊的人都喜歡他。”

  ??“大娘放心，我一定把你的話帶到，我去找他去了。”

  ??金勇順著老太太指的方向來到西沙崗地頭，看見很多社員在山坡鏟豆子，也看見了梁坤。梁坤看見金勇馬上從地裏跑過來問：“你怎麽來了？喲，穿上工作服了，真像樣兒。”

  ??“我來沒什麽事兒，就想看看你。聽說你幹的不錯，挺累吧？”

  ??“當然累了，生產隊的活沒完沒了，幹長了也就習慣了。你怎麽樣？”

  ??“我沒問題，咱倆一樣都是出大力的，靠甩汗珠子吃飯。”金勇從衣袋裏拿出十塊錢、三斤糧票交給梁坤，“這點錢和糧票給你了，實在餓了就去吃一頓，別餓壞肚子。”

  ??梁坤兩眼放光，接過錢和糧票高興地說：“我的天！給這麽多，這我得好好謝謝你了。不瞞你說，我兜裏一分錢都沒有了，怕掉價都不敢上街裏了，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到小店連搶帶要，酒都沒的喝了。”

  ??“我這可不是給你買酒喝的，你可別一頓就給幹光了，再餓肚子可沒人管你。那個劉誌超對你怎麽樣？”

  ??“對我一直不錯。上回你拿走了蠟台，說還有一筆賬沒算，可把他嚇壞了。他說不認識你，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一個勁兒打聽我，我就不說。他沒辦法，就把我以前賒賬買東西打的條子都拿出來交給我了，這我才告訴他說你是我的同學，我說有我在，你不會對他怎麽樣。那筆賬是指他打校長的事兒，說你已經不想和他計較了。你在礦山幹活能轉正嗎？”

  ??“礦山領導都那麽說，可我看希望不大。不管怎麽樣，能不能轉正都得好好幹。好了，你去鏟地吧。我得回去了，以後有機會咱們再聊。”

  ??金勇告別了梁坤，經過小店門口看見了劉誌超在屋裏，想了想走進店裏。劉誌超見了他吃了一驚：“你、你要幹什麽？”

  ??“我什麽都不幹，口渴了，想喝瓶汽水。”金勇說著拿出錢放在櫃台上。

  ??劉誌超打開一瓶遞給金勇說：“你能來我很高興，喝瓶汽水我就不要錢了。”

  ??“你不要錢可不行，你也用不著這麽客氣。”金勇接過汽水又說道：“早點這樣咱倆哪能結仇呢。”

  ??“梁坤和我說了，咱倆的仇是因為我打了你的老師，那時候我不是人，幹了很多蠢事兒，現在我就是死八次也贖不回來自己做孽欠的債。”

  ??“你能認識到這份上也算是條漢子。我的老師已經走了，就算我為他報了仇也回不來了，看在你懺悔的份上就算了。我小時候是否挨過打不知道，懂事兒以後是你打了我第一個耳光，所以我特別恨你。可我連老師的事兒都放下了，這一個耳光也就不算什麽了。”金勇不想和他說廢話了，抬腿走出小店來到公路邊等車，等到了赫師傅拉第二趟礦石，赫師傅等他上了車問道：“小高麗，辦完事了嗎？”

  ??“辦完了。其實沒什麽事兒，就是看看下鄉的老同學。關於打仗的事兒礦裏有沒有新消息？”

  ??“我知道的不多，也就是大其概吧。打架的一方是嶺東青年點的人，另一方就是白石嶺工區的合同工，其中有三個人受了傷，工區的五個人定準是開除了。看來我今天早晨的決定可以說是英明的，你說對不對？”

  ??“你做什麽決定了？我怎麽不知道？”

  ??“就你這臭記性的能幹什麽呀？我說你沒參與打架，是個好同誌你忘了？”

  ??“我連有用的都記不下來，哪有閑心記這扯淡的事兒？工區就五個人參與嗎？你知不知道開除的都是誰？”

  ??“我知道有劉哲川和肖煥利，還有一個郭世旺，剩下兩個沒記住。大夥都以為有那個外號叫黑麵狐的王博隆，沒想到他根本沒來看電影，在宿舍睡大覺。咳，管他開除誰，沒開除你就行。要是把你開除了，我那高麗辣白菜就吃不著了。”

  ??“你放心，我就是被開除了也保證你吃辣白菜。”

  ??“好，今年冬天有辣白菜吃了，好哇。明天開始你們又得出差了，汽車都去嵐溪拉水泥，四號轉運站又要清湯了。汽車當天往返，就得貪黑了。”

  ??“說過一百遍去拉水泥，這回準去嗎？別等到俺們準備好又禿嚕了。”

  ??“你們不就是去裝車嘛，有什麽好準備的。”

  ??“誰能舍得穿這套衣服裝水泥？還得準備披肩帽、口罩和靴子。”

  ??“你們四號站裝卸車都是重體力活，弄那麽兩個女的幹什麽？”

  ??“這不是四號站的事兒。招工的時候已經說明隻要男的，可是高陽來了兩個女的，礦領導也沒把她們打發回去，她們怎麽來的咱就不知道底細了。”

  ??“是啊，公雞不撒尿，肯定有巧道道。你說她倆犯不犯毛病？兩個大姑娘夾在一大幫老爺們堆裏能有好嘛，說不定早就讓誰開瓢了。”

  ??金勇笑道：“這話咱可不敢亂說。不過轉運站有了她們也有一定的好處，不是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挺熱鬧的。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她們在場的時候大老爺們都不好意思說下流話，要不然哪，這幫老爺們就翻天了，什麽話難聽說什麽，簡直不像話了。”

  ??“你沒想從她倆當中劃拉一個嗎？”

  ??“赫師傅開玩笑了，四號站一半多是光棍，除了我都是漢族人，怎麽排號也排不到我這高麗頭上就是了。”

  ??“搞對象可不論那個，王八瞅綠豆看對眼就行。我看那個馮銀麗可不錯，你把她劃拉到手就行了。”

  ??“就因為她不錯，我排不上號。”

  ??第二天，石台峪礦的汽車拉來礦石在四號站卸載之後帶著裝卸工駛向嵐溪市去拉水泥，金勇、蘇文濤照常坐上了赫師傅的車。赫師傅告訴他倆，白石嶺工區又有兩人因涉嫌雙河公社院內打架事件被開除了，礦裏還在繼續追查這件事。金勇和蘇文濤互看一眼誰也沒說話。

  ??赫師傅繼續說道：“金勇，這回你行了。礦裏新來了一把手是個姓申的高麗人，這家夥十七歲參加東北民主聯軍，參加過遼沈戰役，後來又參加了朝鮮戰爭，可以說是個英雄。他在戰場上受過傷，左手讓子彈穿個眼兒，手指頭不好使了。他的妻子是朝鮮國籍，是朝鮮名牌大學畢業生，缺點就是中國話說得不好。”赫師傅說到這裏看了金勇一眼又說道：“你們是一個民族，能說上話，好好拉勾一下對你有好處。”

  ??金勇笑道：“我連高麗話都不會說，怎麽拉勾？咱也丟不起那個臉。”

  ??“那你也得想辦法和他說上話。人家資格老，方方麵麵都的讓他三分。像你轉正這樣的事對他來說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他說一句話就妥了。”

  ??“白費，人家資格老官大，咱高攀不上。”

  ??“事在人為嘛，路是人走出來的，你別小看了自己。申礦長在這的時候可是你最好的機會，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像他這樣的人說走就沒影了。”

  ??“咳······”金勇歎口氣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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