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

  在星顱和白疤的引領下，一位拄著權杖的澤佛老者走入了青首區的石窟。

  此人正是蒼眼。

  與平日助祭、衛士前呼後擁不同，他這次是一人獨行，分外清冷。

  “大祭司陛下，晚上好。”

  看到來人，黃懷玉主動起身，迎上前問好。

  “感謝閣下相迎。”

  蒼眼以東華語回以問候，頷首致意。

  雙方在火爐邊的石幾兩旁入座。

  此時，卜依依、菲兒、伽勒姆幾人各自回避，隻有永恒蜥蜴趴伏在一側，拱衛著老父親。

  “再次向您自我介紹，我是旅者，當代燭九陰。”

  黃懷玉笑著說道。

  “或者說，當代吞天蛇。”

  此言一出，正在給兩人斟茶的星顱動作微微一頓。

  白疤和邃目也有些緊張。

  但出乎他們的預料，蒼眼很是平靜。

  “燭九陰，我知道這個名字。”

  大祭司輕聲回道。

  數百年來，神目島與外界交流雖然少，但澤佛祭司團還是從人類這裏獲取了許多重要的超凡知識。

  他們知道神話生物、源質碎片、使徒等等概念，也曾經按照金銀雙目、人首龍身的特征尋覓過自己崇拜的圖騰。

  在人類所認知的諸位上古神祇中，唯有鍾山之神燭九陰與吞天蛇的模樣神通都完全一致。

  實際上，這也是祭司團一開始對黃懷玉如此緊張的原因。

  “今日沒有外人，旅者閣下。”

  蒼眼放平權杖，瞥了一眼枕著前爪的永恒後，平視黃懷玉。

  他能感應到這一人一獸與神之眼完全一致的氣息。

  而黃懷玉自眸底透出的金銀雙色，他更是在儀式中見過無數次，想無視也做不到。

  “您長留險地，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可以與我直言。”

  蒼眼飲盡茶水，平靜說道。

  “我想要幫助蒂亞人，未來，我也想獲得蒂亞人的幫助。”

  黃懷玉聞言，被對方的直白微微一滯，然後回道。

  “這種時候，閣下何必諱言？”

  蒼眼卻搖頭道。

  “你想要成為吞天蛇，成為我族的主宰。”

  他突然說道。

  室內一靜。

  星顱等人麵色不變——他們並不愚蠢，黃懷玉也從未對他們隱瞞。

  三位澤佛使徒隻是有著與大部分祭司不同的“獨立判斷”。

  他們真心認為追隨旅者才是最好的道路。

  “嗬……”

  黃懷玉搖頭失笑，舉杯飲茶。

  “大祭司此言不差！”

  他放下茶盞，抬眼回道，氣勢如畢露鋒芒。

  “但我並不是要成為吞天蛇——我本就是！”

  言畢，黃懷玉沒有給蒼眼接口的機會，繼續說道。

  “時局緊張，論心不如論跡。”

  “既然大祭司直白，我也開門見山。”

  “請問閣下，如果沒有我的幫助，蒂亞一族可有辦法應對外頭的敵人？”

  蒼眼伸手示意，星顱立刻添上茶水。

  “唯死戰而已。”

  接過杯子，他直接回複。

  “我毫不懷疑你們的勇氣，今日的戰鬥就是最好的證明。”

  黃懷玉說道。

  “但勝負不會以個人的意誌為轉移。”

  “蔚藍人帶來了大量VX毒氣，足以輕易毒殺你們所有人。”

  “有風暴、龍魔在，縱然星顱白疤都舍命死戰，也毫無勝算。”

  他說完，推過空杯。

  茶湯灌注的嘩嘩聲響起。

  蒼眼默認，待水聲停下，終於問道：“旅者閣下有何指教？”

  兩人之間，爐火跳動得越發歡快。

  “我有兩條路，可以讓您任選。”

  黃懷玉舉杯回道。

  “第一條路，能拯救三千蒂亞人。”

  “如果一切順利，我和白疤會將三千位年輕澤佛戰士以神通運走——我的屬下已經在異常區外海安排好了船隻補給。”

  蒼眼沉凝片刻，問道：“他們離開了神目島之後，如何生存？”

  他很清楚，如今的世界已經被人類全部占據，除去自由邦，再沒有無名無姓的土地了。

  “暫居的場地和物資我都可以提供——南東華諸陸鎖國中也還有許多無人的崇山峻嶺，可以作為長期居所。”

  黃懷玉說的是類似步麻之類的落後國家，其國內本就被大小軍閥占據。

  以三千澤佛人的武力，差不多就像是一條大鯰魚進了池塘，活下去並不難。

  蒼眼垂下目光，端著杯子沒有立刻回複。

  澤佛族鼎盛時，有二三十萬人口，如今隻餘三萬。

  若選了這條路，三萬又將變作三千。

  換做野生動物，已經達到瀕危物種標準了。

  人少力微，又處於人類國家包圍之中，族祚能殘喘幾代，生存又如何艱難，不問可知。

  “第二條路呢？”

  蒼眼飲盡第二杯茶，問道。

  “第二條路，便是由我擊退山外那些入侵者，占下神目島。”

  黃懷玉同樣一飲而盡，而後一字一句道。

  “之後，爾等全族便與我綁定，為我效命，也置於我羽翼之下。”

  “閣下能做到？”

  蒼眼抬眼看他。

  “單憑現在的我做不到。”

  黃懷玉坦然承認，放下杯子。

  他抬手指向自己的左眼。

  “我的這隻左眼來自於燭九陰。”

  “但與之相匹配的右眼，卻還供奉在你們的神目祭壇上。”

  “隻要兩枚時空之眼全部歸位，擊敗風暴隻在反掌！”

  覬覦神之遺蛻，是澤佛族中第一大罪。

  但蒼眼作為祭司之長，此時聞言，並無表示。

  他放下空杯，看著星顱率先替黃懷玉斟茶，陷入沉默。

  “大祭司，以我的實力，早可以取那枚眼睛。”

  黃懷玉又補充道。

  “非我不能，實我不為也！”

  “大祭司，時代正走到拐角；大國、強者互相角力，弱者的空間已然不絕若線。”

  “恕我直言，神目島就算捱得過這一次，也抵不住下一次。”

  “何去何從，請您三思。”

  語畢，他一口吞下這第三杯滾茶。

  茶杯被扣上茶幾，鳴音長如鍾磬。

  室內陷入靜謐。

  “在你麾下，蒂亞人是否還能保有獨立性？”

  半晌後，蒼眼開口問道。

  黃懷玉搖頭。

  “大爭之世，獨立是最珍貴的東西。”

  “人類兩百多個國家，能作自己主的，也就不到十指之數。”

  “但我隻需要最高政治地位和軍事權力；我可以許諾，行政權力會保留在祭司團，保留在你。”

  “蒂亞人會得到我的一切尊重！”

  “這尊重不來自於仁慈，而是你們自己掙得的……”

  密室中，蒼眼聞言，終於飲下第三杯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