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餘波 【求首訂】
作者:要離刺荊軻      更新:2020-03-20 22:01      字數:2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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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據緩緩起身,看著自己的老師,眼中充滿了失望。

  他是一個君子,一個仁厚之人。

  但正因為如此,有潔癖。

  勉強按捺住內心的厭惡之情,劉據說道:“《左傳》諸子,已不適合再留博望苑……命家令給予盤纏,予以遣散,各回原籍……”

  “家上……”王宣等人絕望的高呼。

  被太子遣散,這比殺了他們還難受,這意味著他們將可能再無出頭之日。

  “孤累了……”劉據提起綬帶,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再看著張越,道:“有張侍中輔佐進兒,孤很放心……”

  於是,在隨從們簇擁下,起身離開。

  劉據一走,穀梁諸生和思孟諸生自然立刻跟了上去。

  出了這麽個事情,他們必須想方設法,將自己與《左傳》的騙子們切割。

  哪裏還有什麽心思去管張越與長孫?

  隻有江升,不需要去顧慮這些事情。

  他在幾個兒孫的攙扶,深深的看著張越與劉進,然後歎了一口氣,道:“張侍中,務正行以言,無曲言以阿世……”

  張越聽了,微微欠身,答道:“江公這是要學轅固生先生嗎?晚輩可不敢與平津獻候相比……”

  “嗬嗬……”江升輕輕一笑,在子孫們的攙扶下,從王宣等人麵前走過。

  王宣匍匐著爬過去,想要抱住對方的大腿,卻冷不丁的江升一杖錘在頭頂:“欺世盜名之輩,老夫竟不能察之,慚愧、慚愧……”

  劉進在一邊,傻傻的看著這一切。

  他父親的老師,他曾經心中偉岸的長者、天下楷模,穀梁巨頭江升,一杖打在王宣這個片刻之前還是被他讚為‘君子’的人的頭上,頓時鮮血直流。

  心中長久以來的一個幻想,轟然破碎。

  ……………………………………

  “張侍中……《左傳》諸子哪來這麽大的膽子……”坐在車上,劉進喃喃的問著張越。

  今日的事情,可以說徹底顛覆了他的三觀。

  居然有人通過篡改曆史來實現自己的政治野心。

  這個世界太恐怖了!

  在今天以前,曆史在劉進心中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史書上,晉國史官,接力在青史上寫下‘趙盾弑其君’。

  這讓他以為,不會有人膽敢在曆史上搞鬼。

  張越聽了,道:“殿下這就需要去問左傳諸子了……”

  但,在心中,張越卻是想起了著名的雲龍門之問。

  再過一百多年,就會有皇帝親自幹涉史書的編纂,以求史書的記錄方式符合自己的心意以及國家的政治需求了。

  至於,史實與原則?

  哦嗬嗬,在肉食者眼中,這算個p?

  “《左傳》一係從此恐怕要萎靡,甚至消亡了……”張越在心裏想著:“終於邁出了改變曆史的切實一步!”

  左傳學派,在如今的漢室,隻是一個小不點。

  但在東漢,它將變成一個龐然大物!

  影響力遍及朝野!

  而左傳學派的成功,是建立在無原則媚上的基礎上。

  為了迎合統治者,它的節草下限將不斷刷新。

  隨著它的逐漸坐大,儒家從一個充滿了理想與抱負,朝氣蓬勃的思想學派,異化為了一個純為統治階級服務,愚弄民眾的腐儒、犬儒這就是所謂的劣幣驅逐良幣。

  它們會在異族的馬蹄下,屈膝下跪,恭迎民族融合。

  也會罔顧事實根據與國家利益,在朝堂上,為了一己之私,毀掉海圖,燒掉七下西洋的艦隊,也能心安理得的坐擁數萬畝土地,奴役千百民眾。

  更將痛心疾首的怒斥起義的農民:你們為什麽不乖乖在家裏餓死?

  那個胸懷天下,有著理想和信念的學派,一去不複返。

  打斷左傳的脊梁骨,就有可能阻止儒家在未來變成犬儒。

  當然也有可能,沒了左傳,會有其他右傳什麽亂七八糟的群體,扛起這個旗幟。

  ………………………………

  博望苑之中發生的事情,很快就通過各種途徑,傳播開來。

  “聽說了嗎?《左傳》居然篡改曆史,編造伍子胥鞭屍楚平王呢……”

  “真的嗎?”很多人聽了,都是一頭霧水。

  隨著漢家古文經學的漸漸興盛,市井之中,充斥了古文經學裏的許多故事橋段。

  比起枯燥乏味和晦澀的今文經學,古文經學一般都有很強的故事性,很容易為大眾接受和理解。

  特別是左傳,鴻篇巨製的同時,也意味著它能將很多事情仔細解釋開來。

  “當然是真的!”一個似乎是楚人的男子跳將起來,他怒目圓睜,大聲說道:“此事乃是侍中領新豐令在博望苑之中當著家上和諸位名宿證偽的,還能有假?哼哼……”

  楚人移民,在如今的長安人口構成之中,占據了相當大的比例。

  所以,他們的聲音還是很大的。

  而伍子胥是楚人眼裏的英雄、忠臣。

  往日裏,這個英雄一直被汙蔑,如今終於迎來洗清冤屈的機會,如何不叫他們激動?

  在楚人們的鼓噪下,相關傳聞立刻在長安刮起了一股旋風。

  很快,整個長安城都知道了左傳諸生編造伍子胥鞭屍楚平王之事。

  就連宮廷裏也都有傳聞了。

  “這個張子重此舉意欲何為?”蘇文在聽說了這個事情,就跑去問韓說,沒辦法,他是宦官不懂學術。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韓說的臉色也顯得很沉悶,他看著蘇文說道:“蘇公,恐怕情況要變了……”

  左傳被證偽後,博望苑裏就少了一個與穀梁學派一唱一和,叫囂著主和的派係了。

  倘若博望苑裏的主和聲音減弱,那麽,依照漢家軍隊那些山頭的尿性,說不定就會重新對東宮報以希望。

  更可怕的是,經過此事,長孫恐怕就要被那個張子重拉走了。

  而那個張子重,曾經獻書陛下。

  文字雖然粗鄙,但每一個字都能讓軍隊裏那些成天想著軍功的將軍校尉們熱血沸騰。

  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事情可就難辦了。

  “要不,再加點力氣?”蘇文看著韓說問道:“丞相那裏不是急著要抓朱安世來救自己的孫子嗎?咱家去將朱安世趕出來如何?”

  上次丞相公孫賀在天子麵前拍著胸脯保證了,一定抓到欽犯朱安世,用朱安世來換公孫柔。

  天子雖然沒有答應,但也沒有反對。

  所以,這些天丞相父子將全部精力都放去抓捕朱安世。

  但朱安世門路多,聞訊就跑掉了。

  當然,蘇文也幫了點忙,所以也知道朱安世藏在那裏?

  “再等等看……”韓說搖頭道:“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執金吾在盯著這個事情,我們千萬不能暴露在王莽的眼皮子底下……”

  要是被王莽瞧出了端倪,這頭天子的惡犬,恐怕就要撲將上來了。

  王莽這個人,可與他們不是一路的!

  “好吧……”蘇文點點頭,然後問道:“執金吾王莽現在已經將眼睛盯上了江充,我怕萬一……”

  “沒有萬一!”韓說起身道:“隻要陛下那邊還信任江充,王莽就不敢動他!”

  “也是……”蘇文點點頭,但還是有些憂慮,畢竟,江充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韓說與江充的關係,在宮裏從來不是什麽秘密。

  蘇文很清楚,韓說大約是不肯看著江充去死的。

  但他是宦官,而宦官從來不會把籌碼壓到一個籃子裏,更加懶得去顧忌什麽盟友。

  死道友不死貧道才是宦官們的行事準則。

  所以,才出門,蘇文就冷笑兩聲:“咱家可不想當常融!”

  當年常融就是被韓說慫恿著去找太子的麻煩,結果事情沒辦好,反而被天子發覺,直接被拖出宮門斬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