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暮色沉沉，照應著的雷神玉樞府中亦然。斯是月末，北極特使在雷霆殿翻看批閱了一天的卷子，一副找不到紕漏便不罷休的樣子，直到西華台的鼓聲響起方才罷了。近來沒了太濁消息也未收到林墨雪書信，聞仲似乎又變回了曾經的模樣，一天不誤分毫的到雷霆殿批閱、到各院司檢查。

  ??香也焚過了三茬，悠然的煙霧飄散、彌漫。聞西華台鼓聲響起聞仲瞄了瞄天色伸了伸懶腰，然後沒好聲氣的說：“幾位星君可是要留在雷部吃晚飯呐？”

  ??聞仲一句話膈應地北鬥七星幾位星君說不出來話，天樞子撇了撇嘴打望了眼天色然後砌好卷宗道：“我兄弟幾人公辦忘時，亦忘了雷部有晦明之別，這就收拾不打擾天尊晚膳。”

  ??聞仲點點頭，示意鄧忠把理好的卷子抱上來讓他過目一遍，以便封檔。聞仲邊看卷宗邊道：“辛苦諸位星君，本座就不遠送了。”

  ??天樞子教天機、天璿將符節、令鑒收拾好準備回了。天樞子想了想又對聞仲道：“聞天尊，前時我家帝君造訪貴府遇著些小事，額...就是在雷澤中...帝君托我問看看聞天尊最後是如何處置的那條孽龍？”

  ??聞仲一笑，心想這擺明了托辭找茬兒，於是敷衍道：“一時追丟了，無妨大小他總歸還在雷澤裏麵。”

  ??天樞子不依不撓硬是要觸聞仲眉頭，“天尊所言當真？”

  ??“本座還會騙你嗎！”聞仲厲聲一喝，“要不然我送你進雷澤幫我找找？”

  ??天樞子一下子被驚地打抖，低著頭不敢直視聞仲，“不用不用。下仙無理冒犯了天尊，還望恕罪還望恕罪……”天樞子直賠罪道，“哦...我七妹尚在貴府後院，我去尋她來與天尊告辭也好早早回北極複命。”

  ??被聞仲這麽一恐嚇，天樞子額前又滾起汗珠，見搖光不在找個借口趕緊先溜。搖光素來惹她幾個哥哥疼愛，說是出來公辦其實分毫事情不麻煩她，她也隻顧嬉耍便是。今日一日搖光幾個哥哥頂著聞仲一副鬼臉在雷霆殿忙死忙活，她卻溜到後院找子鳶說是學習女紅，便在子鳶閨房裏磨蹭了整一日。

  ??天樞子與雷部算得上“老相識”，雷部後院仁化殿的路數他也摸地清楚，一路走著一路喚他七妹。

  ??“誒！”搖光聞見他大哥喚她，仰頭應了聲，“子鳶妹妹，我大哥來了怕是要揪我回去了。”

  ??子鳶今天難得這般高興聽見搖光要走又不免些許失落，“姐姐這才來了多久？妹妹在這宮裏天晚無人理陪，就望著和和姐姐一起說說話。”

  ??“哈哈！妹妹不是有聞天尊作陪嗎？”搖光口無遮攔真是甚麽都敢說。

  ??“姐姐胡說些甚...”搖光一說瞬間羞地子鳶臉紅。

  ??天樞子冒冒失失闖進子鳶閨房，但見子鳶端坐搖光身旁暮色下燭光冉冉，輝映著子鳶白皙的麵龐。“見過子鳶仙子。”子鳶是蟠桃會上玉皇大帝禦封的仙子，天樞這般稱謂也合規矩。

  ??見是客人，子鳶連忙起身羞澀地回了天樞子：“見過天樞-貪狼星君。”

  ??天樞子眼見子鳶貌美，恍若一江春水灌入心田，又似心湖裏乍起漣漪至於兩眼不忍它顧直直盯著子鳶。

  ??“大哥？”

  ??“哦！”天樞連忙遮掩色相，“該是要回去了，快快與仙子別過。”

  ??“嗯。”搖光將手中絲線纏好，指上擋針取下與子鳶作別，“因是公務偷閑我這就隨哥哥回去了，它日正當閑暇時我定來尋妹妹玩耍。”

  ??“姐姐去便是莫要誤了公務。”子鳶通情達理道隨後送了天樞和搖光到殿門口。臨走前天樞子又賴著與子鳶戲說了兩句，方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天尊，卷子都封好了。”鄧忠稍侍一旁，待聞仲發話。

  ??“雨季過了，辛苦爾等了。”聞仲望了望大殿外，“明日值月閑，全府上下今晚聚一聚罷！”

  ??“甚...天尊？”鄧忠一下沒聽得明白。

  ??聞仲心裏明了，這三界之亂已然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可自己的鬱結不應該拖著臣子們同遭這份兒罪。太濁、黑衣人、紫微...都不是鄧忠他們能承受得了的。“就在你院兒裏做東，趁著天還沒黑快快去知會灶房置辦酒菜吧。”

  ??“好好...”

  ??“東西華台、四個部堂各個大殿的都叫上。”

  ??“好！”既然是吃酒那鄧忠心裏自然樂意，“隻是不知道派哪幾位天君巡查呢？”

  ??“我去罷！”聞仲對鄧忠笑了笑，當他走下禦座時卻留給了鄧忠一個疲憊不堪的背影。

  ??整個府一聽見首院做東吃酒立馬便歡騰起來，消地個把時辰灶房的酒肉便流水似的往鄧忠哪裏擺，歇了課的天君、輔司們也幫忙布置，一下子首院兒裏就排了幾十桌。院兒裏敲著鑼打著鼓招呼著，不一會兒三十六院司的天君們就早早跑來蹲起，風、雨、電三部堂的三頭母老虎也都早來捧場討個熱鬧，天色暗淡，鄧忠點亮燈籠燭火，桌桌安排妥當而後與府院眾神開懷暢飲。雖是小聚，但眾神們難得覓地這般歡愉，幾杯烈酒下喉止了金丹運轉任憑這醉意上心頭；天君們三五簇擁，斯文的行酒令，野蠻的劃酒拳嘈嘈雜雜不亦樂乎。

  ??聞仲遠在院兒外，聞院中歡歌笑語心裏似乎亦有慰藉，仿佛這樣子才是他心目中應有的生活。聞仲笑了笑，晚風撩過他的衣袖恰似個纏著他的小姑娘；天空一抹漆黑像一塊布蓋住了雷界山、蒙住了聞仲的眼睛一樣。

  ??踩著一塊塊石板，聞仲散步到玉樞府門口，發現原來還有一條看門狗趴在那裏睡得正香。這畜生平日嗅著酒肉早早貼臉兒去了，今天仿是知曉主人要來趴在門口等著；墨麒麟半睜開眼睛就那樣趴著往聞仲身邊挪了挪，聞仲也合著坐在大門台階上。一手撫摸著墨麒麟聞仲一邊仰望著漆黑的夜空，他想著自己的卑微或許自己真的阻止不了太濁滅世，或許自己也真的給不了林女未來，聞仲湮沒在這府園裏感覺做什麽事情都力不從心了。又回回頭，聞仲掠過一絲冷笑，他何嚐不知整個玉樞府就是“震宮”，他何嚐不曉太濁早晚要來收拾雷部...聞仲心裏怕了，怕已然保護不了自己所珍重的人了。又忽然想起林女，想她不知道在做甚麽，想她過得安好否？越是想眼皮兒就越跳得厲害。

  ??忽然遠遠兒聽見急促的腳風，未待聞仲看個仔細律令便抱著個木匣子先向聞仲行禮：“天尊？見過天尊。”

  ??“律法司。”聞仲坐在台階上點點頭。

  ??“弟子奉天尊敕命奔赴四方借得法器，今回雷部複旨。”律令道，“天尊何以獨坐於此？”

  ??聞仲起身來，拍了拍袖子道：“近日累了諸院，會明日月閑於是叫他們聚聚酒。對了，教汝所辦事情結果如何？”

  ??律令笑得自然，抱著盒子道：“天尊請過目，此乃鬥姥元君教弟子交到天尊手上，至於五旗師相和王母娘娘二話不說便借了，現藏在弟子廣袖中。”

  ??“嗯。”聞仲觀這長匣乃是天精隕鐵打造，“封了條子...”聞仲未言下話。

  ??“元君還有個孫女？”律令又道，“元君她托臣囑咐天尊一定要照顧好她孫女，匣子裏有不少她寫給孫女的信。”

  ??“好像有...對了誅仙劍和青蓮寶色旗呢？”

  ??律令道：“紫微大帝有交代因難於元始天尊敕命不敢直送，天尊要用誅仙劍他願意持劍相助。”

  ??“嗯。旗子呢？”

  ??“寶色旗...如來佛祖不借...”律令麵露難色，“佛陀說五旗難擒巨魔不必白白丟了寶物。”

  ??“這禿驢！”聞仲難免粗口，“非我道門果然異心。”聞仲心裏又道：“現在道門瀕危大神殆盡，西方八十一尊如來不動如山，還有西方極樂世界這種不破的宇宙境界，再讓太濁攪和下去非得讓佛門踏平道家。”

  ??“三界蒙難，如來難道明哲保身？太濁揚言滅世佛門豈能中保？如今借旗不成如何鑄陣？”律令求教於聞仲道。

  ??“不知，太濁與老君嫌隙太深今卷土報複定要先拿道教下鍋。”聞仲道，“好了，律君勿慮如來再橫也是天庭屬臣不日降一道旨索來就是。”聞仲拓展開雙眉又對律令道：“律君周天奔波歇息會兒吧，也好與我說說話。”

  ??“嗯，弟子便在此與天尊作陪，雖無星月燦爛亦可聆聽風聲。”律令得聞仲點頭方才矮一階坐於其旁。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聞仲哼著《秦風·蒹葭》仿佛沉入了夢的河底想去追逐水裏的泡影。“律君。你說我曾經是怎樣的人？就兩百多年前？”

  ??“嗯...天尊所言是此番天尊曆劫前吧...”律令空望了望天，沒回頭直答應了聞仲，“天尊確乎是變了些許。彼時的天尊橫眉峻顏不苟言笑，雷厲風行又靜慮不驚就像位嚴父般管教著我們這班弟子；此時的天尊會笑了、會餓了、話多了、乃至會打瞌睡了...時見天尊或憂思苦悶、或冥想神遊、或閉目昏睡...天尊真的變了恰與臣子們親近許多，感覺可以觸碰到您了。”

  ??“的確變了，我甚至記不得曾經的模樣了，你說說看我曾經的樣子...”聞仲饒有興趣道。

  ??律令回頭驚詫地望著他的天尊，嗬嗬地笑，“天尊呐！嗬嗬！天尊以前呐還是這般英俊瀟灑。”

  ??“果真？”

  ??“呃...”聞仲忽而又嚴肅道，“小律，我也知道府中有那麽幾個無賴多不待見你，你且不要放在心上，他們也沒有多大惡意，隻是渾了些罷了，你秉公執法就事論事，卻不要多心。”

  ??律令笑了笑，若不是有如滄海一般的胸襟他也不會在雷部待這麽久了，“臣知道了。”

  ??二人笑得暢快，聊了不少雷神玉樞府裏的軼事，就連墨麒麟都昂起頭來吼吼地陪著笑。聞仲笑罷又真情地對律令道：“無論我是什麽樣的聞仲，我都是雷神玉樞府的聞仲，雷部的一草一木吾愛如昔也。隻要有我在，任憑誰都傷害不了雷部分毫。”聞仲又道：“你將寶物拿去文宣殿放好，也去鄧忠那裏聚聚罷！”

  ??聞仲是這樣對雷部承諾的。

  ??“尊天尊命。”律令起身欲走，又止步欲言，“天尊，臣路過山門有月宮來的書信，柳平也好聞仲也罷弟子皆與天尊共勉。”律令置木匣於腋下，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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