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成正向助理交代著事情，聽到敲門聲，他停下了談話，待看到門外的靳若蓮後，微微一笑：“有事？”

  靳若蓮走了進來，明豔的臉孔上帶著一絲困惑不解，“李製片，我聽說華清流的人選終於定了？”

  李博成興致很高地道：“是啊，你這麽快就知道了。”

  靳若蓮咬了咬唇，道：“老李，雖然我沒有質疑演員的權利，但我覺得……讓一個沒什麽經驗的新人女孩反串華清流，是不是太冒險了？”

  李博成卻仍笑得很輕鬆，“哪部影視的製作不是一次冒險？”不等靳若蓮說話，他忽然又道：“你先告訴我：你覺得夠資格飾演華清流的演員需要什麽條件？”

  靳若蓮一愣，反射性回答：“長相俊美，氣質出眾，至少不能低於成天瀾吧。”

  “那你覺得那些備選的男星裏有幾個能達到天瀾的標準？或者說現在電視劇圈裏，有沒有適合華清流的男星？”李博成仍追問著，他坐在椅中，麵上仍帶著笑意，但嚴肅銳利的眼神，卻讓靳若蓮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靳若蓮登時噎住了。成天瀾是公認的古裝第一人，古裝扮相在同年齡段男星中根本無出其右，除他之外，她真想不到還有哪個男星能在古裝上超過他。她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清亮自信、滿含笑意的聲音：“我幾年前剛認識成天瀾時，就感覺他古裝一定要比時裝帥上幾個檔次，所以為《魏晉女事》選角時，我立刻就想到他了，他穿古裝的樣子，有一種山水般悠遠清雋的氣質……”

  她心頭忽然湧起了一陣挫敗感，不甘心地道：“我想不到。”

  李博成點點頭：“是啊，我找了五年，都沒能找到一個真正俊美絕倫的男演員，所以我才想到索性讓路宸反串華清流。我不知道你看沒看過嘉然那丫頭的《愛在初雪時》，路宸的表現非常出色，甚至讓我驚豔，我覺得她完全有能力飾演華清流。”

  靳若蓮赫然抬起頭，不敢相信他對路宸竟有如此的評價，但李博成卻並未注意到她的反應，已沉浸在了自己的想法中。

  雖然他一直很關心李嘉然的發展，但做為掌控影視市場多年的王牌製片人，偶像劇在他眼裏是偏門而非正道。而這種老影視人的通病讓他在《初雪》大紅後，雖然替李嘉然高興，但並沒怎麽放在心上。

  直到在劇本定稿討論中，靳若蓮要求刪掉姬無瑕，他雖然同意了，但卻覺得放棄路宸很可惜，尤其想起她在天台上的表演，她身姿挺拔，風中一笑實在讓他難以忘卻。於是鬼使神差，他竟然看起了那部偶像劇。

  更詭異的是，他居然一氣兒看完了。

  而看完後的感受，卻是遠出他意料的驚喜。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在唯美畫麵與高顏值人物的夢幻表層下，他看到的則是更多的東西，一個稱不上複雜但也絕不簡單的故事，以一種行雲流水的手法講述得首尾呼應，一氣嗬成；劇情發展幹淨利落邏輯嚴謹，信息傳遞舉重若輕主次分明，而音樂、服裝、道具、燈光等方麵都能看出用心程度，整體平衡感之強令他驚訝。

  雖然這隻是一部上不得台麵的偶像劇，但卻已隱含著一份王者風範，完全對得起年末檔收視冠軍的名頭。

  原來在他還替李嘉然暗暗擔心的時候，那個明朗活潑的女孩已經成長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帶著些許“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複雜心態，他又看了一遍，而這次重點放在了路宸身上。

  然後他不得不再度承認，李嘉然選人的眼光似乎也不遜於當年的他了。除了上天注定之外，他真的想象不出李嘉然是怎麽找到完全貼合住夏嫣女神人設的路宸。

  他覺得路宸就像一顆經過了完美打磨雕琢的鑽石，粗看已美不勝收，仔細觀察時，更驚覺其每個角度都光芒萬丈。也因為她太過出色的外形與氣質，所以無需刻意，她就將那種女神風範演繹得渾然天成。

  漫天飛雪中白色身影孑然而行風姿奪目，那一刻腦中有靈光乍現，而李博成果斷地抓住了它。

  在得知靳若蓮已向嘉然和路宸攤牌後，他找到了那對出色的女孩。聽到他的話，李嘉然有些反應不過來，但路宸隻驚訝了片刻，就微笑地道：“感謝你的賞識，但是李製片，我不覺得我身上有跨越性別的中性氣質。華清流對我來說，完全在想象外。”

  當時他同樣回以微笑：“我選你，有我的道理。華清流的角色魅力說起來就一個字：仙，說白了就是得不接地氣。可現在時代變了，都講究接地氣，但地氣接多了，美哪兒產生去？我之所以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就是因為那些孩子都太不講究了。”他看向路宸，“坦白說，你的演技還沒入門，如果讓你演些平凡普通的角色，我斷定你一定會失敗。但是你在試鏡、和《初雪》中的表現，卻讓我發現你天生就有那種美到不真實的氣質……”

  “老李叔。”李嘉然忍不住打斷了他，“我怎麽覺得你把我們路寶說得跟花瓶似的？”

  “就算是花瓶，路宸也是那種材質最昂貴做工最精細的頂級限量款，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價值。”李博成看了李嘉然一眼，又轉頭看向路宸，“其實試鏡那天，我無意中看到了你和王佳沁在天台對戲……”

  路宸不由略感驚訝，卻聽他溫和地道：“你的某些神態居然讓我想起了清軒，後來我還特意看了《初雪》，你的夏嫣能這麽成功，也因為你本人就是個女神。我記得王佳沁說你和清軒可能有相通的神級氣質，我竟越想越覺得對，既然在男星中找不到適合的人選，那為什麽不能用女星反串呢？

  這是一個很大膽的決定，但我卻不想放棄。而且說實話，有清軒在前麵壓著，就別想同性別裏有能跟他打平的了，所以我這也算是劍走偏鋒吧。”

  他邊說邊觀察著路宸的神情，卻意外發現她依舊很冷靜，他的讚美並沒讓她有絲毫謙虛或自滿，似乎那隻是再平常不過的家常。這份從容讓他詫異卻更興奮：眼前的女孩明明很年輕，而且一看就是那種家境良好、備受寵愛嗬護著長大的嬌兒，但不知為何她身上卻總透著種人淡如菊的氣質，仿佛經曆了太多浮沉而沉澱出如今的心素如簡。

  他最後道：“嘉然，路宸，我已經老了，但我熱愛影視製作的心卻還在跳動，路少楓說人生有限俠義無涯，而對我來說，則是夢想無涯。邵氏《無涯期》上映時我也處在像你們一樣為夢想打拚的年紀，觀影後的心情我至今未忘，我希望能為你們這些年輕人製作一部讓你們今後回想、仍會震撼感動的《無涯期》，也許我的執著有些不可理喻，但營造那個武俠世界是我一直以來的心願，雖然我失敗了一次，但我隻要還沒老到不能動，就要再嚐試。而我現在，就需要像你們這樣出色年輕人的支持和幫助。”

  他目光中的堅定是一個影視人對自身職業毫無保留的熱愛，這種執著忽悠住了同以影視為夢想的李嘉然，也勾起了路宸的興趣。

  在三天後的單獨試鏡中，李博成的判斷得到了證實。路宸不僅擁有頂尖的美貌，還擁有把十分的美貌表現出十二分震撼的強大表現力。她有菊花般的從容淡泊，卻同樣有菊花般“我花開後百花殺”的霸氣。

  那天她隻表演了最簡單的走路，但她行走間凜然高貴的氣場、神態中揮灑自如的自信，以及凝眸微笑時，隱隱流露出的若有所思的憂鬱。都讓他們看到了一個如高懸在夜空中的銀月般、高高在上的身影，孤獨清冷，卻不可侵犯。

  當時的試鏡室久久無人開口，幾乎落針可聞，其他人的懷疑猶豫已隨同聲音一起消失。所謂的風姿絕世，不外如是。光以外表的驚豔程度，路宸甚至已隱隱蓋過了當年的蕭清軒。

  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路宸演得了華清流。

  他想著，抬頭看向神色有些不豫的靳若蓮，道：“若蓮，我聽說路宸和嘉然沒有接下你的劇本，她倆都還年輕，有些傲氣也正常，何況她倆沒跟你簽約也正好。你這個做姐姐的別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等正式開拍，一定要協助好我。”

  靳若蓮微微垂下眼瞼，沒有說話，心下卻竄起了一股無名火。

  一個出場三四集的小角色換成了比主角還受矚目的第一配角，怪不得路宸敢看不上她的劇本。看來自己這次恐怕是被李博成和李嘉然聯手玩了！

  ~

  與此同時，路宸已開始了密集的學習。每天早上起床後在家附近晨跑半小時，回家後就開始看楊夫人借給她的越劇dvd，仔細觀察劇中演員、尤其是那些女小生的表演。

  戲曲表演有四功五法之說，而其中五法就是楊老師說過的手眼身步法，手指手勢，眼指眼神，身指身段，步指台步，法指以上幾種技術的規律和方法。正所謂手為勢、眼先引、身行氣，步度尺寸穩，前四法相互關聯，達成一種優美流暢的規律（法），從而成為了一套完整的表演技藝。

  對於那些理論敘述，路宸起初完全一片茫然，根本摸不著頭腦。但對照著dvd看了幾天後，她卻漸漸有了種融會貫通的感覺。

  試鏡華清流時，李博成隻給了她三天時間，而她反複思考準備後，選擇了以最簡單的走路來表現華清流的氣質。

  台步本就是她的看家本領，尤其她又特意參照了男模的台步方式，以一種著重力度與質感又不失自己原有流暢優雅的走姿放大了華清流的出塵瀟灑，又成功模糊了性別。她因此得到了《無涯期》主創的認可，抓住了這個機會。但她能否把這種感覺成功的帶入真正的拍攝中，卻仍是未知數。

  所以她必須抓緊每分每秒，去努力學習。

  她反複觀看每位女小生的手勢身段、眼神表情，用一種仿佛拆解零件般的精密眼光觀察著每一處動作間的細微轉換，和幅度節奏。當年她13歲與經紀公司簽約後，每天都要進行至少3小時的台步訓練，訓練後還要一麵按摩酸痛的腳掌一麵觀看前輩們的台步錄像，研究分析動作之間的微小變換，從而建立起自己的節奏感與台步風格。而這種方法用在分析女小生的動作上居然也很有效。

  除了越劇，她也研究了李嘉然提供的寶塚歌舞劇。寶塚演員的動作妝容雖然更加誇張，但卻自有一種獨特的華麗美感。日本人將嚴苛到頭發絲中的民族精神運用到了對女團員的訓練上，最終形成了寶塚雖然所有男性角色都由女演員反串，卻比真正的男性還要魅力逼人的有趣現象。

  花絮采訪中，一位主演男役說過：因為我是女性，所以我更才了解女性心中的“理想型”男人是什麽樣子，從而把他表現出來。

  而這句話，令路宸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之中。

  在這種全心投入之中，她開始改變自己的言行舉止，從動作到眼神，甚至日常行動時，她都會不由自主地以她想象中華清流的模樣出現，他走路的姿勢，推門的動作，甚至吃飯喝水都該怎麽樣。而她的反常，甚至好幾次都嚇到了路凝。

  父親和蘭姨起初都覺得好笑。蘭姨怕她太入戲，總是勸她別有壓力放鬆情緒，而路建祺卻特意觀察了大女兒幾天，然後有一天全家正一起吃晚飯時，他忽然道寶兒的形體舉止看著已經有了點男性的感覺了，看來爸爸當初就應該把你生成兒子。

  蘭姨和路凝都有些驚訝，但路宸卻開心的笑了，覺得這些日子自己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這樣的生活雖然辛苦，卻讓她覺得無比充實。

  這天，她又看了一上午dvd之後，正在房間中做瑜伽放鬆精神時，卻接到了李嘉然的電話。

  “路寶，上次回完郵件，你就一直無聲無息的。你最近在幹嘛？”

  “當然是研究角色啦。”路宸從瑜伽墊上站起來，走到窗邊，“扮演男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是肯定的！”李嘉然笑：“連我這種從小打遍大院無敵手的女漢子都從不會被人認成男人，可見天生的性別特質是多難改變的東西。”

  “是啊！”路宸笑，“不過誰讓我偏偏接下了一個反串的角色呢。”

  李嘉然敏銳地從路宸的語氣中捕捉到了那絲自信，“看來你的特訓小有收獲啊，我可以期待你的表現嗎？”

  路宸微微一笑，“希望我不會辜負。對了，你找我有什麽事？”

  “是老李叔啦。”李嘉然道：“《無涯期》的武指昨天就到b市了，你們也該開始武術訓練了，據說華清流的武打難度不小，雖然你有自信，但老李叔想先看看你的底子。”

  “沒問題，不過李製片想怎麽考察我？”路宸道。

  李嘉然卻嘿嘿一笑，“一會兒我來接你，等著吧！”