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麻紮達阪(6)
作者:甜水海      更新:2020-03-20 21:27      字數:2337
  我們已經是“強弩之末”,喘著粗氣,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這時候哪怕是一陣大點的風刮過來,我們都能跌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從廁所到道班的二百米左右的上坡距離,我們推了差不多十分鍾。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終於在晚上十點到了K206海拔4540米的204廢棄道班,此時我們繃緊的神經才逐漸舒緩開來。

  204廢棄道班在一座光禿小山的山腳下。我們推著自行車拐進院子,院子堆積著垃圾,好似荒廢已經很久。架在車頭上的強光手電筒照向廢棄道班的房子,牆上的幾扇窗戶已經沒有了玻璃,牆麵灰暗,不少地方已經剝落,黑漆漆的看不見一點亮光,顯得陰森恐怖。

  我的心直往下沉,剛舒緩的神經又重新緊繃起來。我心裏嘀咕,先上來的騎友們應該不會冒著大雪直接翻麻紮達阪了吧?

  我把自行車靠在牆邊,然後踉踉蹌蹌走到門口,使出最後的力氣,大聲喊:“有人嗎?”,然後幹脆一屁股坐在門口的台階上。

  “哥”花兒喊我。

  “等下”我有氣無力地說。坐著喘氣,差點起不來。

  “手拿不出來”花兒說。

  “什麽?”我沒聽清楚花兒說什麽,實在太累了。

  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站了起來。

  “你看我這手套”花兒說。

  “怎麽回事?”我說。

  我一邊走過去花兒的身邊,一邊掏出手機,手指都凍僵了,好一會才打開手電筒照過去。

  我看見花兒的雙手套在手套上,手套上的一層積雪已經結成冰疙瘩。手套上的冰疙瘩又和車把上的冰疙瘩黏連在一起。

  花兒、手套、車把結成了一個整體,花兒像是從自行車上生長出來的一樣,或者自行車像是從花兒身上生長出來的一樣。

  我明白了,由於一直保持一個推車的姿勢,雪不斷落在手套上沒有融化,花兒的手套結了冰,形狀被穩固住,手無法脫落出來。雪落在車把上也沒有掉落,越積越多,手套和車把黏在一起,手套也從車把上脫不下來。

  我一抬頭,才看到花兒的眉毛上都粘了雪花,而花兒的一雙眼睛就像是被嚇壞的一對小鹿。這時,屋裏有騎友披著衣服走出來,看到我們被嚇了一跳。

  我趕緊跟騎友進屋,拿來一點熱水,澆在花兒的手套上。轉眼間,粘在車把上的手套就能拿開。脫掉手套,看著花兒發紫的雙手,我頓時眼淚止不住流下來。

  我拉開衝鋒衣,拿起花兒的雙手放在胸前的抓絨衣上暖和,嘴裏說著一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詞語,語無倫次,不能自已。花兒兩眼淚汪汪,哭成了一個淚人。

  幾位騎友們趕緊扶我們進屋。進屋後,我找騎友要了更多熱水,我們喝了下去,胃裏一股暖流直抵心房。正有氣無力地坐著,騎友發現我們的頭盔上也結冰了,頭盔和頭發黏在一起了,頭盔取不下來。騎友們用魔術頭巾粘了熱水,來回擦頭盔上的冰,才取下了頭盔。

  房間裏的騎友們,七嘴八舌問我們各種問題。我們隻是靜靜的坐著,眼神呆滯發直,什麽話也不想說,也沒有力氣說,幾分鍾還沒緩過來。

  緩過勁來,我出去把兩輛自行車推進隔壁那間沒有人的房間,以便不打擾已經休息或準備休息的騎友們。

  用手電筒照著,拿出工兵鏟、煮飯的小氣爐和套鍋,到房子外麵鏟雪進小鍋裏,迅速煮了一鍋加了牛肉的泡麵給花兒,然後也給自己煮了一鍋。吃過泡麵,我們的身體逐漸恢複。再燒幾鍋水還給騎友,也把自己的水壺灌滿。

  收拾完,整理好帳篷、防潮墊、睡袋,我坐到花兒身邊,抱著她,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怎麽樣了?”我輕聲問。

  “好多了”花兒輕聲說。

  “頭暈不暈?頭痛不痛?”我緊張地問。

  “不暈,有一點點頭痛。我看你挺好的,你沒事?”花兒說。

  “你高反了,我拿藥給你吃。我沒事。”我說,然後站起來去馱包找藥。

  “我們明天就下山回去”我一邊找藥,一邊說。

  “不許說‘不’”我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說。知道花兒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那種人,特別強調這句。

  “明天翻達阪隻有11公裏了,就這樣放棄嗎?下坡到麻紮兵站休整吧。”花兒連看都不看我,自個在說。

  “胡說。我們都成什麽樣了,還往前走,不要命了?”我把藥放在她手上,對她吼叫著。

  “我除了累,就是有一點頭疼,其他沒啥。”花兒說。把藥放進嘴裏,仰頭喝水的時候,順帶看了我一眼。

  “說實話”我說,在她身邊坐下來。

  “就是隻有一點頭痛”花兒說。

  “我的手也好著呢,你看。”花兒把手伸過來我的麵前,讓我看。

  “真的沒事?”我問。

  其實,能坐在204廢棄道班說話,而且沒有嚴重高原反應,我心底也是不願意放棄新藏線的。

  “你自己看嘛”花兒看著我說。

  “那你給我保證,路上要聽我的。”我也看著花兒說。

  “我一直聽你的”花兒說。

  “看看明天什麽情況吧,今晚好好休息。”我說。

  晚上,我根本睡不著,可能是累過度了,也可能是心事太重,放不下。回想今天的所走過的路,和我們過去所擁有的美好時光,我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悲喜交加。

  喜的是我們在大雪中、黑夜裏一路順利到達了204廢棄道班,雖然磕磕碰碰,但是好歹沒有碰到不好的事。悲的是這條路太難走,不應該讓花兒受冰雪、啃幹糧吃泡麵、喝冰水這些苦難的折磨,怪自己當初沒有堅持選擇不來或者搭車上來。其實後麵沒有車上來了,想搭車也是實現不了。

  我帶上耳機,把手機的音樂打開,放著T》。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種自我懷疑又湧上心頭。是不是自己哪根筋搭錯了,自己是不是有病,為什麽來這裏。這一切都是為什麽,難道冥冥中我們的生命必須來到這裏?難道我們必須經過“死亡高地”的洗禮才能成為更好的人?

  花兒能在這樣的環境下走這麽遠,出乎我的意料,我突然覺得對花兒的理解似乎還不夠多。雖然她有時候也挺強,但是也並非事事如此。回想我們下午的朗誦和唱歌,也突然會心的一笑,好像黑夜裏點亮著溫暖的燈光,轉過頭去親了她一下。

  關掉音樂後,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