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個女配
作者:甜心菜      更新:2021-07-06 22:35      字數:9852
  容上的臉埋在陰影中, 垂下的睫毛遮掩住眸底的陰鷙,聲線冰冷刺骨:“你是雪惜的傀儡?”

  他說得是疑問句,但卻用陳述的口吻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

  傀儡是用死人屍體煉製而成。

  最常見的便是低級傀儡, 雖然煉製成功的幾率很高,可低級傀儡沒有自己的思想, 心髒也不會跳動, 必須有主人在附近操控才可以活動。

  而高級傀儡則較為稀少, 煉製期間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精力, 還要各種靈丹靈藥往裏使勁砸。

  因為煉製成功的幾率很小,所以很少有人會浪費時間金錢去煉製高級傀儡。

  煉成的高級傀儡幾乎與活人無異,不光猶如活人擁有心跳和思想, 且不受限製距離限製, 即便主人不在附近也可以操控他們執行命令。

  顯然, 眼前這個擁有雪惜軀殼的女子,是個高級傀儡。

  安寧動作一頓,掩唇笑道:“是又如何?”

  她的指尖覆在他的臉龐上, 不緊不慢的向下劃去:“就算你能活過今晚,過不了一盞茶的功夫, 你也會把剛剛發生的所有事都忘得一幹二淨。”

  這是忘情香的副作用, 便是為了以防萬一,免得他沒有死,卻白白暴露了她的身份。

  容上眯起長眸,太陽穴處隱隱傳來眩暈感, 眼前的物體逐漸扭曲變形, 像是一副被浸濕的水墨畫,畫布上緩緩綻開一個個水花,再也看不清它原來的麵目。

  他是神族之子, 軀體百毒不侵,便是毒酒他都能麵不改色的喝下去,更不要提普通的軟骨散和忘情香了。

  但安寧給他下的藥,顯然是針對他特製的藥劑。

  這般清楚他特殊的體質,還能將雪惜的屍體撿走煉製成傀儡,這種事情怕是隻有他那個病秧子弟弟幹得出來了。

  躲了他一千多年,現在總算耐不住,想對他動手了嗎?

  容上抬眸看著安寧的脖子,她纖細白皙的脖頸,看起來這般脆弱不堪,隻要他稍一用力,便可以輕鬆擰下她的腦袋。

  他垂在榻上的手指,輕輕顫了兩下。

  就憑安寧也想碰他,她配嗎?

  眼看著安寧的手指,就要落在他的腰間,屋外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驚得她身子猛地一哆嗦,下意識的轉過頭去。

  隻見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

  她手裏抱著酒壺,臉頰上泛著紅暈,一條腿還保持著踹門的動作,慢悠悠的打了個綿長勁足的酒嗝。

  安寧一愣,眸底閃過一絲狠戾。

  誰都別想耽誤她的事。

  不過是個木靈根的廢物,她殺了這廢物就是,屆時便一同栽贓到鬼王頭上,反正鬼王手中早已沾滿鮮血,他們自然不會往她身上懷疑。

  安寧下了榻,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緩緩朝著房門的方向移去。

  這是十幾年以來,虞蒸蒸第一次喝酒,她不喜歡入口辛辣嗆嗓的清酒。

  那種酒太烈,不適合她。

  船外景色宜人,小雨淅淅,琴聲瑟瑟,蕭玉清給她倒了一杯桃花釀。

  氣氛烘托的太好,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拒絕,便隻好小酌了一口。

  但那縱享絲滑的口感,帶著絲絲沁人心脾的桃花香,入口細膩綿軟的滋味,一下就令她上了癮。

  若不是有人喊她上樓,她今晚能把整個船窖裏的桃花釀都喝幹淨。

  虞蒸蒸眼前間接性的出現了馬賽克,她隱約看到一個不明物體弓著身子,壓低地盤朝她走來。

  那物體好像是一隻準備騰空飛起的大公雞,又驀地變成揚起脖子要扭人的大鵝,虞蒸蒸一個搖搖晃晃的走位,輕鬆的躲過了大鵝的攻擊。

  安寧望著一刀刺空的匕首,緊緊蹙起眉頭,這女人到底喝醉了沒有?

  虞蒸蒸仰頭倒了一口桃花釀,一邊打著酒嗝,一邊朝裏走去:“人呢?誰找我啊?”

  眼前出現了一張落下帷帳的床榻,榻上似乎還躺著光膀子的男人,她的腳步頓了頓,嘴角微微濕潤起來。

  虞蒸蒸擦了擦口水:“你,你是牛郎嗎?”

  容上聽到那含糊不清的嗓音,便知道來人是誰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出去……”

  話未說完,他想起通話時她紅撲撲的臉色,又改變了主意:“進來。”

  讓她現在出去,估計出不去就要被安寧砍死。

  不知喝了多少酒,才能醉成這副德行,連跑都跑不掉,真是沒用。

  她被繞暈了,他剛讓她出去,又說讓她進來,那他到底是想讓她出去還是進來?

  虞蒸蒸傻笑兩聲,舉起手中的酒壺:“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讓我坐上來自己動?”

  容上:“……”

  眼看著站在她身後的安寧高高舉起匕首,容上手指微屈,用指尖撚住一顆佛珠,夾在指縫中用力向外拋去。

  這特製的軟骨散對他管用,但沒太大用。

  方才他還動彈不得,此刻卻隻是渾身酸麻無力,再過一會兒,他便能恢複如初。

  他四肢沉重,擲佛珠的力度輕了些,隻將匕首打了下去,卻並未射穿安寧的手腕。

  安寧雖然是傀儡,卻能像活人似的感受到疼痛,她忍住手腕傳來的鈍痛,在匕首下墜的那一瞬間,反應迅速的伸手去接。

  虞蒸蒸聽到身後有動靜,下意識的轉過身去,微屈的胳膊肘將匕首碰歪了兩寸,直直朝著安寧的雙腳上墜去。

  這匕首削鐵如泥,落在安寧赤著的腳麵上,黏稠的鮮血爭先恐後的從傷口溢出,將地板的縫隙都浸濕了。

  高級傀儡因為長期浸泡在藥水之中,皮膚的疼痛感會比活人更加敏銳。

  安寧痛的五官扭曲,齜牙咧嘴,哪裏還有剛剛溫柔可人的模樣。

  聽到陣陣吸氣聲,虞蒸蒸才後知後覺的看到自己麵前有個女子。

  安寧腳底流出一道蜿蜒的小血泊,她關懷的扶住安寧:“妹子,你是不是要生了?怎麽流著麽多血?別激動,快躺下,我給你接生!”

  安寧想要甩開她的手,可她的手掌像是鐵鉗一樣,怎麽用力都甩不開。

  虞蒸蒸見她不配合,隻能苦口婆心的勸慰道:“生孩子是大事,可不是兒戲,你得岔開腿讓孩子有足夠的空間出來,不然會把孩子憋死的。”

  說著,她伸手朝著安寧的腳上握去,用兩根手指頭扒拉開安寧的腳趾:“妹子,快用力!孩子的腦袋已經出來了!”

  安寧:“……”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她與主人提前定好的時辰馬上就要到了,她咬了咬牙,強忍住腳下傳來的陣痛,伸手掐住了虞蒸蒸的脖子。

  虞蒸蒸被掐的發出了雞叫聲,像是公雞打鳴似的,一陣又一陣的‘喔喔’個沒完。

  安寧怕她的叫聲引來別人,隻好騰出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另一隻手則去拔腳麵上的匕首。

  匕首一拔,腳麵上剛剛血液凝固的傷口,又嘩嘩的流出汩汩鮮血來。

  虞蒸蒸是個善良的人,她沒有跟安寧計較剛才掐她脖子的事情,見安寧的腳麵上流血,她本著救人要緊的原則,從安寧手中奪過匕首,又按照原位將匕首插了回去。

  隻聽一聲悶哼,晶瑩的淚水從安寧光潔的臉頰上緩緩落下,她的手掌蜷縮成了雞爪子的模樣,疼痛使她忍不住叫出聲來。

  虞蒸蒸學著安寧的樣子,將剛才扣腳趾的手捂在了安寧的嘴巴上。

  她指了指榻上赤著胸膛的人:“噓!小點聲,別人也要生孩子呢!”

  容上:“……”

  不知是疼的,還是被憋的,安寧一口氣沒順上來,直接暈厥了過去。

  容上試著抬了抬手臂,不疾不徐的從榻上坐了起來。

  他蒼白的麵色,此刻布滿了不自然的紅暈。

  心跳聲在寂靜的屋子裏顯得那樣突兀,滾燙的血液像是燒開的沸水,有一股莫名的火氣被頂了上來。

  是安寧下的忘情香生效了。

  每逢雨夜,他就會發燒,可那種滾燙,和此刻焚身的灼燒感完全是兩個極端。

  他的身體有自我防禦機製,像是軟骨散這種含毒性的藥,都會在他的血液中溶化分解,最終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像忘情香這種沒有毒性的藥,他就隻能靠自己硬扛過去了。

  容上並不在意,他可以用神力抑製忘情香,不過就是再添些折磨罷了,這算不了什麽。

  隻是忘情香的副作用是短暫性失憶,這就有些麻煩了。

  他攏上衣袍,準備擰掉安寧的腦袋,免得待會將這事給忘了,徒留個禍害。

  容上還未下榻,便聽到屋外傳來錯亂的腳步聲。

  聽這聲音,來的人似乎還不少。

  不知是方才她們倆菜雞互啄時,弄出的聲響太大引來了他們,還是安寧和同夥提前約定好時間,到了時辰就引來向逢他們。

  他聽到向逢焦急的嗓音,剛想了結安寧,窗欞外便驀地打了一個閃。

  轟鳴的雷聲由遠至近,那腳步聲也即將臨至屋外,容上怔愣一瞬,拎起虞蒸蒸後衣領子,抓著她從窗戶向外躍去。

  在他平穩落地後,他望著手裏頭跟小雞崽子一樣的虞蒸蒸,不由生出幾分懊悔之色。

  外麵打雷了,他拎她出來做什麽?

  她在那屋裏又不會死,頂多是安寧醒過來,往她身上潑點髒水,讓她被眾人誤會而已。

  容上沒來得及思考清楚,三層房間裏有人將腦袋探出了窗外,他拎著她躲藏進了二層裝雜物的房間裏。

  聽著屋外雷鳴聲不斷,他放下虞蒸蒸的衣領,動作緩慢的坐在了地上,後背輕倚著木箱,呼吸略顯錯亂急促。

  他來人界前特意監測過未來幾日的氣候,並未有雷雨天的跡象。

  不論龍族布雨,還是雷公電母施雷,都是需要天帝的諭旨,就算龍族之人可以背著天帝布雨,雷公電母卻不敢私自降雷。

  這雨下的突兀,雷更是來的詭異。

  虞蒸蒸手腕上的通信鐲亮了,他怔愣片刻,將指尖覆在紅光上,接通了來信。

  他記得他將通信鐲裏的所有人都清空了,隻留了他一個。

  所以跟她通信的這個人,應該是誰呢?

  容上避開了紅光可視的範圍,淡淡的柔光投影在她頭頂,一張男人的臉赫然映了出來。

  他們所處的雜物間沒有燭火,隻有月光透過窗戶打進來,能讓七太子判斷出她大概的輪廓。

  七太子有些惱怒:“虞蒸蒸!我好不容易才說動了雷公電母,他們頂著被責罰的風險施了雷,你卻在這裏呼呼睡大覺?”

  虞蒸蒸本來迷迷瞪瞪的抱著膝蓋睡著了,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迷惘的抬起頭,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嗯?”

  七太子見她嘴角淌著晶瑩的口水,手裏還緊緊攥著一隻玉壺,頓時氣的臉都綠了:“讓你給那老賊下藥,你到底下了沒有?是你說雷雨天,他的神力會減弱,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虞蒸蒸咂了咂嘴,又闔上了雙眸,顯然是將他的話當做了耳旁風,愣是一個字都沒聽進耳朵裏去。

  七太子的五官扭曲了:“我與他殺父之仇,你竟然一點都不當一回事?!你看我還給不給你解藥,你就等著變成死魚吧!”

  說罷,他便怒衝衝的切斷了通話。

  容上黑漆漆的眸子,凝視著趴在他腿上咂嘴的虞蒸蒸。

  能說服動雷公電母私自降雷,又與他有殺父之仇,這人應是南海龍王的子嗣無疑了。

  他輕嗤一聲,唇邊泛起薄涼的笑意。

  她將那夜他說過的話,都告訴了這個人。

  他就說她這兩日怎地這般殷勤,原來是為了給他下藥。

  好一個虞蒸蒸。

  神力被緩緩從體內抽空,容上無力的抬起手臂,纖密的睫毛空隙中,凝結出點點細碎的冰霜。

  體內被烈火焚燒蝕骨,皮膚外卻結出一層薄霜,如千萬隻螞蟻在啃噬他的骨頭,似寒冰凜冽一刀刀生剜著他的血肉。

  眼前的事物逐漸扭曲,可容上執著的伸出手去,冰冷的大掌覆在了她纖細的脖頸上。

  她沒有化為灰燼。

  他怔怔的凝望著自己的手掌,半晌才遲鈍的想起來,他的神力剛剛被抽空了。

  沒有活物能承受神的恩澤,原來這前提是他得有神力。

  許是感覺到了覆在後頸上冰涼的物什,虞蒸蒸緩緩睜開雙眼,將他的手掌從脖子上扯了下來。

  她的掌心滾熱,連帶著令他冰寒刺骨的手掌,也微微沾上了些溫度。

  每逢雷雨時,他都會神力盡失。

  每每這時候,他便會找個無人的地方,獨自挨過去。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沒有神力之時,可以碰觸到活物。

  更不知道,原來女子的手心,也可以這般溫軟嬌嫩。

  容上輕輕捏了捏她的小手,她眸光朦朧的看向他,眼眶中隱隱泛著水光:“你,你是誰?”

  他沒力氣說話,隻能看著她。

  烏雲密布的天空劈下閃電,道道銀藍色的細光猶如樹幹抽出的枝芽,細密的分布在陰沉的空中。

  那轟鳴聲太響亮,她下意識的往他身上靠了靠,將腦袋窩在了他的懷裏:“你是牛郎嗎?”

  這是他第二次聽到‘牛郎’這個字眼,他是知道牛郎的,牛郎和織女每年都在鵲橋相見,他還撞見過兩人約會。

  可她為什麽要喊他牛郎?

  是因為……她想做織女?

  容上沒有太多力氣回應她,隻在嗓間輕輕哼了一聲:“嗯。”

  虞蒸蒸笑了,她抬起手裏的酒壺,往嘴裏灌了一口:“嫖男人我還是第一次,你一晚上多少錢?”

  容上:“……”

  她見他不語,不依不饒的問道:“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虞蒸蒸低聲喃喃:“沒想到你長得一般,自尊心還挺強。”

  容上將這個字在齒間反複咀嚼:“嫖?”

  他的嗓音中帶著一絲冷傲,她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若你不喜歡被嫖,我睡完你不給錢,這就不算是嫖了吧?”

  容上:“……”

  若非他失去神力,若非他全身無力,他發誓他一定會擰斷她的脖子。

  許是那忘情香的副作用生效了,他的頭腦開始渾噩,方才的記憶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安寧,安寧,不能忘記……

  他攥緊她的手,嗓音斷斷續續:“安寧,是傀儡,記住,她是傀儡。”

  虞蒸蒸聽得不真切,她將小臉湊到他的唇邊:“你說什麽?”

  容上無奈,隻得耐著性子重複道:“千萬……”要記住。

  後麵的話還未說完,她便仰著腦袋,輕輕覆上了他的薄唇。

  溫軟的觸感,冰冰涼涼的。

  像是桃子奶糕的味道,綿軟細膩,回味無窮。

  蜻蜓點水,轉瞬即逝。

  他久久不能回神,方才那一幕仿佛隻是一場錯覺。

  薄唇依舊沾染著不屬於他的溫度,灼人的血液似乎更加沸騰滾燙,他的呼吸紊亂無序,蒼白的麵頰上浮現出一抹淺紅。

  容上問道:“為什麽親我。”

  他甚至連自稱都忘了,隻想急著從她口中得到答案。

  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的頭的,親我。”

  容上:“……”

  他想說的是千萬要記住安寧是傀儡。

  隻說出‘千萬’兩字,她便吻了上來。

  他很討厭旁人觸碰他,哪怕隻是碰到他的衣角,他的胃裏都會翻滾半天。

  這都要歸功於他的父親,那個令人作嘔的東皇三太子。

  為了救活小妾腹中的子嗣,三太子到處搜羅龍脊髓,為了得到龍脊髓,甚至不惜將神女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輾轉送到了其他男人的榻上。

  從弱冠之年的幼龍,到大腹便便的禿頭中年,甚至還有耋耄之年的白發老翁。

  她曾是觸不可及的水中朧月,更是高不可攀的天道之女,沒有男人可以拒絕容貌傾城的神女。

  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如何像是妓子一般,卑躬屈膝的伺候那些男人。

  為了留住三太子的心,她的驕傲,她的尊嚴,連帶著最後一絲為人母的責任心,都被踐踏到泥土裏,卑賤到不值一提。

  直到小妾即將臨盆,三太子得知東皇祭祀手中有珍貴的龍脊髓,可以幫助小妾順利產下子嗣。

  東皇祭祀是個男女通吃的雙性人,對於已經髒透了的神女,祭祀不屑一顧。

  三太子想要討好祭祀,就將他關在鐵籠裏,連夜送給了祭祀。

  祭祀觸遍了每一寸皮膚,像是一條陰冷的蜈蚣在身上爬,他拚死掙紮抵抗,祭祀就用刀子在他背後劃上一刀。

  他的脊背傷痕累累,祭祀作法將惡鬼之咒埋於傷口下,每到陰雨之時,傷口就會傳來灼人的焚燒感,像是要將他撕扯成兩半。

  隻有用龍脊髓才能緩解痛楚,祭祀想讓他成為一個奴隸,像神女一樣聽話的奴隸。

  但他沒有,他殺了祭祀。

  代價就是龍筋被抽走,龍鱗被剜掉。

  屬於他的一切,都被拿去安在了小妾的子嗣身上。

  這段不愉快的童年陰影在眼前閃過,容上眼眸低垂。

  他輕撫微涼的薄唇,似乎是在回味方才的溫軟甘甜。

  好像……也沒有那麽討厭?

  大腦似乎持續放空了一段時間,耳邊隱約響起陣陣嗡鳴聲,有什麽模糊的記憶正在被抽離。

  他知道指望不上虞蒸蒸,隻好試圖咬破手指,用鮮血在地板上寫下‘傀儡’二字。

  但他此刻甚至連咬破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咬了兩三次,牙齒也沒刮破指尖。

  傀儡的主人就是他尋找了千年的人,他一定要找到他。

  他把手指塞到了她的虎牙下,她迷迷瞪瞪的看著他,滿臉的迷茫。

  容上的聲線低啞,嗓音帶著兩分虛浮:“咬。”

  虞蒸蒸呆滯了一會兒,溫軟的唇瓣含住了指尖。

  他的脊背一僵,抬起的手臂驀地輕顫了兩下,厚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雨夜裏,顯得那般突兀。

  她還是咬破了手指,隻不過是鋒利的虎牙不經意間刮破了指腹,將手指劃出一小道血口。

  他心不在焉的垂下手臂,沾著那少的可憐的鮮血,在地板上劃下一個‘傀’字。

  終究是支撐不下去了,就連這一個字也沒寫完,他在失去意識之前,唇邊低聲自語:“傀,傀儡……”

  容上昏迷了過去,虞蒸蒸蹙著眉頭,齒間重複了兩遍他剛剛說的字眼:“傀儡……傀儡?”

  不知何時,雷聲停了下來。

  江河邊泛起波光粼粼,風卷著泥土的清香,溫柔繾綣的撫過麵頰,她依偎在他懷裏,齒間似乎還餘留著一絲鐵鏽的血腥味。

  她砸了砸嘴,尋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酣睡了過去。

  當清晨一縷細碎的金芒透過窗欞打在臉上,容上的眉頭微蹙,緩緩睜開了雙眸。

  身前沉重的物什,壓得他呼吸都困難,濕潤的觸感浸透了他的褻衣,強烈引起了他的不適。

  容上擰緊眉頭,看著窩在自己身前,一身酒氣還嘴角流著哈喇子的女子,一把將她推了出去。

  他摸了摸自己的褻衣和褻褲,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結出一層冰霜來。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又為什麽會躺在他身上?

  他的衣袍去哪了?

  她對他做了什麽?

  容上的心中冒出一個接一個的疑問,被推倒的虞蒸蒸哼唧了兩聲,慢慢悠悠的醒了過來。

  她一睜眼就看到了那張冷冰冰的臭臉,她想了想,又把眼睛閉了回去。

  一定是她醒來的方式不對。

  再次睜開眼,那尊閻王爺並未消失,不光沒消失,反而還環起雙臂,神色陰鷙的盯著她。

  虞蒸蒸真想鼓起勇氣問他一句‘你瞅啥’,可聲帶還未發出聲來,她指甲蓋大小的勇氣就用完了。

  他身上隻著了褻衣褻褲,外袍不翼而飛,白色的褻衣也被她□□的滿是褶皺,以及透明放亮的口水。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輕叩在褻衣的衿帶上,不適的向外扯了扯。

  正想將沾滿口水的褻衣褪下來,一抬眼便瞥見了正盯著他胸膛目不轉睛的虞蒸蒸。

  容上輕嗤一聲,收回了解衣帶的手指。

  便宜誰,都不能便宜了她。

  見一個愛一個,真是個花心大蘿卜。

  下過雨的江麵,顯得尤為碧澈,微涼的清風吹進窗欞,他望著窗外濕漉漉的甲板,隱約回想起昨夜又下雨了。

  他讓她來給自己塗藥,後麵的事情就記不起來了。

  難道昨晚打雷了?

  隻是下雨的話,他怎會無緣無故的丟失一段記憶?

  他站起身來,剛要邁步離去,眸光卻不經意間掃到腳下的紅色血跡。

  容上眯起長眸,凝視著地板上的血。

  這看起來好像是個什麽字?

  他仔細打量著地板,可半晌也隻能看出一個模糊不清的“亻”字,後麵想要寫什麽,根本無從猜起。

  唯一能確定的,便是地板上那血字,是用他的血寫出來的。

  虞蒸蒸十分煎熬,他不走,她也不敢離開這裏。

  明明他都邁步準備離開了,怎麽又停在那裏了?

  容上輕啟薄唇,聲線中帶著一絲冷淡:“過來。”

  虞蒸蒸聽到他近乎命令的口吻,臉色有些不大好。

  宿醉令她的腦袋渾渾噩噩,小腹的脹痛酸楚也陣陣發作,若不是她麵前的男人是鬼王,她定然要將月事帶扯出來糊在他的臉上。

  她想要寧折不屈的挺直腰板,可他隻是輕描淡寫的輕瞥了她一眼,她的縮著腦袋聽話的走了過去。

  他指著地板上的血字:“你覺得,這個字是什麽?”

  左邊一個單人旁,右邊像是鬼的上半部分,她隻瞄了一眼,便痛快道:“‘傻’字。”

  容上:“?”

  她見他不語,態度中肯的繼續分析道:“或許昨夜下雨,在良辰美景下,您突發奇想,想對自己進行自我解剖,於是就寫下了這個‘傻’字。”

  容上:“……”

  他眸光溫柔:“你喜歡怎麽死?”

  虞蒸蒸瑟縮了一下:“我喜歡長生不死。”

  容上瞥了她一眼,彎下腰將帶血字的那一塊地板扣了下來,從窗戶翻身躍出。

  她見他走了,總算鬆了口氣,可這口氣還未吐出去,她便又發現一個致命的問題。

  這雜物間的房門是鎖著的,窗戶外頭到甲板有兩層樓高的距離,她要是敢和他一樣瀟灑的翻身離去,大概會摔個粉碎性骨折。

  虞蒸蒸想喊住他,可他一出去就消失了,連個餘影都尋摸不到。

  她扒拉著窗戶,對著外頭呼救:“來人呀!救命啊——”

  不知嚎了多長時間,總算有人聽見她的叫喊聲,將她從雜物間裏救了出來。

  虞蒸蒸找到大部隊時,他們看她的臉色都多多少少有點詭異。

  虞江江意有所指道:“姐姐可算回來了,我們尋了一夜都沒找到姐姐,可將我們急壞了。”

  子瑜嗤笑一聲:“安寧姑娘一受傷,虞姑娘就沒影了,真是好巧啊。”

  子倩也附和道:“可不是麽?不知道的還以為虞姑娘畏罪潛逃了呢。”

  虞蒸蒸不知道她們又組團陰陽怪氣什麽,她昨晚上都沒見過安寧,安寧受傷和她有什麽關係?

  她懶得搭理她們,山水卻不願意了:“蒸蒸姑娘與安寧姑娘無冤無仇,怎麽會用匕首刺傷安寧姑娘的腳?”

  “再說了,若是她們有仇,那把匕首就該插在安寧姑娘的心髒上,而不是往腳麵上捅。”

  虞蒸蒸這才注意到站在向逢身後的山水,也不知山水用了什麽法子,不過短短兩日,竟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

  臉蛋少了嬰兒肥,頭頂的雙螺髻換成了飛仙髻,就連山水一向愛穿的杏色衣裙,也變成了緞素雪絹裙。

  褪去了稚嫩的外表,山水出落的亭亭玉立,與之前卻是大相徑庭,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山水的話音落下,蕭玉清便點頭應和:“安寧姑娘還未醒來,此時妄下定論為時過早。”

  他掃了一眼子瑜子倩,溫聲道:“我相信虞姑娘,此事定然與虞姑娘無關。”

  一句‘我相信虞姑娘’,安撫了虞蒸蒸燥亂的心。

  向逢被他們吵得心煩,安寧被找到的時候,倒在血泊裏,身上衣衫不整,像是被人強迫了似的。

  可那房間是王上的,屋子裏甚至還有王上的外袍,他想不通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和王上一起失蹤的是虞蒸蒸,他找了一夜,幾乎翻遍了每間客房,但就是沒在船上找到他們。

  向逢長吸一口氣:“你昨晚去了哪裏?”

  虞蒸蒸聽出他話音裏的質問,有些不快道:“我又沒逃走,向護法管的未免太寬了,難道我去哪裏都要和你報備一聲嗎?”

  向逢被她更的語塞,蕭玉清見他們個個脾氣暴躁,隻好在中間出言和解:“虞姑娘別急,向護法隻是太過擔憂安寧姑娘,才會語氣生硬了些。”

  虞蒸蒸見他給她台階下,聲音總算緩和了些:“我昨晚喝多了,醒來就在雜貨間裏,剛被人救出來。”

  她省略掉有關鬼王的那一段,以免他們又胡思亂想,以為他倆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蕭玉清點頭:“昨晚虞姑娘的確喝了不少桃花釀,這酒釀適口甘美,卻容易喝醉。”

  問到這裏,也問不出什麽頭緒來。

  若她真是喝斷片了,記不起來倒也說得過去。

  船已靠岸,但安寧遲遲不醒,眾人無法,隻能讓向逢先將安寧扛了回去。

  對於這次的考核,他們都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

  昨晚他們竭盡全力的撮合南宮天霸和王妃,但南宮天霸卻總是給王妃難堪,幾次險些惹哭王妃。

  最後王妃不願再繼續挽回,抱著幾壇子好酒回屋,自己一人喝悶酒去了。

  考核時間還剩下最後一天,可就算再給他們一年,他們也剛不過南宮天霸這個混凝土鋼筋直男。

  就連向逢都放棄掙紮了,他準備直接拎著南宮天霸去威脅燕王,若是燕王不交出傳家寶,他便直接把他們都殺了,而後將燕王府翻個底朝天。

  掘土三尺,他就不信找不到那封信。

  眾人都心事重重,隻有虞蒸蒸心情還算不錯。

  她發現她買的母雞下蛋了,又圓又大的,蛋殼外鋥光瓦亮,十分稀奇。

  正好虞蒸蒸有點餓了,她揉了揉母雞的腦袋,從雞屁股底下掏出了雞蛋,扔進王府的小廚房裏煮了起來。

  她趁著煮雞蛋的功夫,又將掛在牆上的牛鞭取下,剁成了長方形的小塊,冷水下鍋燒了一大鍋牛鞭湯。

  這麽好的牛鞭,畢竟是鬼王的一番心意,扔了怪可惜的。

  虞蒸蒸端著一大盆牛鞭湯,回了他們暫住的小院裏。

  安寧已經醒過來了,王府的大夫為她處理好了傷口,她正倚靠在榻邊,一臉虛弱的和向逢說著什麽。

  不管向逢問什麽,安寧都是一句“我不記得了”。

  虞蒸蒸見安寧麵色虛弱,善良的給安寧盛了一碗牛鞭湯:“你身子虛弱,我特意給你熬了補湯。”

  安寧看她的眼神奇怪,似乎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虞蒸蒸將碗往前送了送:“安寧姑娘好歹喝一些,別辜負了我的好意。”

  安寧不好拒絕,隻能勉強的扯出一個笑容,她接過遞來的瓷碗,在虞蒸蒸鼓舞的眼神下,敷衍的喝了幾口湯並吃下一小塊肉。

  傀儡沒有味覺,她喝不出湯的好壞,但她還是違心的客套道:“虞姑娘的廚藝真好,不知這湯是用什麽食材燉出來的,竟如此美味。”

  虞蒸蒸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她做飯好吃。

  她羞澀的笑了笑:“牛鞭。”

  安寧嘴裏的湯呈放射線狀向外噴出,原本煞白無色的臉龐上,似乎隱約浮現出一抹鐵青。

  她噴了蕭玉清一身牛鞭湯,見他衣袍濕了一片,安寧神色慌亂的拿手去擦。

  蕭玉清向後退了一步,笑容溫和:“沒關係,我去換身衣裳就是了。”

  見安寧的身體無大礙,眾人便也不再守著她了,昨晚一夜未眠,此刻大家麵容都帶著疲憊和倦意。

  虞蒸蒸用勺子舀了一勺牛鞭湯,她美滋滋的嚐了一小口,卻苦的差點沒把腸子嘔出來。

  許是鹽放多了,齁鹹齁鹹的,湯上還浮著亮晶晶的油花,又鹹又膩,難喝的要命。

  虞蒸蒸總算明白,為什麽末世的同伴們,寧願生吃鼠蟻,都不願意吃她做的飯了。

  想到這裏,她愣了愣。

  這麽難喝的湯,安寧是怎麽做到麵不改色的喝下去,還違心誇讚湯好喝的?

  本來還想吃雞蛋墊墊肚子,這一口湯給她惡心的什麽都吃不下去了,隻好把雞蛋先放進了儲物鐲裏,等到胃裏緩和些再吃。

  虞蒸蒸端著牛鞭湯,準備去小廚房倒掉,剛走出院子,她突然想起蕭玉清被牛鞭湯殃及的衣袍。

  他這些日子沒少幫她,她應該去看一下他才是。

  燕王府很大,他們每人一間屋子,因為一個院子住不開,便分了兩個相鄰的院子來住。

  女子住在同一個院子,其他幾個男的住在另一個院子裏。

  向逢還在安寧的屋子裏,蓬萊山的兩個男弟子回去補覺了,是以這院子寂靜的猶如墳地一般。

  蕭玉清住的房間有些偏僻,房門還沒關緊,露出了一條空隙。

  虞蒸蒸透過空隙往裏看了看,本以為會瞧到他換衣服的香豔場景,但事實上,屋子裏並未沒有他的身影。

  她以為他出去了,便想要作罷,一抬眼卻瞥見了他搭在屏風上的衣袍。

  虞蒸蒸的嘴角濕潤了,原來他是在沐浴。

  她強忍住想要進去一探究竟的衝動,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好意思走進去偷看。

  她正要離開,屋子裏卻隱隱傳出了輕不可聞的說話聲。

  “你接下來想怎麽做?”

  “不急,他的時間不多了。”

  “如今已經打草驚蛇,此後會更加凶險。”

  “無妨,我似乎尋到了他的軟肋。”

  “什麽軟肋?”

  虞蒸蒸蹙著眉頭,將腦袋往前伸了伸,手裏端著的瓷盆卻不慎碰到了門框,房門響起‘吱呀’一聲,她的心跳跟著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