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岡拉梅朵
作者:
甜水海 更新:2020-03-20 21:27 字數:2579
隔天早上,我又過去拉薩高原醫院,在藍越河的病房窗戶外看著裏麵。梁曉雪正在裏麵做護理工作,測量體溫,處理傷口,換上新點滴。
時令已至深秋,拉薩總體的氣溫正在逐漸下降,天氣轉涼。但是個別日子的中午溫度仍然有十幾度,氣溫的一冷一熱導致不少人感冒發燒,進出醫院的人多了很多。醫生護士們都很忙碌,梁曉雪一臉疲憊,相比昨天,眼角的皺紋明顯起來。
梁曉雪處理完護理工作,走出病房,注意到我在走廊上,叫我一起去到藍越河的病床邊。
“藍越河,這位是華南大學副教授方小敏,專門研究青藏高原民族及民族文化,她來看看你。”梁曉雪說。
“你好,小藍。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我說。
藍越河隻是一眼不眨,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對我的問候沒有任何回應。
一陣尷尬的沉默。
根據梁曉雪昨天的提醒,我已經猜到藍越河不會說一句話,因為這種病人往往心病是最難治療的。他不會輕易對別人敞開心扉,能讓他開口的,隻能是對上他心思的人或話語。
我不是心理治療師,猜測不到病人心裏想的是什麽。
像藍越河這種病人,他可能會一直沉浸在難以自拔的傷痛中,也許他永遠也走不出那個陰影,並就此沉淪,最終化作蒼茫大地上的一撮黃土,在地球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生命有時候,真的很殘酷。
梁曉雪表情淡然,她早已預計到會是這種情況,隻是出於禮貌,還是把我帶進了病房,把我介紹給藍越河。
“方老師這幾天來西藏出差,順道來探望我。我說起你的事,她關心你的情況,就來看看你。”梁曉雪解釋。
“是的”我附和著說。
還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方老師昨天中午就來過了,剛好你在睡覺,就沒有叫醒你。”梁曉雪說,她還想方設法打破尷尬的沉默。
“抱歉,打擾你了。昨天我和護士小梁聊天的時候,聽說你是騎行新藏線上來的,很佩服你。我也喜歡騎行,我有一輛公路車,周末有空,我也騎一騎流溪河綠道、大夫山公園、海鷗島,還有香雪公園和十九湧。南昆山,我也騎過一次,不過我是推車上去的。”我說,抬出廣州騎友常去的幾個地方,試試能不能激起話題。
藍越河沒有說話,隻是把睜開的眼睛閉上了。
梁曉雪扭頭看了我一眼,聳聳肩,表示無能無力。
“我聽護士小梁說,你和你的女朋友白玉蘭是因為摘雪蓮花,從山坡上滾下來受了傷。我覺得白玉蘭和雪蓮花有某種關聯。”我說,祭出大招,如果他不接招,我也沒辦法了。
梁曉雪睜大眼睛,驚訝地看著我。
藍越河還是不願意說話,嘴裏吐出歎息的聲音。
“你好好養傷,我回廣州了。”我最後說,然後走向病房的門口。
“藍越河,你好大的架子。方老師特地來探望你,你居然一聲都不吭,哼。”梁曉雪生氣地說,也轉身往門口走。
“方老師”就在我快要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藍越河微弱地了喊出了聲。
我和梁曉雪又走回到藍越河的病床邊,重新打量藍越河,看到他把眼睛睜開了,轉過來看我。
“你想聽,我就說。”我說。
“請方老師賜教”藍越河輕聲說。
“如果我沒有猜錯,白玉蘭應該是二三月份出生的。她的父母最喜歡白玉蘭這種花,家裏種了玉蘭樹。她出生的時候正是白玉蘭開花的那段時間,所以她的父母給她取名玉蘭。”我說。
我停了下來,不確定藍越河是否有在聽我說話。
“我在聽”藍越河輕聲說。
“除了二三月份會開花,白玉蘭這種花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七八九月份會再開一次花。再開一次花是有原因的,不會無緣無故。西藏雪蓮花的開花時間是七八九月份。白玉蘭的第二次開花時間和岡拉梅朵的開花時間是一樣的,還有……”我說。
我又停了下來,怕一次說太多,藍越河理解不了,畢竟他現在是一位病人。
“還有什麽?”藍越河有點急切的問。
“白玉蘭的花語是純潔的愛,雪蓮花的花語也是純潔的愛,它們的花語是一樣的。白玉蘭和雪蓮花的開花時間和花語都一樣,西藏沒有白玉蘭這種花,雪蓮花就是西藏的白玉蘭,是白雲蘭在西藏的延續。這不是偶然,我覺得是有關聯的。”我說。
“花兒的出生,確實是您說的那樣,我萬萬沒想到,會跟雪蓮花有關聯。”藍越河說,然後喘起來。
“雪蓮花,生長在西藏海拔3200米以上的陡坡懸崖,有些地方已經接近雪線,在那裏一般的植物根本沒辦法生存。在開花季節,哪怕是空氣稀薄和零下幾十度,雪蓮花都傲霜鬥雪,頑強開花。”我說。
梁曉雪一直看著我,我停了下來,抬頭看了她一眼。
“方老師,請繼續。”藍越河說。
“雪蓮花,藏語是岡拉梅朵。岡拉梅朵在西藏民眾心中是具有神性的花,是西藏民眾崇拜的對象。你們9月中旬進喜馬拉雅山,那時候正是喜馬拉雅山種屬的岡拉梅朵開花時間。你們在爬山的路上看到岡拉梅朵開花,我覺得這是白玉蘭她看到了自己。”我說。
“岡拉梅朵”藍越河念著。
“岡拉梅朵”藍越河又說了一遍。
“我想去看看花兒”藍越河的眼裏突然放出光芒,看了看梁曉雪,看了看我說。
我和梁曉雪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你傷的很重,不能動,好一些再說。”梁曉雪趕緊說。
“她怎麽樣了?”藍越河急切地問。
“她也不能動,也要養傷。”梁曉雪說。
“讓我去看看她吧”藍越河似乎在哀求。
“你是我的病人,我說了算,你現在不能動。”梁曉雪不容置疑地說。
“小藍,聽護士小梁的,好一些再說。”我也幫梁曉雪說幾句話。
“哎”藍越河歎著氣。
“小藍,是誰叫你們上山去摘雪蓮花的?”我問。
“是曲珍”藍越河說。
“曲珍是誰?”
“底雅鄉雅尼村的民宿老板娘”藍越河說。
“她為什麽要帶你們去?”我問。
“她說,絨久雪山的雪蓮花開花了,她要去采草藥,也采一些雪蓮花,我們就跟著去了。”藍越河緩慢地說。
“絨久雪山在哪裏?”我問。
“在底雅鄉的象泉河南岸”藍越河說。
“後來呢?”我問。
“花兒發現一朵大雪蓮花,長在陡坡上,叫我過去看。那樣的坡麵,腳沒有地方放,找一個好角度拍照都難。”藍越河說一句,等一會,再說一句,有氣無力的樣子。
“白玉蘭要去摘它?”我問。
“是的。花兒像中邪了,就是要過去摘。我說什麽都不聽,她腳下打滑,摔了下去,我也跟著摔了下去。”藍越河聲音微弱而顫抖,一句一句地說著,流出了淚水,梁曉雪拿紙巾幫他擦。
“然後你醒來,就看到自己在醫院了?”我問。
“是的”藍越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