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金勇、梁坤兩人來到林家，和林耀華說明了來意，林耀華把他倆拉到屋裏說：“我請你們來的時候一個都不來，不想請了一下來兩個。住也就是這一晚上了，明天下午我爸他們就回來了。”

  ??金勇：“一晚上就行。俺倆在你這睡到下半夜兩點多鍾要出去辦點事兒，明天就不在這住了。”

  ??“你們半夜出去幹什麽？坐火車出門嗎？我去行不行？”

  ??“俺倆要去辦點私事兒，估計得兩天才能回來，你就別去了，你爸回來家裏沒人怎麽行？”

  ??“你們倆神神秘秘的到底在搞什麽鬼？連我都不能告訴嗎？不相信我上這來幹什麽？”

  ??金勇看了梁坤一眼說道：“不想告訴你是怕連累你，隻要你答應不跟俺倆去就告訴你。”

  ??“行，你說吧。”

  ??“民兵指揮部的人拿走了我的四本書，一本書尹校長給的，另外三本是袁玉嬌給的小說，這些書你都知道，我不能弄丟了這些書。今晚俺倆要去把書偷回來。”

  ??“去偷書哇，我還以為多大事兒呢。知道這些書放在哪兒嗎？”

  ??“俺倆去查看了。在他們眼裏這些書不值錢，就放在破倉庫裏。門上掛了一把舊鎖頭，用一根細鐵棍就能別開。倉庫附近的大牆有豁口，我從豁口跳進去偷書，梁坤在外麵給我把風。”

  ??“指揮部要是有兩三個值班的怎麽辦？你們倆不是自投羅網嗎？”

  ??“倉庫和值班室隔著好幾個房間呢。老孫頭在大院門口的小房子裏值班，隔得更遠。到了下半夜他們睡覺的時候俺倆動手。原來尋思在家睡到半夜出來，又一想不行，睡到半夜就出不來了，所以就想到了你的家。”

  ??“真要是有兩三個值班的，半夜出來撒尿看見你們就不好辦了。安全起見我和你們一起去吧，多一個人就是多一份力量。我跑得快，可以把人引開，不耽誤你們倆的事兒。”

  ??“我還是不同意你去。梁坤去了就在豁口外麵給我把風，出現意外他可以跑掉，我被他們抓了就說這四本書借的，必須還給人家，實在沒辦法才來偷的，我認打認罰了，你用不著跟我蹚這次渾水。”

  ??“不，咱們有難同當，我非去不可。不讓去就不讓你們在這住。”

  ??“你這一招夠狠的，我就得認輸了。你實在想去也行，和梁坤在牆外把風。如果我被抓了你們倆趕快跑，跑得越遠越好，絕對不許和他們動手。”

  ??“梁坤給你把風，我去看著老孫頭。我需要準備什麽東西？”

  ??“準備一個口罩，一塊黑布。口罩是路上戴的，到地方用黑布蒙臉，留出眼睛就行，這樣可以嚇唬人，別人還認不出來是誰。”

  ??梁坤問：“你家有沒有小指粗一尺長的鐵棍？”

  ??“要鐵棍幹什麽？”

  ??“撬鎖頭用啊，家裏有忘帶了。”

  ??下半夜，金勇、梁坤、林耀華三人來到指揮部後牆外，他們發現除了大院門口值班室裏睡覺的老孫頭之外，其他房間沒有人。按計劃林耀華監視老孫頭，梁坤在大牆豁口把風，金勇從豁口跳進大牆躡手躡腳走到倉庫門口，拿出細鐵棍沒費力氣把鎖頭擰開，輕輕推開門走進去回身掩好門聽聽外麵的動靜，外麵無聲無息仿佛一切都在睡眠之中。他拿出微型手電筒查找自己的四本書，屋裏的書不是很多，不知經何人之手整齊地碼放在牆角，金勇的書就放在上麵，這讓他喜出望外，“老天開眼哪，這才叫‘得來全不費工夫’。”他迅速把四本書裝入口袋，想了想又隨便裝了三本，然後把整齊的書堆推倒弄得亂七八糟。在他轉身要離開時，旁邊木箱上展開一半的畫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用手電筒照了一下，認出這是在李桂蘭家見過的《鬆下吹簫圖》，他立刻把畫卷好放進口袋裏走出房門，回頭又輕輕關好門，然後悄悄走到大牆豁口跳了出去，三人匯合後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夜幕之中。

  ??回到林家，金勇把口袋裏的書拿出來說道：“我除了把自己的書拿回來，還多拿了三本，還有李桂蘭家的畫。這些東西暫時就得藏起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林耀華，藏在你家行不行？”

  ??“不行啊，我的兩個哥哥動不動就把很多人領到家裏打撲克，他們看見這些書就這個借那個看的，都拿走了，最後連書的屍首都找不到了。最安全的地方是喬仁山的家，客人去的少，老兩口也從來不碰他的東西。”

  ??“按道理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如果放在他家的話，還得和他說咱們偷書的事兒。”

  ??“咱們這些人個個守口如瓶，寧可掉腦袋也不會出賣朋友，你還不放心誰？”

  ??“你理會錯了，我不是對咱們這些人不放心，是怕一旦出現問題會給你們帶來麻煩。我和梁坤說了，為了把這四本書拿回來我可以不顧一切，可我絕不想因為這件事連累你們。我的這四本書不值錢，可現在都屬於禁書範圍內，被沒收放進倉庫就等於是公物，把它偷出來就是犯法，和偷瓜果梨棗性質不一樣。我現在還尋思自己是不是一時衝動昏了頭，僅僅為了四本書這麽幹值不值呢。”

  ??梁坤：“偷就偷了，你不用想那麽多。你可以把自己的書和李桂蘭家的畫拿回來，可你為什麽多偷了三本書？這三本也不是你喜歡看的小說呀？”

  ??林耀華：“你傻呀？如果隻把和咱們有關係的書畫拿回來，那明天他們一查就能找到咱們頭上。我看書拿少了，應該多拿幾本書就好了。”

  ??“我已經把書堆推倒弄得亂七八糟，給他們製造了麻煩，想查出來丟了什麽書也不太容易，除非他們把那麽多的書登記造冊了。明天早晨我把書和畫送到喬仁山家，讓他保管就行了。不管怎麽樣把書拿回來了，我感謝你們倆。”

  ??一場雨夾雪讓人們清閑起來。喬仁山、梁坤等七個人齊聚在金勇家，喬仁山、金勇、陳孝宗、馬友德四人打撲克，其餘四人閑聊。劉偉說道：“多下點雪呀，那咱們可以上山抓兔子了，它跑不動隻能束手就擒。”

  ??梁坤：“兔子沒有手，應該說束爪就擒才對。兔子比人靈巧，你聽說有幾個人在山上活抓兔子的？咱們這樣的人要是能抓著兔子那山上的兔子就斷種了。我看你是饞兔子肉了吧？等哪天我上姨家拿兩隻回來讓你解解饞。我姨夫抓兔子的辦法就是下套子，我還沒見過那玩意兒。”

  ??劉偉：“拉倒吧，等著吃你拿來的兔子肉就得七老八十了，想吃就得自己想辦法。”

  ??吳瑞友：“兔子肉有土腥味。現在又是臨近春天，土腥味大，不好吃。”

  ??林耀華：“那也比吃鹹菜強。”

  ??劉偉：“那得看什麽鹹菜了，金勇家的辣白菜也是鹹菜，吃起來就比吃兔子肉強。”

  ??金勇聽見他們說到辣白菜，馬上說道：“俺家還有辣白菜，一會兒你們回家的時候一人拿一棵，多了可不行。”

  ??梁坤：“看樣子辣白菜是不多了，我不要。”

  ??吳瑞友：“你總往金勇家跑，不能少吃辣白菜了，不拿是對的。”

  ??劉偉：“說來說去都是說吃的，能不能嘮點別的嗑？”

  ??林耀華：“那你提個頭，嘮什麽嗑吧。”

  ??“我聽鄰居說民兵指揮部的倉庫被人盜了，不知道什麽人幹的。他們感到奇怪的是隻丟了幾本書和一幅畫，很多好東西都沒拿走。”

  ??吳瑞友：“誰能偷那些破爛書？八成是那個看大門的老頭因為屋裏冷，拿去燒火取暖了。”

  ??“不對，聽說倉庫是被撬開的，看大門老頭有鑰匙，用不著撬鎖頭。”

  ??吳瑞友：“那肯定是偷出去賣給收購站了。”

  ??林耀華：“偷幾本破書能賣幾個錢？反正也是偷，就去車站的貨場偷條子了。那家夥，堆起來的一個個大垛比山還大，像小山似的，想偷多少都有，隻要剪斷幾根鐵絲網就能鑽進貨場。”

  ??吳瑞友笑道：“你們聽聽他說話多有水平，‘比山還大，像小山似的’，我的語文學的不好，這樣的話我沒聽明白是什麽意思。”

  ??大夥一陣笑。林耀華道：“行了行了，有什麽好笑的，我說的就是特別多的意思。不過我得說明一下，不管什麽人去偷，咱們絕對不能幹這件事兒。貨場的條子是土產公司的，咱們賣給他們條子已經占了大便宜，再去偷的話那還叫人哪？不但咱們不能偷，要是看見別人偷也不能對他客氣。”

  ??陳孝宗：“聽你們說的話還有點味道，和你們處朋友值了。”

  ??林耀華笑道：“剛才我忘了，你老爸是土產公司的主任呢，俺們說這些可不是買你好。”

  ??喬仁山笑道：“不對吧？我看你們就是特意說給陳孝宗聽的。”

  ??金勇：“不管他是不是有意買好，說的還是有道理，可以說土產公司幫了咱們大忙，這和陳孝宗有關係。林耀華現在不簡單了，會分析問題，有進步。”

  ??劉偉：“現在咱們還有點錢，是不是再去攀山吃一頓？”

  ??林耀華：“拉倒吧，上回去讓吳大爺賠了很多，再去就不像話了。我還擔心再遇到賀老二呢。”

  ??喬仁山：“現在咱們有經驗教訓了，遇到賀老二也不用怕。可我尋思弄點錢不容易，不能亂花，說不定以後有更大的用場。”

  ??金勇：“是應該仔細點兒，得花在刀刃上。咱們初中畢業證還沒弄到手，不知道會遇到什麽事呢。”

  ??喬仁山：“咱們今年肯定畢業各奔東西了，以後想這麽湊一起閑聊不大容易了。聽說城裏已經開始動員下鄉，凡是初中、高中和大學畢業生都得下到農村，先到社員家吃住，以後蓋房子成立集體戶。聽說的意思獨生子女也許不用下鄉，可以安排工作，這話不一定可靠。”

  ??馬友德：“屋裏這些人就你和陳孝宗是獨生子，我和金勇、林耀華坐地就是農業戶，梁坤、劉偉和吳瑞友準備下鄉吧。你們也不用擔心，都到俺們隊來，那咱們還是在一起。”

  ??喬仁山：“園藝隊不屬於農村公社體係，他們去不了。”

  ??馬友德：“園藝隊還不如公社體係呢，自己種的那點糧食不夠吃，給不點返銷糧塞牙縫都不夠，要是有機會我和你們三個一起下鄉。”

  ??林耀華：“你想下鄉？你以為自己是非農業戶哇？他們下鄉也許有一天會調回來安排工作，你想鑽這個空子是不是？門兒都沒有，想好事兒呢。”

  ??金勇笑道：“我還沒想到這一層呢。這回我就得安心在生產隊幹活了，一直是編外社員，馬上轉正了，可喜可賀。”

  ??林耀華：“你還當過編外社員，多少明白點生產隊的事兒，我和馬友德一步到位，真夠嗆。”

  ??“沒什麽夠嗆的，咱們三個在一起什麽都不用擔心。你們倆先別急著下來幹活，玩一天是一天，等學校的事情都結束了再說。我已經在隊裏掛了號，就得幹了。”

  ??下午三點的時候，陳孝宗等人才離開了金勇家。叔叔和大哥回來了，大哥交給金勇一封信。金勇一看又是從嵐溪寄來的，估計是寧雪的信，進屋裏打開一看，果不其然，信上寫道：親愛的金勇，你好嗎？上次給你寫信，可是沒有收到你的回信。你的二姑沒告訴你是我給你寫的信嗎？我盼你的信好久好久，盼的我心冰涼，你是不是忘了我呀？是不是因為我是個女的不配做你的好朋友？不管你怎麽想，我還是硬著頭皮又給你寫信了，不高興的話你可以不看，更不要說回信了。這次寫信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我當兵了，不過是去學習，是學生兵。華川陸軍通訊學校在嵐溪招收十五名年齡在十五到二十三歲的女生，我合格了。說明一下，這次招的女兵主要是榮譽軍人、複員轉業軍人和烈屬的子女，我爺爺當過兵，從東北打到海南島，後來又去過朝鮮打仗，我為爺爺感到驕傲，我今天的榮幸就是爺爺給的，我十分感謝爺爺。現在已經發了軍裝，馬上就要走了。你還認為我是你的好朋友的話，一定會為我高興的，大概我是你唯一的軍人朋友，而且還是一個女的。我十分高興自己能夠當兵，而且是到學校學習，繼續我的學習生活，我決心努力學習，做一名合格的軍人，不給爺爺丟臉。向爺爺學習，在國家需要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一切，當然包括生命。金勇，我喜歡你，我雖然弄不清楚是朋友的感情，還是男女之間的感情，也可能兩樣都有，反正是喜歡你，你給我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印象。我要離開家鄉到遠方去，我相信你會祝福我的，我不認為這是我給你寫的最後一封信。也希望能夠見到你的回信。可惜你不是女孩子，我們一起當兵多好。你要好好讀書，你應該讀書，希望你考上大學，我們可以在不同的地方為自己的祖國出力。我不多寫了，你的好朋友寧雪。

  ??金勇看完信在想：“她的爺爺可以讓她去當兵，可我的爺爺隻是給我留下一頂‘海外關係’的帽子，入團都不行，別說當兵了。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走，我馬上寫封信寄給她。”

  ??他想到這裏找來紙和筆，開始寫回信：寧雪你好。聽到你當兵的喜訊我十分高興，我祝福你。上次你托二姑捎來的信我收到了，當晚我寫了回信準備讓二姑第二天回嵐溪的時候送給你，沒想到二姑起大早坐車走了。我知道二姑家的地址，又想著寄給二姑再轉交給你，可是後來忘寄了，確實對不起你，這是我的疏忽。這次我不但給你寫回信，還要把以前寫好的信一起寄給你，希望這次我的信能夠平安到達你的手裏。

  ??寧雪，我的朋友很多，但是算得上好朋友的女生幾乎沒有，現在你是唯一的一個。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個女生叫袁玉嬌，處的親兄妹一樣好。她的父母都是軍官，小學沒讀完她就隨父母走了，這一走再也沒有音訊。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讓我想起了她，因為你們都是一樣的聰明伶俐，一樣的漂亮，而且都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我在嵐溪的日子雖然不多，但我感到十分快樂，因為你教我學會了很多東西。我在農村長大，去嵐溪是我第一次走進城市，繁華熱鬧，讓我眼花繚亂，而你就像一條魚在水裏那樣來去自如，讓我驚奇羨慕，能有你這樣的城市朋友真好。我在嵐溪雖然走的地方不多，但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走遍嵐溪，也許這是一個夢。

  ??我這裏一切都很好，和朋友們在一起很快活，你如果和我們在一起的話也會很開心的。我們割條子賣了錢到三十裏外的攀山鎮去吃飯，回來的路上狠狠地教訓了想搶劫我們的一幫地痞小混蛋，盡管他們是十五個人，我們隻是八個，照樣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饒，後來我們放過了他們。我們不會欺負人，可我們絕不想受欺負，不管什麽人，如何強大，隻要欺負到我們頭上，我們就會抗爭到底，絕不會屈服。

  ??你有決心做一名合格的軍人這很好，我羨慕你，敬重你，更羨慕你有一位好爺爺，這是你的幸福，是你的幸運。希望你取得更好的成績。在新的地方要照顧好自己，團結好周圍的姐妹做好朋友。不要計較個人得失，幫助別人就等於幫自己，和好朋友在一起的日子是快樂的，我相信你會做得更好。言不多及，祝你行程愉快一路順風，金勇。

  ??金勇寫完信折疊好裝進信封，想找那封以前寫給寧雪的信，可是怎麽找也沒找到，他坐下來仔細回想當時的情景：那天早晨找二姑沒找到，就把信放進衣袋裏，好像再沒拿出來，那件衣服……他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衣服心說：“那件衣服洗了三遍，尋思啥？”

  ??他急忙把信封裏的信拿出來，在末尾寫上：我的第一封信已丟失，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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