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

  雲層緩緩旋轉，電光在其中無聲明滅。

  浪花是大海探出的手。

  沙灘是島嶼的臉頰。

  每次撫摸，都會帶起嘩啦的笑聲。

  無人的礁石灘裏，黃懷玉與卜依依坐在岩頭。

  這裏遠離老城區，沒有黃霧，不需要戴防毒麵具。

  帶有大海味道的濕氣撲打在他們臉上。

  兩人腳下，永恒蜥蜴半身浸濕在海水裏，享受著神目海的馬殺雞。

  “澤佛人的力量很大，從巡林客隊伍來看，經過鍛煉者都能達到人類大力士的層次。”

  卜依依說道。

  她是在轉述永恒的話。

  “他們擁有槍械，使用也很熟練。”

  “被人類絞殺蠶食至十室九空，再原始的部族，也知道師夷長技以製夷了。”

  黃懷玉回道。

  “另外，永恒說他還在巡林客小隊裏見到了一位異種。”

  卜依依又開口道。

  “巡林客隊伍中也配備超凡者，說明局勢其實很緊張。”

  黃懷玉聞言，想起了舊日集會中，大家討論過的“肅清神目島”計劃。

  這個計劃由蔚藍在去年上半年提出，希望能獲得眾多強國的支持或默許，對神目島上的澤佛人和眾多本地組織進行肅清。

  如此，正規化、規模化開發的自由邦，能夠為各個大國提供巨大利益。

  “額，永恒想說的是，那位異種很特別。”

  卜依依補充道。

  “很特別？”

  黃懷玉轉過頭去，看到大孝子抬起半身，對他鄭重點頭。

  “那位異種作戰時使用了類似閃爍的空間移動能力。”

  卜依依說著，露出驚訝神情。

  她正在讀取永恒傳過來的記憶——澤佛人那跨越十米的瞬斬，讓她想起了能級一高階時的黃懷玉。

  “而且，永恒認為那家夥的神通氣息與你們很像。”

  卜依依繼續說道。

  這個“你們”，指的是黃懷玉與永恒蜥蜴自己。

  或者說，是燭九陰。

  “可能與我們同源的異種？”

  黃懷玉心頭微動。

  自接近神目島開始，他的命運覺就失效了。

  這種失效並非是功能喪失，而是類似量級更大的信號完全占據了接收器，遮掩了凡人微弱的命運。

  按黃懷玉自己推測，這應該是戰死在這裏的眾多神明們殘留在時空中的回響。

  當然，自由邦大都是神戰中的古戰場，有這些奇妙之處並不意外。

  “永恒，對這個地方，你有沒有一種特殊的熟悉感？”

  黃懷玉靈光一動，突然問道。

  他發出此問，是因為幾日來見到了神目海的特產——海棘蜥。

  海棘蜥和海鬣蜥各自分布在南北半球，是僅有的兩種適應海洋生活的蜥蜴。

  其中前者食肉，後者進食藻類。

  大名鼎鼎的哥斯拉，就是按放大版海鬣蜥創作的。

  而背部生有可收縮棘刺的海棘蜥，長相則與永恒蜥蜴非常相似。

  異種是自然界生物被源質異化的產物，這意味著，大孝子的本體很有可能就海棘蜥。

  “咕嚕？”

  大孝子抬起身子，望向雲層。

  半晌後，他緩緩搖頭。

  “永恒說他不能判斷。”

  卜依依傳話道。

  “他說他在異化前的記憶幾乎全部喪失了。”

  “僅剩下的那一幕，就是大海朝後退開，天上落下鑽石般剔透的大雨。”

  黃懷玉聞言沉默，看著自己的雙手。

  血管中的血液呈半透明淡紅，皮膚白得有剔透之感。

  燭九陰戰死的那一幕，他記得無比清楚。

  大海正中，水體被排開後的海床，沒有島嶼。

  但數十萬年白雲蒼狗，島嶼級別的地形變化本就尋常。

  何況鍾山神的屍體本就如山巒般龐大。

  “永恒，說不定，我們倆正在故地重遊呢……”

  黃懷玉輕聲笑道。

  ······

  兩天後，五月十八日。

  黃霧濃得如有實質。

  閃電風暴逾期未至，神目島上，整整五天沒有狂風和降水。

  絕大部分人家的淡水都消耗完畢，各個街區都開始使用井水。

  各個街區之間的局勢開始緊張起來。

  下午三點出頭，黃懷玉與托尼結伴，前往城區外的登車點。

  托尼的家在隔壁紅爪幫控製的街道。

  他的兄長曾經在一家機械加工作坊做學徒工。

  黃懷玉二人行走於小巷，路過了幾個小攤。

  攤位上擺放著一些手工物件。

  譬如類人生物牙齒串成的粗獷項鏈，牙白色皮具，骨質牙刷等等。

  不過，攤位後卻沒有人看管。

  或許是因為黃霧太重，今日街區裏少見居民。

  黃懷玉拐過小道，進入主幹路。

  道路前方，有三四十人正聚集在一處小樓下。

  按照卜依依的素描地圖，那是本街區的水井樓。

  小樓大門敞開，門內是諸位幫派成員，外頭數十人是街區內各親族家庭的代表。

  “大夥，這次的事情是我帶隊，車也好，人也好，這些損失我負主要責任。”

  巨顱站在門前，麵對居民們說道。

  “我這就給大家交待。”

  他說著摘下手套，脫下鞋子。

  鏗然聲中，匕首出鞘。

  當著所有人的麵，巨顱抬腳踩在牆麵，一刀下去，連根砍下了小腳趾。

  一位年輕幫眾上前，立刻幫他止血包紮。

  血淋淋的腳趾被放在小鐵凳上。

  巨顱額上冷汗涔涔，一聲不吭。

  然後，是另一根小腳趾，以及左右手的小手指。

  四根指頭在凳子上平放成一排，斷麵的白骨茬子上帶著血，觸目驚心。

  黃霧，斷肢，繃帶，數十人的注視與沉默……

  整條街道肅穆如宗教殿堂。

  “隻砍尾指，是因為接下來還要和紅爪、血幫的人動手。”

  巨顱站直身子，抹去額上汗水，說道。

  “大家夥如果還有不滿意的，可以親自上來動手，我絕無二話。”

  沒有人說話。

  巨顱見狀點點頭，將四根指頭撿起，扔給了拴在門邊的黑狗。

  滲人的咀嚼聲響起。

  這一幕被漫步走來的黃懷玉全程見證。

  四根手指腳趾，抵消了八條人命。

  在外人看來，這些死者親友或許太過麻木無情。

  但神目島老城區，人命不比牲畜金貴多少。

  現代人歎息死亡為無常。

  但在這裏，死亡與閃電風暴一樣，是周期性的常態。

  暴力，譬如風暴帶來的淡水，是居民們生活的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