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二姑的婆婆生了病，她在嵐溪市買了藥匆忙趕回來送給了婆婆，然後又急著趕回市裏上班，路經高陽等火車的時間到金勇家坐了一會兒，看見金勇一個人在家問道：“你怎麽沒上學？”

  ??“今天學校不上課，我呆在家裏幹點活。你怎麽有空來了？”

  ??“永哲他奶有病，我急忙回來送點藥。你能在家呆多長時間？”

  ??“我等學校通知呢。老師總是開會，俺們動不動就放假，也許明年春能正經上課了。”

  ??“你要是在家沒事兒幫我照顧一下你的小弟弟永哲好不好？他今年四歲了，天天送幼兒園，現在幼兒園搞裝修，還得一個月才能完工。我和你姑夫上班都沒時間照顧永哲，臨時把他交給鄰居家老太太看幾天，可是這個老太太歲數大，眼神不好，看護小孩不行。你去帶永哲一段時間，學校上課你就回來，最好是幼兒園裝修完工你再回來。”

  ??“我去照顧永哲可以呀，不過得問問叔叔和嬸娘，他們同意就行。”

  ??“那我去找他們問問，你嬸娘在哪幹活？”

  ??“她在生產隊大門前的菜地裏幹活，你在這等著，我跑去問一下得了。”

  ??“那更好了，我在這等著。你得快點，再有四十分鍾就發車了。”

  ??“二姑放心，保證趕趟。”金勇說完急匆匆跑到生產隊門前的菜地裏對嬸娘說了二姑想讓他去照顧永哲的事，嬸娘把自己身上僅有的一元五角錢給了他做零花錢，叮囑他去了之後要聽二姑和姑夫的話，上街要加小心。金勇為了搶時間，匆匆跑到車站買了火車票，然後回來和二姑返回車站。二姑要給他車票錢，他拒絕了，“二姑，我不要，這點錢我還是有的。”

  ??二姑家住的是嵐溪鋼鐵廠家屬房一棟的四樓，房屋麵積不大，廚房隻容一人轉開身，小的不能再小的衛生間還擔負著儲藏室的重任。臥室放了一張大床就剩下放鞋的地方，靠牆有個長櫃，把櫃上的東西拿到大床下麵鋪了褥子就成了金勇的睡床。從窗口可以看到樓前的廣場，再遠看還可以見到一座山，山頂有高大的石碑。金勇心想：“沒想到嵐溪城裏還有山，大概是人工堆起來的吧？等有時間上去看看。”

  ??二姑家小永哲胖乎乎的小永哲十分可愛，很快就和金勇粘在了一起，早飯後金勇帶他出去來到樓前的廣場散步。廣場邊的大樹下有幾個老人坐在長凳上聊天，其中一位老人認出永哲，說道：“這不是小永哲嗎？怪不得這兩天不上我家了，原來家裏有客人。你是他的什麽人？”老人問金勇。

  ??“我是他的表哥，叫金勇。”

  ??“那你也是朝鮮族了，聽名字也像朝鮮族。朝鮮族有兩樣吃的我喜歡，一個是大白菜做的鹹菜，還有一種說法是叫辣白菜，再一個就是打糕，怎麽吃也吃不夠。”

  ??旁邊一位老人說道：“吃不夠？就像你吃過多少似的，吹什麽牛？”

  ??“我怎麽吹牛？抗美援朝的時候俺們部隊駐守在朝鮮村莊，當地老百姓隔三差五就送來鹹菜和打糕，真就沒少吃呢。”

  ??金勇問道：“大爺在朝鮮打過仗嗎？”

  ??“打過呀，正兒八經打過呢。那時候咱們武器裝備不行，天上沒有咱們的飛機，坦克少，大炮也少，那也沒讓美國為首的聯軍便宜。這場戰爭打了三年，最後咱們取得了勝利。看過電影《上甘嶺》吧？基本上就是那麽打的。”

  ??“您在戰場上不害怕嗎？”

  ??“怎麽不怕？最初上戰場的時候聽到炮聲身上直打哆嗦，後來就不怕了，看見敵人就得想辦法把他打倒，要不然他就把咱打倒了。想活命就得拚命，隻要拚到底還活著就是勝利，是英雄。外國的那些兵個頭一般比咱們高，挨了槍子倒地‘撲通’一下子就像倒了一麵牆。”

  ??旁邊那位老人馬上說道：“你這又是吹牛了，外國兵倒地還‘撲通’一下子，你怎麽聽得那麽清楚？你就在他旁邊嗎？”

  ??“那麽高的個子倒地能沒有動靜嗎？你想也能想出來。”

  ??“噢，這回我算弄明白了，原來你說的那些事都是想出來的。”

  ??老人們笑了起來。

  ??“這有什麽好笑的，不管怎麽說我還上過戰場，真刀真槍麵對麵比劃過，要是你呀，早就尿褲襠了。”又問金勇，“小夥子，你們家是什麽時候從朝鮮過來的？”

  ??“這我可不清楚，我是在中國出生的。”

  ??“那你的父母沒告訴你嗎？”

  ??“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和叔叔一起過日子。”

  ??“不容易。看你的年紀應該是學生，怎麽不上學呢？”

  ??“現在學校老師總是開會，學生隔三差五就放假，我請了假到這來照顧永哲。大爺，我看那邊有座山，山上有碑，那是什麽地方？”說著指了指看到的山。

  ??“看樣子你是頭一回來嵐溪呀。那是中心公園，說是公園，也可以說是動物園，你能說出來的動物那裏都有，有時間你去看看。晚上四點到第二天早晨八點前進園不收費，隨便進去溜達，你晚上去吧。”

  ??旁邊的那位老人又抓到了機會，“你讓孩子晚上進去看什麽？走不到山腰天就黑了，這不等於白去嗎？還能差門票兩毛錢哪？淨出餿主意。”

  ??“對啊，就差兩毛錢門票，你給呀？兩毛錢不是錢嗎？你有多少？站著說話不嫌腰疼，能省不省就是傻子。”

  ??“他現在要去我就給門票錢。”

  ??金勇馬上說道：“大爺，我現在去不了，謝謝您。”

  ??“用不著謝他，你要是不帶永哲他就不說這話了。”

  ??老人們又是一陣笑。另一位老人對金勇說道：“小夥子別見怪，他倆天天就這麽拔強眼抬杠子，俺們天天看他倆的熱鬧。”

  ??“我怎麽敢和大爺見怪呀？你們聊吧，我得走了。”金勇領著永哲離開廣場。

  ??金勇在廣場同老人們談話中最大的收獲是關於公園的信息，他從小到大沒去過公園、動物園，一直想著能走進這些地方，實現欣賞美景觀看猛獸的願望，現在有了這麽好的機會他是絕不肯放過的。他帶著永哲走到公園門口認真觀察一番，對裏麵的路徑、設施已經有了大概的印象。

  ??在這段時間裏他認識了住在二樓的女孩寧雪，她的奶奶在金勇到這之前看護過永哲，而那位在廣場上說喜歡吃鹹菜和打糕的老人就是她的爺爺。兩人都是中學生，年齡相仿，漸漸就有了共同的話語，很快成了好朋友，有時間就在一起聊天。這天下午，寧雪又來找金勇說道：“你不是說想去公園嗎？今天怎麽樣？”

  ??“再等兩天吧，等二姑休息天再去也不遲。你是不是經常去公園？”金勇所以對寧雪有好感，是因為覺得她的言談舉止有點像袁玉嬌。

  ??“我特煩動物園裏的味道，聞了就惡心。不過還是去過三次，頭一次是六歲的時候跟著父母去的，第二次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在公園裏看過馬戲團表演，那是學校組織的集體活動，不去不行。最後一次是因為家裏來了親戚，爺爺非得讓我陪他們逛公園，沒辦法，隻好陪他們去了一趟。”

  ??“我就想到公園、動物園這樣的地方玩，還想去看看各地的風景區，那多有意思。”

  ??“有什麽意思？那些地方在報刊和廣播裏介紹過多少遍了，誰不知道？還有什麽看頭？我才不想去呢。”

  ??“聽說的和自己去看的能一樣嗎？這叫‘身臨其境’，是兩回事兒。”

  ??寧雪笑道：“你這是眼睛不相信耳朵，互相鬧矛盾了。我說糖是甜的，你能吃出別的味道嗎？”

  ??“我的意思是通過實踐加深對事物的了解。你說糖是甜的，可是甜的感覺不一樣，蜜和糖就有很大的區別，隻有嚐過了才知道是什麽樣的甜。”

  ??寧雪又笑了，漂亮的臉蛋上還出現了酒窩。她說道：“你真能講，我說不過你。你覺得這裏和你家那邊相比哪地方好？”

  ??“俺家那邊是農村，怎麽能和城市相比？這裏有公園、動物園，農村哪能有這些東西？我還沒看過活的老虎和大象呢。”

  ??“那些動物有什麽好看的，剛才我都說了，走近這些動物就能聞到一股子臭味直衝鼻子，讓人惡心。”

  ??“不管有什麽味道，我就是想去看看，早晚我得去一趟。”

  ??“那我就豁出去了，陪你一塊去。不管咋說公園裏我比你熟悉，給你當向導還行。”

  ??“現在要去也得等到下午四點以後，那時候就不用買門票了。能省就得省點兒，這是你爺說的。”

  ??“四點也行，今天下午就去。”

  ??二姑四點下班，金勇不用照看永哲，他下樓找寧雪兩人來到公園。寧雪直接把他領到猛獸園區，“你不是要看老虎大象嗎？都在這了，好好看看吧。”寧雪捂著鼻子說。

  ??金勇原以為獅子、老虎又高又大，起碼也得超過牛馬的個頭，看了之後有點失望，但是大象的體積卻超出了他的想象。接下來去看了鱷魚館、蛇館，他還要去看羚羊和長頸鹿時寧雪再也受不了動物身上的味道，硬是把他拉到鳥園。對於金勇來說，園中的珍禽異鳥隻是聽說，或者是在書本圖畫裏看見過，現在活生生的展現在眼前讓他感到十分興奮，所以看得十分仔細。“你要是這麽看哪，就能看到明天早晨。天要黑了，咱們趕快上山轉一圈回家吧。”寧雪說。

  ??“好、好，馬上、馬上走。”金勇嘴上敷衍，身子不動眼睛盯著孔雀。寧雪隻好再一次采取強製手段把他拉出鳥園。

  ??兩人沿著石階走向山頂。此時到公園遊玩的人很多，大部分是一對對的青年男女，“你不願意逛公園，可是這麽多的人和你想的不一樣，他們白天上班晚上還逛公園呢。”金勇小聲對寧雪說道。

  ??“你是不懂還是裝傻？你以為他們是來逛公園嗎？”

  ??“不為了逛公園晚上到這來幹什麽？他們傻了？”

  ??“你才傻呢，他們到這來是為了搞對象，這你可能更不懂了。”寧雪上了一級台階又問：“你在學校演過戲嗎？”

  ??“演過呀，在小學的時候演過《老公公拔蘿卜》，我扮演那個老公公。”

  ??“你比我強，還上台演過節目，我從來沒上過台。看起來你不傻。”

  ??金勇笑道：“上沒上過台演節目不能算是看一個人傻不傻的標準。你現在就是上台，一步一個台階上得比我快呢，要是這麽看你比我更聰明。”

  ??“瞎說，那是因為你老是東張西望不好好走路耽誤了時間。到山頂了，這裏就一個紀念碑。”

  ??金勇看清楚高大的石碑上寫的是‘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個大字。他聽廣場上老人說嵐溪地區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曆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在國內戰爭時期，這裏發生過多次大規模的戰鬥。紀念碑的碑座還刻有浮雕，這讓金勇想起了畫報上看到的北京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覺得有些像似的地方。金勇轉過身朝山下望了一望，眼下的城區燈火輝煌，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大麵積的燈火，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歎：“秋高氣爽萬家燈火，風景多美呀！”

  ??“喲，還會說兩句詞呢。你說這個城市真的很美嗎？”

  ??“當然了，城市和農村就是不一樣。”

  ??“你這是因為在這裏住的時間短，看見什麽都覺得新鮮，過一陣就不行了。不用多，你在這住兩年試試，那你又尋思農村好了。”

  ??“那你認為城市怎麽樣？”

  ??“城裏人多車多，一天到晚亂哄哄的，就連半夜都不清淨，你說好不好？”

  ??“什麽亂哄哄，那叫熱鬧，我就喜歡熱鬧。你沒過到農村不知道就是了，我姥家那邊一天才有兩趟客車，出趟門可費勁了。”

  ??“你別小看人，我去過農村。我姨家在柳河屯，有個詞叫青山綠水，柳河屯就是這個樣子。”

  ??“農村當然有農村的特點了，不一定都是缺點，可我還是喜歡城市。”

  ??“我喜歡農村，你喜歡城市，咱倆換一下就好了。”

  ??“你真能說笑話，這可不是想換就能換是事兒。天黑了，咱們回去吧，要不然家裏人著急了。”

  ??“好，咱們回家。和你在一起挺好玩的，很開心。咱們做好朋友怎麽樣？”

  ??“咱們就是好朋友嘛，有個城裏的朋友是好事兒，我可以了解城裏的好多事情，增長見識。今天應該感謝你。我對公園內不熟悉，多虧有你帶我來公園，要不然我現在也下不了山。”

  ??“可我老是攔著你，還有一些動物館你沒看到，不生氣嗎？”

  ??“生什麽氣？咱們來得晚，能看這麽多就不錯了。沒看到的可以再來看嘛，這叫好飯不怕晚。”

  ??“你要是還想來就走一條簡便道，不用買票。從大門往南走，拐過鍋爐房就能看見公園圍欄上的豁口，從那進去走過小樹林就是動物園，用不著買票。”

  ??“留那麽個豁口幹什麽？公園的人怎麽不把它堵上呢？”

  ??“堵過幾次，又讓人扒開了，公園的人知道是本地人幹的，外地人不知道這個豁口，也不可能從那走，所以就不管了。”

  ??“你回家這麽晚，父母不說你嗎？以前有沒有這樣的事兒？”

  ??“要是和別人在一起這麽晚回家那就是麻煩事兒，挨頓臭罵也很正常，和你在一起就沒這事兒。我媽說了，你是農村來的，本分。還說你的二姑兩口子也是正經本分過日子的人，他們的侄子也不能差了。還說你白白淨淨長得帥，像個女孩很可愛呢。”

  ??“瞎說，後麵這些話是你自己編的吧？我還沒和你的父母說過話呢。”

  ??“我和你撒謊有什麽用？你等著，等哪天你到我家咱們麵對麵證實一下，看我是不是說謊。”

  ??“我隻是隨便說說，你還當真了，我相信你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寧雪笑了笑又道：“我爺爺吃了你二姑家的很多辣白菜，有時候還上樓去要，說他還不聽，可氣人了。”

  ??“不就是一點辣白菜嘛，老人能吃多少哇？我聽說他上過朝鮮戰場打過仗，住在朝鮮村莊吃辣白菜上了癮。”

  ??“你聽誰說的？”

  ??“我聽他自己說的。前些日子帶著永哲在樓前的廣場溜圈，聽坐在大樹底下的老人們聊天，他們給我講了很多故事，讓我知道了很多事情。好了，到家了，今天我謝謝你。”

  ??金勇進了屋，二姑就說道：“你怎麽才回來？我以為你走錯了路找不著家了呢。”

  ??姑夫：“公園離咱們家才幾步遠，怎麽能找不著家？趕快吃飯，餓了吧？”

  ??“公園裏好玩，不知道餓了。”

  ??二姑放了小桌端來飯菜放到金勇麵前，把筷子遞給他說道：“寧雪也回來了嗎？”

  ??“回來了。”金勇邊吃邊說。

  ??“那小丫頭是個人精，膽子還大，沒有怕的事兒。別看她平時嘻嘻哈哈的，可她要是抓住理上來脾氣也夠嗆。”

  ??“可我看她心眼挺好。”

  ??“那倒是，心眼確實不錯，大方，一般小事不在乎。一個小女孩能出息到這個地步也不簡單。今天我就忘說一句話了，明天是星期天，我休息，讓你白天去公園就好了，省了你貪黑遭罪。”

  ??“那我明天還去公園。”

  ??“我的天哪，你還上癮了呢，就那麽個破公園有什麽看頭？咳，實在願意去就去吧，永哲也不用你帶了，閑著也是閑著，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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